通鉴纪事本末/第四十二卷 中华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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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灭晋 刘知远复汴京附
后晋高祖天福四年。成德节度使安重荣出于行伍,性粗率,恃勇骄暴,每谓人曰:“今世天子,兵强马壮则为之耳。”府廨有幡竿,高数十尺。尝挟弓矢谓左右曰:“我能中竿上龙首者,必有天命。”一发中之,以是益自负。帝之遣重荣代秘琼也,戒之曰:“琼不受代,当别除汝一镇,勿以力取,恐为患滋深。”重荣由是以帝为怯,谓人曰:“秘琼匹夫耳,天子尚畏之,况我以将相之重,士马之众乎。”每所奏请多逾分,为执政所可否,意愤愤不快,乃聚亡命,市战马,有飞扬之志。帝知之,义武节度使皇甫遇与重荣姻家,七月,徙遇为昭义节度使。
五年。初,帝割雁门之北以赂契丹,由是吐谷浑皆属契丹,苦其贪虐,思归中国。成德节度使安重荣复诱之,于是吐谷浑帅部落千馀帐自五台来奔。契丹大怒,遣使让帝以招纳叛人。
六年春正月丙寅,帝遣供奉官张澄将兵二千索吐谷浑在并、镇、忻、代四州山谷者,逐之,使还故土。
成德节度使安重荣耻臣契丹,见契丹使者,必箕踞慢骂,使过其境,或潜遣人杀之。契丹以让帝,帝为之逊谢。六月戊午,重荣执契丹使拽剌,遣轻骑掠幽州南境,军于博野。上表称“吐谷浑、两突厥、浑、契苾、沙陁各帅部众归附,党项等亦遣使纳契丹告身职牒,言为虏所陵暴,又言自二月以来,令各具精甲壮马,将以上秋南寇,恐天命不佑,与之俱灭,愿自备十万众与晋共击契丹。又朔州节度副使赵崇已逐契丹节度使刘山,求归命朝廷。臣相继以闻,陛下屡敕臣承奉契丹,勿自起衅端。其如天道人心,难以违拒,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诸节度使没于北庭者,皆延颈企踵以待王师,良可哀悯。愿早决计。”表数千言,大抵斥帝父事契丹,竭中国以媚无厌之虏。又以此意为书遗朝贵及移藩镇,云已勒兵,必与契丹决战。帝以重荣方握强兵,不能制,甚患之。
时邺都留守、侍卫马步都指挥使刘知远在大梁。泰宁节度使桑维翰知重荣已蓄奸谋,又虑朝廷重违其意,密上疏曰:“陛下免于晋阳之难而有天下,皆契丹之功也,不可负之。今重荣恃勇轻敌,吐谷浑假手报仇,皆非国家之利,不可听也。臣窃观契丹数年以来,士马精强,吞噬四邻,战必胜,攻必取,割中国之土地,收中国之器械,其君智勇过人,其臣上下辑睦,牛马蕃息,国无天灾,此未可与为敌也。且中国新败,士气雕沮,以当契丹乘胜之威,其势相去甚远。又和亲既绝,则当发兵守塞兵,少则不足以待寇,兵多则馈运无以继之。我出则彼归,我归则彼至,臣恐禁卫之士疲于奔命,镇、定之地无复遗民。今天下粗安,疮痍未复,府库虚竭,蒸民困弊,静而守之,犹惧不济,其可妄动乎。契丹与国家思义非轻,信誓甚着,彼无间隙而自启衅端,就使克之,后患愈重,万一不克,大事去矣。议者以岁输缯帛谓之耗蠹,有所卑逊谓之屈辱。殊不知兵连而不休,祸结而不解,财力将匮,耗蠹孰甚焉。用兵则武吏功臣过求姑息,边藩远郡得以骄矜,下陵上替,屈辱孰大焉。臣愿陛下训农习战,养兵息民,俟国无内忧,民有馀力,然后观衅而动,则动必有成矣。又邺都富盛,国家藩屏,今主帅赴阙,军府无人,臣窃思慢藏诲盗之言,勇夫重闭之义,乞陛下略加巡幸,以杜奸谋。”帝谓使者曰:“朕比日以来,烦懑不快,今见卿奏,如醉醒矣,卿勿以为忧。”
秋七月,帝忧安重荣跋扈,己巳,以刘知远为北京留守、河东节度使。
八月,帝以诏谕安重荣曰:“尔身为大臣,家有老母,忿不思难,弃君与亲。吾因契丹得天下,尔因吾致富贵,吾不敢忘德,尔乃忘之,何邪。今吾以天下臣之,尔欲以一镇抗之,不亦难乎。宜审思之,无取后悔。”重荣得诏愈骄,闻山南东道节度使安从进有异志,阴遣使与之通谋。
九月,帝以安重荣杀契丹使者,恐其犯塞,乙亥,遣安国节度使杨彦珣使于契丹。彦珣至其帐,契丹主责以使者死状,彦珣曰:“譬如人家有恶子,父母所不能制,将如之何。”契丹主意乃解。
刘知远遣亲将郭威以诏旨说吐谷浑酋长白承福,令去安重荣归朝廷,许以节钺。威还,谓知远曰:“彼惟利是嗜,安铁胡止以袍袴赂之。今欲其来,莫若重赂乃可致耳。”知远从之,且使谓承福曰:“朝廷已割尔曹隶契丹,尔曹当自安部落。今乃南来助安重荣为逆,重荣已为天下所弃,朝夕败亡,尔曹宜早从化,勿俟临之以兵,南北无归,悔无及矣。”承福惧,冬十月,帅其众归于知远。知远处之太原东山及岚、石之间,表承福领大同节度使,收其精骑以隶麾下。始,安重荣移檄诸道,云与吐谷浑、鞑靼、契苾同起兵,既而承福降知远,鞑靼、契苾亦莫之赴,重荣势大沮。
冬十二月,安重荣闻安从进举兵反,谋遂决,大集境内饥民,众至数万,南向邺都,声言入朝。初,重荣与深州人赵彦之俱为散指挥使,相得欢甚。重荣镇成德,彦之自关西归之,重荣待遇甚厚,使彦之招募党众,然心实忌之,及举兵,止用为排阵使,彦之恨之。
帝闻重荣反,壬辰,遣护圣等马步三十九指挥击之。以天平节度使杜重威为招讨使,安国节度使马全节副之,前永清节度使王周为马步都虞候。
戊戌,杜重威与安重荣遇于宗城西南,重荣为偃月阵,官军再击之,不动。重威惧,欲退。指挥使宛丘王重胤曰:“兵家忌退。镇之精兵尽在中军,请公分锐士击其左右翼,重胤为公以契丹直冲其中军,彼必狼狈。”重威从之。镇人阵稍却,赵彦之卷旗策马来降。彦之以银饰铠胄及鞍勒,官军杀而分之。重荣闻彦之叛,大惧,退匿于辎重中。官军从而乘之,镇人大溃,斩首万五千级。重荣收馀众走保宗城,官军进攻,夜分,拔之。重荣以十馀骑走还镇州,婴城自守。会天寒,镇人战及冻死者二万馀人。
契丹闻重荣反,乃听杨彦珣还。
七年春正月丁巳,镇州牙将自西郭水碾门导官军入城,杀守陴民二万人,执安重荣,斩之。杜重威杀导者,自以为功。庚申,重荣首至邺都,帝命漆之,函送契丹。
夏四月,契丹以晋招纳吐谷浑,遣使来让。帝忧悒,不知为计,五月己亥,始有疾。帝寝疾,一旦,冯道独对。帝命幼子重睿出拜之,又令宦者抱重睿置道怀中,其意盖欲道辅立之。
六月乙丑,帝殂。道与天平节度使、侍卫马步都虞候景延广议,以国家多难,宜立长君,乃奏广晋尹齐王重贵为嗣。是日,齐王即皇帝位。延广以为已功,始用事,禁都下人毋得偶语。
初,高祖疾亟,有诏召河东节度使刘知远入辅政,齐王寝之,知远由是怨齐王。秋七月癸卯,加景延广同平章事,兼侍卫马步都指挥使。冬十一月庚寅,葬圣文章武明德孝皇帝于显陵,庙号高祖。
帝之初即位也,大臣议奉表称臣告哀于契丹,景延广请致书称孙而不称臣。李嵩曰:“屈身以为社稷,何耻之有。陛下如此,他日必躬擐甲胄与契丹战,于时悔无益矣。”延广固争,冯道依违其间,帝卒从延广议。契丹大怒,遣使来责议,且言:“何得不先承禀,遽即帝位。”延广复以不逊语答之。
契丹卢龙节度使赵延寿欲代晋帝中国,屡说契丹击晋,契丹主颇然之。
齐王天福八年。帝闻契丹将入寇,二月己未,发邺都。乙丑,至东京。然犹与契丹问遗相往来,无虚月。
初,河阳牙将乔荣从赵延寿入契丹,契丹以为回图使,往来贩易于晋,置邸大梁。及契丹与晋有隙,景延广说帝囚荣于狱,悉取邸中之货。凡契丹之人贩易在晋境者,皆杀之,夺其货。大臣皆言契丹有大功于晋,不可负。戊子,释荣,慰赐而归之。荣辞延广,延广大言曰:“归语而主,先帝为北朝所立,故称臣奉表。今上乃中国所立,所以降志于北朝者,正以不敢忘先帝盟约故耳。为邻称孙,足矣,无称臣之理。北朝皇帝勿信赵延寿诳诱,轻侮中国。中国士马,尔所目睹。翁怒则来,战孙有十万横磨剑,足以相待。他日为孙所败,取笑天下,毋悔也。”荣自以亡失货财,恐归获罪,且欲为异时据验,乃曰:“公所言颇多,惧有遗忘,愿记之纸墨。”延广命吏书其语以授之,荣具以白契丹主。契丹主大怒,入寇之志始决。晋使如契丹者,皆絷之幽州,不得见。
桑维翰屡请逊辞以谢契丹,每为延广所沮。帝以延广有定策功,故宠冠群臣,又总宿卫兵,故大臣莫能与之争。河东节度使刘知远知延广必致寇,而畏其方用事,不敢言,但益募兵,奏置兴捷、武节等十馀军以备契丹。
杨光远之叛也,密告契丹以晋主负德违盟,境内大饥,公私困竭,乘此际攻之,一举可取。赵延寿亦劝之。契丹主乃集山后及卢龙兵合五万人,使延寿将之,委延寿经略中国,曰:“若得之,当立汝为帝。”又常指延寿谓晋人曰:“此汝主也。”延寿信之,由是为契丹尽力画取中国之策。朝廷颇闻其谋,丙辰,遣使城南乐及德清军,征近道兵以备之。
开运元年春正月乙亥,边藩驰告契丹前锋将赵延寿、赵延照将兵五万入寇,逼贝州。延照,思温之子也。先是,朝廷以贝州水陆要冲,多聚刍粟,为大军数年之储,以备契丹。军校邵珂性凶悖,永清节度使王令温黜之,珂怨望,密遣人亡入契丹,言:“贝州粟多而兵弱,易取也”。会令温入朝,执政以前复州防御使吴峦权知州事。峦既至,推诚抚士。会契丹入寇,峦书生,无爪牙,珂自请愿效死,峦使将兵守南门,峦自守东门。契丹主自攻贝州,峦悉力拒之,烧其攻具殆尽。己卯,契丹复攻城,珂引契丹自南门入,峦赴井死,契丹遂陷贝州,所杀且万人。
庚辰,以归德节度使高行周为北面行营都部署,以河阳节度使符彦卿为马军左厢排阵使,以右神武统军皇甫遇为马军右厢排陈使,以陕府节度使王周为步军左厢排陈使,以左羽林将军潘环为步军右厢排陈使。
太原奏契丹入雁门关,恒、邢、沧皆奏契丹入寇。
成德节度使杜威遣幕僚曹光裔往说杨光远,光远遣光裔入奏,朝廷遣使与光裔复往慰谕之。事见《范阳之叛》。
帝遣使持书遗契丹,契丹已屯邺都,不得通而返。壬午,以侍卫马步都指挥使景延广为御营使,前静难节度使李周为东京留守。是日,高行周以前军先发。时用兵方略号令皆出延广,宰相以下皆无所预。延广乘势使气,陵侮诸将,虽天子亦不能制。
乙酉,帝发东京。丁亥,滑州奏契丹至黎阳。戊子,帝至澶州。契丹主屯元城,赵延寿屯南乐,以延寿为魏博节度使,封魏王。
契丹侵太原,刘知远与白承福合兵二万击之。甲午,以知远为幽州道行营招讨使,杜威为副使,马全节为都虞候。丙申,遣右武卫上将军张彦泽等将兵拒契丹于黎阳。
帝复遣译者孟守忠致书于契丹,求修旧好。契丹主复书曰:“已成之势,不可改也。”
辛丑,太原奏破契丹伟王于秀容,斩首三千级。契丹自鸦鸣谷遁去。
天平节度副使、知郓州颜衎遣观察判官窦仪奏:“博州刺史周儒以城降契丹,又与杨光远通使往还,引契丹自马家口济河,擒左武卫将军蔡行遇。”仪谓景延广曰:“敌若济河与光远合,则河南危矣。”延广然之。仪,蓟州人也。
二月甲辰朔,命前保义节度使石赟守麻家口,前威胜节度使何重建守杨刘镇,护圣都指挥使白再荣守马家口,西京留守安彦威守河阳。未几,周儒引契丹将麻答自马家口济河,营于东岸,攻郓州北津以应杨光远。麻答,契丹主之从弟也。
乙巳,遣侍卫马军都指挥使义成节度使李守贞、神武统军皇甫遇、陈州防御使梁汉璋、怀州刺史薛怀让将兵万人,缘河水陆俱进。守贞,河阳。汉璋,应州。怀让,太原人也。
丙午,契丹围高行周、符彦卿及先锋指挥使石公霸于戚城。先是,景延广令诸将分地而守,无得相救。行周等告急,延广徐白帝,帝自将救之,契丹解去,三将泣诉救兵之缓,几不免。
戊申,李守贞等至马家口。契丹遣步卒万人筑垒,散骑兵于其外,馀兵数万屯河西,船数千艘渡兵,未已,晋兵薄之,契丹骑兵退走,晋兵进攻其垒,拔之。契丹大败,乘马赴河溺死者数千人,俘斩亦数千人,河西之兵恸哭而去,由是不敢复东。
辛亥,定难节度使李彝殷奏将兵四万自麟州济河,侵契丹之境。壬子,以彝殷为契丹西南面招讨使。
初,契丹主得贝州、博州,皆抚慰其人,或拜官赐服章。及败于戚城及马家口,忿恚,所得民皆杀之,得军士燔炙之。由是晋人愤怒,戮力争奋。杨光远将青州兵欲西会契丹,戊午,诏石赟分兵屯郓州以备之。
诏刘知远将部兵自土门出恒州击契丹,又诏会杜威、马全节于邢州。知远引兵屯乐平不进。
契丹伪弃元城去,伏精骑于古顿丘城,以俟晋军与恒、定之兵合而击之。邺都留守张从恩屡奏虏已遁去,大军欲进追之,会霖雨而止。契丹设伏旬日,人马饥疲。赵延寿曰:“晋军悉在河上,畏我锋锐,必不敢前。不如即其城下,四合攻之,夺其浮梁,则天下定矣。”契丹主从之,三月癸酉朔,自将兵十馀万陈于澶州城北,东西横掩城之两隅,登城望之,不见其际。高行周前军在戚城之南,与契丹战,自午及晡,互有胜负。契丹主以精兵当中军而来,帝亦出陈以待之。契丹主望见晋军之盛,谓左右曰:“杨光远言晋兵半已馁死,今何多也。”以精骑左右略陈,晋军不动,万弩齐发,飞矢蔽地,契丹稍却。又攻晋陈之东偏,不克。苦战至暮,两军死者不可胜数。昏后,契丹引去,营于三十里之外。
乙亥,契丹主帐中小校窃其马亡来,云契丹主已传木书,收军北去。景延广疑其诈,闭壁不敢追。
契丹主自澶州北分为两军,一出沧、德,一出深、冀而归。所过焚掠,方广千里,民物殆尽。留赵延照为贝州留后。麻答陷德州,擒刺史尹居璠。丁亥,诏太原、恒、定兵各还本镇。
辛卯,马全节攻契丹泰州,拔之。敕天下籍乡兵,每七户共出兵械资一卒。
夏四月丁未,缘河巡检使梁进以乡社兵复取德州。己酉,命归德节度使高行周、保义节度使王周留镇澶州。庚戌,帝发澶州,甲寅,至大梁。
侍卫马步都指挥使、天平节度使、同平章事景延广既为上下所恶,帝亦惮其不逊难制。桑维翰引其不救戚城之罪,辛酉,加延广兼侍中,出为西京留守。以归德节度使兼侍中高行周为侍卫马步都指挥使。延广郁郁不得志,见契丹强盛,始忧国破身危,遂日夜纵酒。
朝廷因契丹入寇,国用愈竭,复遣使者三十六人分道括率民财,各封剑以授之。使者多从吏卒,携锁械、刀杖入民家,小大惊惧,求死无地。州县吏复因缘为奸。
河南府出缗钱二十万,景延广率三十七万。留守判官河南卢亿言于延广曰:“公位兼将相,富贵极矣。今国家不幸,府库空竭,不得已取于民,公何忍复因而求利,为子孙之累乎。”延广惭而止。
先是,诏以杨光远叛,命兖州修守备。泰宁节度使安审信以治楼堞为名,率民财以实私藏。大理卿张仁愿为括率使,至兖州,赋缗钱十万。值审信不在,拘其守藏吏,指取钱一囷,已满其数。
丙戌,诏诸州所籍乡兵号武定军,凡得七万馀人。时兵荒之馀,复有此扰,民不聊生。
丁亥,邺都留守张从恩上言:“赵延照虽据贝州,麾下兵皆久客思归,宜速进军攻之。”诏以从恩为贝州行营都部署,督诸将击之。辛卯,从恩奏赵延照纵火大掠,弃城而遁,屯于瀛、莫,阻水自固。
六月,或谓帝曰:“陛下欲御北狄,安天下,非桑维翰不可。”丙午,复置枢密院,以维翰为中书令兼枢密使,事无大小,悉以委之。数月之间,朝廷差治。
初,高祖割北边之地以赂契丹,由是府州刺史折从远亦北属。契丹欲尽徙河西之民以实辽东,州人大恐,从远因保险拒之。及帝与契丹绝,遣使谕从远,使攻契丹。从远引兵深入,拔十馀寨。戊午,以从远为府州团练使。从远,云州人也。
秋八月辛丑朔,以河东节度使刘知远为北面行营都统,顺国节度使杜威为都招讨使,督十三节度以备契丹。桑维翰两秉朝政,出杨光远、景延广于外,至是一制指挥,节度使十五人无敢违者,时人服其胆略。契丹之入寇也,帝再命刘知远会兵山东,皆后期不至。帝疑之,谓所亲曰:“太原殊不助朕,必有异图。果有分,何不速为之。”至是,虽为都统,而实无临制之权,密谋大计,皆不得预。知远亦知见疏,但慎事自守而已。郭威见知远有忧色,谓知远曰:“河东山河险固,风俗尚武,土多战马,静则勤稼穑,动则习军旅,此霸王之资也,何忧乎。”
十二月,契丹复大举入寇,卢龙节度使赵延寿引兵先进。契丹前锋至邢州,顺国节度使杜威遣使间道告急。帝欲自将拒之,会有疾,命天平节度使张从恩、邺都留守马全节、护国节度使安审琦会诸道兵屯邢州,武宁节度使赵在礼屯邺都。
契丹主以大兵继至,建牙于元氏。朝廷惮契丹之威,诏从恩等引兵稍却,于是诸军忷惧,无复部伍,委弃器甲,所过焚掠,比至相州,不复能整。
二年春正月,诏赵在礼还屯澶州,马全节还邺都。又遣右神武统军张彦泽屯黎阳,西京留守景延广自滑州引兵守胡梁渡。庚子,张从恩奏契丹逼邢州,诏滑州、邺都复进军拒之。义成节度使皇甫遇将兵趣邢州。契丹寇邢、洺、磁三州,杀掠殆尽,入邺都境。
壬子,张从恩、马全节、安审琦悉以行营兵数万陈于相州安阳水之南。皇甫遇与濮州刺史慕容彦超将数千骑前觇契丹,至邺县,将渡漳水,遇契丹数万,遇等且战且却。至榆林店,契丹大至,二将谋曰:“吾属今走,死无遗矣。”乃止,布陈,自午至未,力战百馀合,相杀伤甚众。遇马毙,因步战。其仆杜知敏以所乘马授之,遇乘马复战。久之,稍解,顾知敏已为契丹所擒。遇曰:“知敏义士,不可弃也。”与彦超跃马入契丹陈,取知敏而还。俄而契丹继出新兵来战,二将曰:“吾属势不可走,以死报国耳。”
日且暮,安阳诸将怪觇兵不还,安审琦曰:“皇甫太师寂无声问,必为虏所困。”语未卒,有一骑白遇等为虏数万所围。审琦即引骑兵出,将救之,张从恩曰:“此言未足信。必若虏众猥至,尽吾军,恐未足以当之,公往何益。”审琦曰:“成败,天也,万一不济,当共受之。借使虏不南来,坐失皇甫太师,吾属何颜以见天子。”遂逾水而进。契丹望见尘起,即解去。遇等乃得还,与诸将俱归相州,军中皆服二将之勇。彦超本吐谷浑也,与刘知远同母。契丹亦引军退,其众自相惊曰:“晋军悉至矣。”时契丹主在邯郸,闻之,实时北遁,不再宿,至鼓城。
是夕,张从恩等议曰:“契丹倾国而来,吾兵不多,城中粮不支一旬,万一有奸人往告吾虚实,虏悉众围我,死无日矣。不若引军就黎阳仓,南倚大河以拒之,可以万全。”议未决,从恩引兵先发,诸军继之,扰乱失亡,复如发邢州城时。
从恩等留步兵五百守安阳桥,夜四鼓,知相州事符彦伦谓将佐曰:“此夕纷纭,人无固志,五百弊卒,安能守桥。”即召入,弃城为备。至曙,望之,契丹数万骑已陈于安阳水北,彦伦命城上扬旌鼓噪约束,契丹不测。日加辰,赵延寿与契丹惕隐帅众逾水,环相州而南。诏右神武统军张彦泽将兵趋相州。延寿等至汤阴,闻之,甲寅,引还。马全节等拥大军在黎阳,不敢追。延寿悉陈甲骑于相州城下,若将攻城状,符彦伦曰:“此虏将走耳。”出甲卒五百,陈于城北以待之,契丹果引去。
以天平节度使张从恩权东京留守。庚申,振武节度使折从远击契丹,围胜州,遂攻朔州。
帝疾小愈,河北相继告急。帝曰:“此非安寝之时。”乃部分诸将为行计。
北面副招讨使马全节等奏:“据降者言,敌众不多,宜乘其散归种落,大举径袭幽州。”帝以为然,征兵诸道。壬戌,下诏亲征。乙丑,帝发大梁。
二月戊辰朔,帝至滑州。壬申,命安审琦屯邺都。甲戌,帝发滑州,乙亥,至潼州。己卯,马全节等诸军以次北上。刘知远闻之曰:“中国疲弊,自守恐不足。乃横挑强胡,胜之犹有后患,况不胜乎。”
契丹自恒州还,以羸兵驱牛羊过祁州城下,刺史下邳沈斌出兵击之,契丹以精骑夺其门,州兵不得还。赵延寿知城中无馀兵,引契丹急攻之。斌在城上,延寿语之曰:“沈使君,吾之故人。择祸莫若轻,何不早降。”斌曰:“侍中父子失计陷身虏庭,忍帅犬羊以残父母之邦。不自愧耻,更有骄色,何哉。沈斌弓折矢尽,宁为国家死耳,终不效公所为。”明日,城陷,斌自杀。
丙戌,诏北面行营都招讨使杜威以本道兵会马全节等进军。
端明殿学士、户部侍郎冯玉,宣徽北院使、权侍卫马步都虞候太原李彦韬皆挟恩用事,恶中书令桑维翰,数毁之。帝欲罢维翰政事,李嵩、刘昫固谏而止。维翰请以玉为枢密副使,玉殊不平。丙申,中旨以玉为户部尚书、枢密使,以分维翰之权。彦韬少事阎宝为仆夫,后隶高祖帐下。高祖自太原南下,留彦韬侍帝,为腹心,由是有宠。性纤巧,与嬖幸相结,以蔽帝耳目,帝委信之,至于升黜将相,亦得预议。常谓人曰:“吾不知朝廷设文官何所用,且欲澄汰,徐当尽去之。”
初,高祖置德清军于故澶州城,及契丹入寇,澶州、邺都之间城戍俱陷。议者以澶州、邺都相去百五十里,宜于中涂筑城以应接南北,从之。三月戊戌,更筑德清军城,合德清、南乐之民以实之。
乙巳,杜威等诸军会于定州,以供奉官萧处钧权知祁州事。庚戌,诸军攻契丹,泰州刺史晋廷谦举州降。甲寅,取蒲城,获契丹酋长没刺及其兵二千人。乙卯,取遂城。赵延寿部曲有降者,言契丹主还至虎北口,闻晋取泰州,复拥众南向,约八万馀骑,计来夕当至,宜速为备。杜威等惧,丙辰,退保泰州。
戊午,契丹至泰州。己未,晋军南行,契丹踵之。晋军至阳城,庚申,契丹大至。晋军与战,逐北十馀里,契丹逾白沟而去。壬戌,晋军结陈而南,胡骑四合如山,诸军力战拒之。是日才行十馀里,人马饥乏。癸亥,晋军至白团卫村,埋鹿角为行寨。契丹围之数重,奇兵出寨后断粮道。是日,东北风大起,破屋折树。营中掘井,方及水辄崩,士卒取其泥,帛绞而饮之,人马俱渴。至曙,风尤甚。契丹主坐奚车中,令其众曰:“晋军止此耳,当尽擒之,然后南取大梁。”命铁鹞四面下马,拔鹿角而入,奋短兵以击晋军,又顺风纵火扬尘以助其势。
军士皆愤怒,大呼曰:“都招讨使何不用兵。令士卒徒死。”诸将请出战,杜威曰:“俟风稍缓,徐观可否。”马步都监李守贞曰:“彼众我寡,风沙之内,莫测多少,惟力斗者胜,此风乃助我也。若俟风止,吾属无类矣。”即呼曰:“诸军齐击贼。”又谓威曰:“令公善守御,守贞以中军决死矣。”马军左厢都排陈使张彦泽召诸将问计,皆曰:“虏得风势,宜俟风回与战。”彦泽亦以为然。诸将退,马军右厢副排陈使太原药元福独留,谓彦泽曰:“今军中饥渴已甚,若俟风回,吾属已为虏矣。敌谓我不能逆风以战,宜若出其不意争击之,此兵之诡道也。”马步左右厢都排陈使符彦卿曰:“与其束手就擒,曷若以身徇国。“乃与彦泽、元福及左厢都排陈使皇甫遇引精骑出西门击之,诸将继至,契丹却数百步。彦卿等谓守贞曰:“且曳队往来乎。直前奋击,以胜为度乎。”守贞曰:“事势如此,安可回鞚,宜长驱取胜耳。”彦卿等跃马而去,风势愈甚,昏晦如夜。彦卿等拥万馀骑横击契丹,呼声动天地,契丹大败而走,势如崩山。李守贞亦令步兵尽拔鹿角出斗,步骑俱进,逐北二十馀里。铁鹞既下马,苍黄不能覆上,皆委弃马及铠仗蔽地。
契丹散卒至阳城东南水上,稍复布列。杜威曰:“贼已破胆,不宜更令成列。”遣精骑击之,皆渡水去。契丹主乘奚车走十馀里,追兵急,获一橐驼,乘之而走。诸将请急追之,杜威扬言曰:“逢贼幸不死,更索衣囊邪。”李守贞曰:“两日人马渴甚,今得水饮皆足重,难以追寇,不若全军而还。”乃退保定州。
契丹主至幽州,散兵稍集。以军失利,杖其酋长各数百,唯赵延寿得免。乙丑,诸军自定州引归。诏以泰州隶定州。夏四月辛巳,帝发澶州。甲申,还大梁。
顺国节度使杜威久镇恒州,性贪残,自恃贵戚,多不法。每以备边为名,敛吏民钱帛以充私藏。富室有珍货或名姝骏马,皆夺取之。或诬以罪杀之,籍没其家。又畏懦过甚,每契丹数十骑入境,威已闭门登陴,或数骑驱所掠华人千百过城下,威但瞋目延颈望之,无意邀取。由是虏无所忌惮,属城多为所屠,威竟不出一卒救之。千里之间,暴骨如莽,村落殆尽。威见所部残弊,为众所怨,又畏契丹之强,累表请入朝,帝不许。威不俟报,遽委镇入朝,朝廷闻之,惊骇。桑维翰言于帝曰:“威固违朝命,擅离边镇。居常凭恃勋亲,邀求姑息,及疆场多事,曾无守御之意。宜因此时废之,庶无后患。”帝不悦。维翰曰:“陛下不忍废之,宜授以近京小镇,勿复委以雄藩。”帝曰:“威朕之密亲,必无异志。但宋国长公主切欲相见耳,公勿以为疑。”维翰自是不敢复言国事,以足疾辞位。五月丙辰,威至大梁。
己未,杜威献部曲步骑合四千人,并铠仗。庚申,又献粟十万斛,刍二十万束,云皆在本道。帝以其所献骑兵隶扈圣,步兵隶护国。威复请以为牙队,而禀赐皆仰县官。威又令公主白帝,求天雄节钺,帝许之。六月癸酉,以杜威为天雄节度使。
契丹连岁入寇,中国疲于奔命,边民涂地。契丹人畜亦多死,国人厌苦之。述律太后谓契丹主曰:“使汉人主胡主,可乎。”曰:“不可。”太后曰:“然则汝何故欲为汉主。”曰:“石氏负恩,不可容。”太后曰:“汝今虽得汉地,不能居也。万一蹉跌,悔何所及。”又谓其群下曰:“汉儿何得一向眠。自古但闻汉和蕃,不闻蕃和汉。汉儿果能回意,我亦何惜与和。”
桑维翰屡劝帝复请和于契丹,以纾国患。帝假开封军将张晖供奉官,使奉表称臣诣契丹,卑辞谢过。契丹主曰:“使景延广、桑维翰自来,仍割镇、定两道隶我则可和。”朝廷以契丹语忿,谓其无和意,乃止。及契丹主入大梁,谓李嵩等曰:“向使晋使再来,则南北不战矣。”
秋八月丙寅,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和凝罢守本官,加枢密使、户部尚书冯玉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事无大小,悉以委之。帝自阳城之捷,谓天下无虞,骄侈益甚。四方贡献珍奇,皆归内府。多造器玩,广宫室,崇饰后庭,近朝莫之及。作织锦楼以织地衣,用织工数百,期年乃成。又赏赐优伶无度。桑维翰谏曰:“曏者陛下亲御胡寇,战士重伤者,赏不过帛数端。今优人一谈一笑称旨,往往赐束帛、万钱、锦袍、银带,彼战士见之,能不觖望,曰:我曹冒白刃,绝筋折骨,曾不如一谈一笑之功乎。如此,则士卒解体,陛下谁与卫社稷乎。”帝不听。冯玉每善承迎帝意,由是益有宠。尝有疾在家,帝谓诸宰相曰:“自刺史以上,俟冯玉出乃得除。”其倚任如此。玉乘势弄权,四方赂遗辐辏其门,由是朝政益坏。
九月戊申,置威信军于曹州。遣侍卫马步都指挥使李守贞戍澶州。乙卯,遣彰德节度使张彦泽戍恒州。
初,帝疾未平,会正旦,枢密使、中书令桑维翰遣女仆入宫起居太后,因问:“皇弟睿近读书否。”帝闻之,以告冯玉。玉因谮维翰有废立之志,帝疑之。李守贞素恶维翰。冯玉、李彦韬与守贞合谋排之,以中书令、行开封尹赵莹柔而易制,共荐以代维翰。十二月,罢维翰政事,为开封尹,以莹为中书令,李嵩为枢密使、守侍中。维翰遂称足疾,希复朝谒,杜绝宾客。或谓冯玉曰:“桑公元老,今既解其枢务,纵不留之相位,犹当优以大藩,奈何使之尹京,亲猥细之务乎。”玉曰:“恐其反耳。”曰:“儒生安能反。”玉曰:“纵不自反,恐其教人耳。”
三年。定州西北二百里有狼山,土人筑堡于山上以避胡寇。堡中有佛舍,尼孙深意居之,以妖术惑众,言事颇验,远近信奉之。中山人孙方简及弟行友,自言深意之侄,不饮酒食肉,事深意甚谨。深意卒,方简嗣行其术,称深意坐化,严饰,事之如生,其徒日滋。会晋与契丹绝好,北边赋役繁重,寇盗充斥,民不安其业。方简、行友因帅乡里豪健者,据寺为寨以自保。契丹入寇,方简帅众邀击,颇获其甲兵、牛马、军资,人挈家往依之者益众。久之,至千馀家,遂为群盗。惧为吏所讨,乃归款朝廷。朝廷亦资其御寇,署东北招收指挥使。方简时入契丹境抄掠,多所杀获。既而邀求不已,朝廷小不副其意,则举寨降于契丹,请为乡道以入寇。时河北大饥,民饿死者所在以万数,兖、郓、沧、贝之间盗贼蜂起,吏不能禁。天雄节度使杜威遣元随军将刘延翰市马于边,方简执之,献于契丹。延翰逃归,六月壬戌,至大梁,言:“方简欲乘中国凶饥,引契丹入寇,宜为之备。”
乙丑,定州言契丹勒兵压境。诏以天平节度使、侍卫马步都指挥使李守贞为北面行营都部署,义成节度使皇甫遇副之。彰德节度使张彦泽充马军都指挥使兼都虞候,义武节度使蓟人李殷充步军都指挥使兼都排陈使。遣护圣指挥使临清王彦超、太原白延遇以部兵十营诣邢州。时马军都指挥使、镇安节度使李彦韬方用事,视守贞蔑如也。守贞在外所为,事无大小,彦韬必知之,守贞外虽敬奉而内恨之。
秋七月,有自幽州来者,言赵延寿有意归国。枢密使李嵩、冯玉信之,命天雄节度使杜威致书于延寿,具述朝旨,啖以厚利。洺州军将赵行实尝事延寿,遣赍书潜往遗之。延寿复书,言久处异域,思归中国。乞发大军应接,拔身南去,辞旨恳密。朝廷欣然,复遣行实诣延寿,与为期约。
八月,李守贞言:“与契丹千馀骑遇于长城北,转斗四十里,斩其酋帅解里,拥馀众入水溺死者甚众。”丁卯,诏李守贞还屯澶州。
帝既与契丹绝好,数召吐谷浑酋长白承福入朝,宴赐甚厚。承福从帝与契丹战澶州,又与张从恩戍滑州。属岁大热,遣其部落还太原,畜牧于岚、石之境。部落多犯法,刘知远无所纵舍。部落知朝廷微弱,且畏知远之严,谋相与遁归故地。有白可久者,位亚承福,帅所部先亡归契丹,契丹用为云州观察使以诱承福。知远与郭威谋曰:“今天下多事,置此属于太原,乃腹心之疾也,不如去之。”承福家甚富,饲马用银槽。威劝知远诛之,收其货以赡军。知远密表“吐谷浑反复难保,请迁于内地”。帝遣使发其部落千九百人,分置河阳及诸州。知远遣威诱承福等入居太原城中,因诬承福等五族谋叛,以兵围而杀之,合四百口,籍没其家赀。诏褒赏之,吐谷浑由是遂微。
九月,契丹三万寇河东,壬辰,刘知远败之于杨武谷,斩首七千级。张彦泽奏败契丹于定州北,又败之于泰州,斩首二千级。
契丹使瀛州刺史刘延祚遗乐寿监军王峦书,请举城内附。且云:“城中契丹兵不满千人,乞朝廷发轻兵袭之,已为内应。又今秋多雨,自瓦桥以北积水无际,契丹主已归牙帐,虽闻关南有变,地远阻水,不能救也。”峦与天雄节度使兼中书令杜威屡奏瀛、莫乘此可取,深州刺史慕容迁献《瀛莫图》。冯玉、李嵩信以为然,欲发大兵迎赵延寿及延祚。
先是,侍卫马步都指挥使、天平节度使李守贞数将兵过广晋,杜威厚待之,赠金帛、甲兵动以万计,守贞由是与威亲善。守贞入朝,帝劳之曰:“闻卿为将,常费私财以赏战士。”对曰:“此皆杜威尽忠于国,以金帛资臣,臣安敢掠有其美。”因言:“陛下若他日用兵,臣愿与威戮力以清沙漠。”帝由是亦贤之。及将北征,帝与冯玉、李嵩议以威为元帅,守贞副之。赵莹私谓冯、李曰:“杜令国戚,贵为将相,而所欲未厌,心常慊慊,岂可复假以兵权。必若有事北方,不若止任守贞为愈也。”不从。冬十月辛未,以威为北面行营都招讨使,守贞为兵马都监,以泰宁节度使安审琦为左右厢都指挥使,武宁节度使符彦卿为马军左厢都指挥使,义成节度使皇甫遇为马军右厢都指挥使,永清节度使梁汉璋为马军都排陈使,前威胜节度使宋彦筠为步军左厢都指挥使,奉国左厢都指挥使王饶为步军右厢都指挥使,洺州团练使薛怀让为先锋都指挥使。仍下敕榜曰:“专发大军,往平黠虏。先收瀛、莫,安定关南,次复幽、燕,荡平塞北。”又曰:“有能擒获虏主者,除上镇节度使,赏钱万缗,绢万匹,银万两。”时自六月积雨,至是未止,军行及馈运者甚艰苦。
杜威、李守贞会兵于广晋而北行。威屡使公主入奏,请益兵,曰:“今深入虏境,必资众力。”由是禁军皆在其麾下,而宿卫空虚。十一月丁酉,以李守贞权知幽州行府事。己亥,杜威等至瀛州,城门洞启,寂若无人,威等不敢进。闻契丹将高谟翰先已引兵潜出,威遣梁汉璋将二千骑追之,汉璋遇契丹于南阳务,败死。威等闻之,引兵而南。时束城等数县请降,威等焚其庐舍,掠其妇女而还。
契丹主大举入寇,自易、定趣恒州。杜威等至武强,闻之,将自冀、贝而南。彰德节度使张彦泽时在恒州,引兵会之,言契丹可破之状。威等乃复趣恒州,以彦泽为前锋。甲寅,威等至中度桥,契丹已据桥。彦泽帅骑争之契,丹焚桥而退,晋兵与契丹夹滹沱而军。始,契丹见晋军大至,又争桥不胜,恐晋军急渡滹沱,与恒州合势击之,议引兵还。及闻晋军筑垒为持久之计,遂不去。
杜威虽以贵戚为上将,性懦怯。偏裨皆节度使,但日相承迎,置酒作乐,罕议军事。磁州刺史兼北面转运使李鷇说威及李守贞曰:“今大军去恒州咫尺,烟火相望,若多以三股木置水中,积薪布土其上,桥可立成。密约城中举火相应,夜募壮士斫敌营而入,表里合势,虏必遁逃。”诸将皆以为然,独杜威不可,遣谷南至怀、孟督军粮。
契丹以大兵当晋军之前,潜遣其将萧翰、通事刘重进将百骑及羸卒,并西山出晋军之后,断晋粮道及归路。樵采者遇之,尽为所掠,有逸归者,皆称虏众之盛,军中忷惧。翰等至栾城,城中戍兵千馀人,不觉其至,狼狈降之。契丹获晋民,黥其面曰:“奉敕不杀”,纵之南走。运夫在道遇之,皆弃车惊溃。翰,契丹之舅也。
十二月丁巳朔,李谷自书密奏,具言大军危急之势,请车驾幸滑州,遣高行周、符彦卿扈从,及发兵守澶州、河阳以备虏之奔冲,遣军将关勋走马上之。己未,帝始闻大军屯中度。是夕,关勋至。庚申,杜威奏请益兵,诏悉发守宫禁者得数百人赴之,又诏发河北及滑、孟、泽、潞刍粮五十万诣军前。督迫严急,所在鼎沸。辛酉,威又遣从者张祚等来告急。祚等还,为契丹所获。自是朝廷与军前声问两不相通。
时宿卫兵皆在行营,人心懔懔,莫知为计。开封尹桑维翰以国家危在旦夕,求见帝言事。帝方在苑中调鹰,辞不见。又诣执政言之,执政不以为然。退谓所亲曰:“晋氏不血食矣。”
帝欲自将北征,李彦韬谏而止。时符彦卿虽任行营职事,帝留之,使戌荆州口。壬戌,诏以归德节度使高行周为北面都部署,以彦卿副之,共戍澶州。以西京留守景延广戍河阳,且张形势。奉国都指挥使王清言于杜威曰:“今大军去恒州五里,守此何为。营孤食尽,势将自溃。请以步卒二千为前锋,夺桥开道,公帅诸军继之,得入恒州,则无忧矣。”威许诺,遣清与宋彦筠俱进。清战甚锐,契丹不能支,势小却。诸将请以大军继之,威不许。彦筠为契丹所败,浮水抵岸。得免,因退走。清独帅麾下陈于水北力战,互有杀伤,屡请救于威,威竟不遣一骑助之。清谓其众曰:“上将握兵,坐观吾辈困急而不救,此有异志。吾辈当以死报国耳。”众感其言,莫有退者,至暮,战不息。契丹以新兵继之,清及士众尽死。由是诸军皆夺气。清,洺州人也。
甲子,契丹遥以兵环晋营,内外断绝,军中食且尽。杜威与李守贞、宋彦筠谋降契丹,威潜遣腹心诣契丹牙帐,邀求重赏。契丹主绐之曰:“赵延寿威望素浅,恐不能帝中国。汝果降者,当以汝为之。”威喜,遂定降计。丙寅,伏甲召诸将,出降表示之,使署名。诸将骇愕,莫敢言者,但唯唯听命。威遣合门使高勋赍诣契丹,契丹主赐诏慰纳之。是日,威悉命军士出陈于外,军士皆踊跃,以为且战。威亲谕之曰:“今食尽涂穷,当与汝曹共求生计。”因命释甲,军士皆恸哭,声振原野。威、守贞仍于众中扬言:“主上失德,信任奸邪,猜忌于已。”闻者无不切齿。契丹主遣赵延寿衣赭袍至晋营慰抚士卒,曰:“彼皆汝物也。”杜威已下皆迎谒于马前,亦以赭袍衣威以示晋军,其实皆戏之耳。以威为太傅,李守贞为司徒。
威引契丹主至恒州城下,谕顺国节度使王周以已降之状,周亦出降。戊辰,契丹主入恒州。遣兵袭代州,刺史王晖以城降之。先是,契丹屡攻易州,刺史郭璘固守拒之。契丹主每过城下,指而叹曰:“吾能吞并天下,而为此人所扼。”及杜威既降,契丹主遣通事耿崇美至易州诱谕其众,众皆降。璘不能制,遂为崇美所杀。璘,邢州人也。
义武节度使李殷、安国留后方太皆降于契丹,契丹主以孙方简为义武节度使,麻答为安国节度使,以客省副使马崇祚权知恒州事。
契丹翰林承旨、吏部尚书张砺言于契丹主曰:“今大辽已得天下,中国将相宜用中国人为之,不宜用北人及左右近习。苟政令乖失,则人心不服,虽得之犹将失之。”契丹主不从。引兵自邢、相而南,杜威将降兵以从。遣张彦泽将二千骑先取大梁,且抚安吏民,以通事傅傅住尔为都监。
杜威之降也,皇甫遇初不预谋。契丹主欲遣遇先将兵入大梁,遇辞,退谓所亲曰:“吾位为将相,败不能死,忍复图其主乎。”至平棘,谓从者曰:“吾不食累日矣,何面目复南行。”遂扼吭而死。
张彦泽倍道疾驱,夜渡白马津。壬申,帝始闻杜威等降。是夕,又闻彦泽至滑州,召李嵩、冯玉、李彦韬入禁中计事,欲诏刘知远发兵入援。癸酉,未明,彦泽自封邱门斩关而入,李彦韬帅禁兵五百赴之,不能遏。彦泽顿兵明德门外,城中大扰。帝于宫中起火,自携剑驱后宫十馀人将赴火,为亲军将薛超所持。俄而彦泽自宽仁门传契丹主与太后书慰抚之,且召桑维翰、景延广,帝乃命灭火,悉开宫城门。帝坐苑中,与后妃相聚而泣,召翰林学士范质草降表,自称孙男臣重贵,祸至神惑,运尽天亡,今与太后及妻冯氏,举族于郊野面缚待罪。次遣男镇宁节度使延煦、威信节度使延宝奉国宝一、金印三出迎。太后亦上表称新妇李氏妾。
傅住尔入宣契丹主命,帝脱黄袍,服素衫,再拜受宣,左右皆掩泣。帝使召张彦泽欲与计事,彦泽曰:“臣无面目见陛下。”帝复召之,彦泽微笑不应。
或劝桑维翰逃去,维翰曰:“吾大臣,逃将安之。”坐而俟命。彦泽以帝命召维翰,维翰至天街,遇李嵩,驻马语未毕,有军吏于马前揖维翰赴侍卫司。维翰知不免,顾谓菘曰:“侍中当国,今日国亡,反令维翰死之,何也。”嵩有愧色。彦泽倨坐见维翰,维翰责之曰:“去年拔公于罪人之中,复领大镇,授以兵权,何乃负恩至此。”彦泽无以应,遣兵守之。
宣徽使孟承诲素以佞巧有宠于帝,至是,帝召承诲欲与之谋,承诲伏匿不至,张彦泽捕而杀之。
彦泽纵兵大掠,贫民乘之,亦争入富室,杀人取其货,二日方止,都城为之一空。彦泽所居,宝货山积,自谓有功于契丹,昼夜以酒乐自娱,出入骑从常数百人,其旗帜皆题“赤心为主”,见者笑之。军士擒罪人至前,彦泽不问所犯,但瞋目竖三指,即驱出断其腰领。彦泽素与合门使高勋不协,乘醉至其家,杀其叔父及弟,尸诸门首,士民不寒而栗。
中书舍人李涛谓人曰:“吾与其逃于沟渎而不免,不若往见之。”乃投刺谒彦泽曰:“上疏请杀太尉人李涛,谨来请死。”彦泽欣然接之,谓涛曰:“舍人今日惧乎。”涛曰:“涛今日之惧,亦犹足下昔日之惧也。向使高祖用涛言,事安至此。”彦泽大笑,命酒饮之。涛引满而去,旁若无人。天福七年,张彦泽获亡将杨洪,断其手足斩之,朝义节度使王周奏之,帝释而不问,李涛伏合极论其罪。
甲戌,张彦泽迁帝于开封府,顷刻不得留,宫中恸哭。帝与太后、皇后乘肩舆,宫人宦者十馀人步从,见者流涕。帝悉以内库金珠自随,彦泽使人讽之曰:“契丹主至,此物不可匿也。”帝悉归之,亦分以遗彦泽,彦泽择取其奇货,而封其馀以待契丹。彦泽遣控鹤指挥使李筠以兵守帝,内外不通。帝姑乌氏公主赂守门者,入与帝诀,相持而泣,归第自经死。帝与太后所上契丹主表章,皆先示彦泽,然后敢发。
帝使取内库帛数段,主者不与,曰:“此非帝物也。”又求酒于李菘,嵩亦辞以他故不进。又欲见李彦韬,彦韬亦辞不往。帝惆怅久之。冯玉佞张彦泽,求自送传国宝,冀契丹复任用。
楚国夫人丁氏,延煦之母也,有美色。彦泽使人取之,太后迟回未与。彦泽诟詈,立载之去。
是夕,彦泽杀桑维翰。以带加颈,白契丹主,云其自经。契丹主曰:“吾无意杀维翰,何为如是。”命厚抚其家。
高行周、符彦卿皆诣契丹牙帐降,契丹主以阳城之战为彦卿所败,诘之。彦卿曰:“臣当时惟知为晋主竭力,今日死生惟命。”契丹主笑而释之。
己卯,延煦、延宝自牙帐还,契丹主赐帝手诏,且遣解里谓帝曰:“孙勿忧,必使汝有啖饭之所。帝心稍安,上表谢恩。
契丹以所献传国宝追琢非工,又不与前史相应,疑其非真,以诏书诘帝,使献真者。帝奏:“顷王从珂自焚,旧传国宝不知所在,必与之俱烬。此宝先帝所为,群臣备知。臣今日焉敢匿宝。”乃止。
帝闻契丹主将渡河,欲与太后于前涂奉迎。张彦泽先奏之,契丹主不许。有司又欲使帝衔璧、牵羊,大臣舆榇,迎于郊外,先具仪注白契丹主。契丹主曰:“吾遣奇兵直取大梁,非受降也。”亦不许。又诏晋文武群官一切如故。朝廷制度,并用汉礼。有司欲备法驾迎契丹主,报曰:“吾方擐甲总戎,太常仪卫,未暇施也。”皆却之。
先是,契丹主至相州,即遣兵趣河阳捕景延广。延广仓猝无所逃伏,往见契丹主于封丘。契丹主诘之曰:“致两主失欢,皆汝所为也。十万横磨剑安在。”召乔荣使相辨证事凡十条。延广初不服,荣以纸所记语示之,乃服。每服一事,辄授一筹。至八筹,延广但以面伏地请死,乃锁之。
丙戌晦,百官宿于封禅寺。
后汉高祖天福十二年春正月丁亥朔,百官遥辞晋主于城北,乃易素服纱帽,迎契丹主,伏路侧请罪。契丹主貂帽、貂裘,衷甲,驻马高阜,命起改服,抚慰之。左卫上将军安叔千独出班胡语,契丹主曰:“汝安没字邪。汝昔镇邢州,已累表输诚,我不忘也。”叔千拜谢呼跃而退。晋主与太后已下迎于封丘门外,契丹主辞不见。
契丹主入门,民皆惊呼而走。契丹主登城楼,遣通事谕之曰:“我亦人也,汝曹勿惧。会当使汝曹苏息。我无心南来,汉兵引我至此耳。”至明德门,下马拜而后入宫。以其枢密副使刘密权开封尹事。日暮,契丹主复出屯于赤冈。
高勋诉张彦泽杀其家人于契丹主,契丹主亦怒彦泽剽掠京城,并傅住尔锁之。以彦泽之罪宣示百官,问:“应死否。”皆言:“应死”。百姓亦投牒争疏彦泽罪。己丑,斩彦泽、住尔于北市,仍命高勋监刑。彦泽前所杀士大夫子孙,皆绖杖号哭,随而诟詈,以杖扑之。勋命断腕出锁,剖其心以祭死者。市人争破其脑取髓,脔其肉而食之。
契丹送景延广归其国。庚寅,宿陈桥,夜,伺守者稍怠,扼吭而死。
辛卯,契丹以晋主为负义侯,置于黄龙府。黄龙府,即慕容氏和龙城也。契丹主使谓李太后曰:“闻重贵不用母命,以至于此,可求自便,勿与俱行。”太后曰:“重贵事妾甚谨。所失者,违先君之志,绝两国之欢耳。今幸蒙大恩,全生保家,母不随子,欲何所归。”
癸巳,契丹迁晋主及其家人于封禅寺,遣大同节度使兼侍中河内崔廷勋以兵守之。契丹主数遣使存问,晋主每闻使至,举家忧恐。时雨雪连旬,外无供亿,上下冻馁。太后使人谓寺僧曰:“吾尝于此饭僧数万,今日独无一人相念邪。”僧辞以虏意难测,不敢献食。晋主阴祈守者,乃稍得食。
是日,契丹主自赤冈引兵入宫,都城诸门及宫禁门皆以契丹守卫,昼夜不释兵仗。磔犬于门,以竿悬羊皮于庭为厌胜。契丹主谓晋群臣曰:“自今不修甲兵,不市战马,轻赋省役,天下太平矣。”废东京,降开封府为汴州,尹为防御使。乙未,契丹主改服中国衣冠,百官起居皆如旧制。
赵延寿、张砺共荐李嵩之才,会威胜节度使冯道自邓州入朝,契丹主素闻二人名,皆礼重之。未几,以嵩为太子太师,充枢密使。道守太傅,于枢密院祇候,以备顾问。
契丹主分遣使者,以诏书赐晋之藩镇。晋之藩镇争上表称臣,被召者无不奔驰而至。惟彰义节度使史匡威据泾州不受命。匡威,建瑭之子也。雄武节度使何重建斩契丹使者,以秦、成、阶三州降蜀。
初,杜重威既以晋军降契丹,契丹主悉收其铠仗数百万贮恒州,驱马数万归其国,遣重威将其众从已而南。及河,契丹主以晋兵之众,恐其为变,欲悉以胡骑拥而纳之河流。或谏曰:“晋兵在他所者尚多,彼闻降者尽死,必皆拒命为患,不若且抚之,徐思其策。”契丹主乃使重威以其众屯陈桥。会久雪,官无所给,士卒冻馁,咸怨重威,相聚而泣。重威每出,道旁人皆骂之。
契丹主犹欲诛晋兵。赵延寿言于契丹主曰:“皇帝亲冒矢石以取晋国,欲自有之乎。将为他人取之乎。”契丹主变色曰:“朕举国南征,五年不解甲,仅能得之,岂为他人乎。”延寿曰:“晋国南有唐,西有蜀,常为仇敌,皇帝亦知之乎。”曰:“知之。”延寿曰:“晋国东自沂、密,西及秦、凤,延袤数千里,边于吴、蜀,常以兵戍之。南方暑湿,上国之人不能居也。他日车驾北归,以晋国如此之大,无兵守之,吴、蜀必相与乘虚入寇,如此,岂非为他人取之乎。”契丹主曰:“我不知也。然则奈何。”延寿曰:“陈桥降卒,可分以戍南边,则吴、蜀不能为患矣。”契丹主曰:“吾昔在上党,失于断割,悉以唐兵授晋。既而返为仇雠,北向与吾战,辛勤累年,仅能胜之。今幸入吾手,不因此时悉除之,岂可复留以为后患乎。”延寿曰:“向留晋兵于河南,不质其妻子,故有此忧。今若悉徙其家于恒、定、云、朔之间,每岁分番使戍南边,何忧其为变哉。此上策也。”契丹主悦,曰:“善,惟大王所以处之。”由是陈桥兵始得免,分遣还营。
癸卯,晋主与李太后、安太妃、冯后及弟睿、子延煦、延宝俱北迁,后宫左右从者百馀人。契丹遣三百骑援送之,又遣晋中书令赵莹、枢密使冯玉、马军都指挥使李彦韬与之俱。晋主在涂,供馈不继,或时与太后俱绝食,旧臣无敢进谒者。独磁州刺史李谷迎谒于路,相对泣下。谷曰:“臣无状,负陛下。”因倾赀以献。
晋主至中度桥,见杜重威寨,叹曰:“天乎,我家何负,为此贼所破。”恸哭而去。
契丹主以前燕京留守刘晞为西京留守,永康王兀欲之弟留圭为义成节度使,族人郎伍特为镇宁节度使,兀欲姊婿潘聿撚为横海节度使,赵延寿之子匡赞为护国节度使,汉将张彦超为雄武节度使,史佺为彰义节度使,客省副使刘晏僧为忠武节度使,前护国节度使侯益为凤翔节度使,权知凤翔府事焦继勋为保大节度使。晞,涿州人也。既而何重建附蜀,史匡威不受代,契丹势稍沮。
晋主之绝契丹也,匡国节度使刘继勋为宣徽北院使,颇预其谋。契丹主入汴,继勋入朝,契丹主责之。时冯道在殿上,继勋急指道曰:“冯道为首相,与景延广实为此谋。臣位卑,安敢发言。”契丹主曰:“此叟非多事者,勿妄引之。”命锁继勋,将送黄龙府。赵在礼至洛阳,谓人曰:“契丹主尝言庄宗之乱由我所致,我此行良可忧。”契丹遣契丹将述轧、奚王拽剌、勃海将高谟翰戍洛阳,在礼入谒,拜于庭下,拽剌等皆踞坐受之。乙卯,在礼至郑州,闻继勋被锁,大惊,夜自经于马枥间。契丹主闻在礼死,乃释继勋,继勋忧愤而卒。刘晞在契丹尝为枢密使、同平章事,至洛阳,诟奚王曰:“赵在礼汉家大臣,尔北方一酋长耳,安得慢之如此。”立于庭下以挫之,由是洛人稍安。
契丹主广受四方贡献,大纵酒作乐。每谓晋臣曰:“中国事,我皆知之,吾国事,汝曹弗知也。”
赵延寿请给上国兵廪食,契丹主曰:“吾国无此法。”乃纵胡骑四出,以收马为名,分番剽掠,谓之“打草谷”。丁壮毙于锋刃,老弱委以沟壑,自东西两畿及郑、滑、曹、濮数百里间,财畜殆尽。契丹主谓判三司刘昫曰:“契丹兵三十万,既平晋国,应有优赐,速宜营办。”时府库空竭,昫不知所出,请括借都城士民钱帛,自将相以下皆不免。又分遣使者数十人诣诸州括借,皆迫以严诛,人不聊生。其实无所颁给,皆蓄之内库,欲辇归其国。于是内外咸怨愤,始患苦契丹,皆思逐之矣。
初,晋主与河东节度使、中书令北平王刘知远相猜忌,虽以为北面行营都统,徒尊以虚名,而诸军进止,实不得预闻。知远因之广募士卒,阳城之战诸军散卒归之者数千人,又得吐谷浑财畜,由是河东富强冠诸镇,步骑至五万人。晋主与契丹结怨,知远知其必危,而未尝论谏。契丹屡深入,知远初无邀遮、入援之志。及闻契丹入汴,知远分兵守四境以防侵轶。遣客将安阳王峻奉三表诣契丹主:一,贺入汴。二,以太原夷夏杂居,戍兵所聚,未敢离镇。三,以应有贡物,值契丹将刘九一军自土门西入屯于南川,城中忧惧,俟召还此军,道路始通,可以入贡。契丹主赐诏褒美,及进画,亲加“儿。”字于知远姓名之上,仍赐以木拐。胡法,优礼大臣则赐之,如汉赐几杖之比,惟伟王以叔父之尊得之。知远又遣北都副留守太原白文珂入献奇缯、名马。契丹主知知远观望不至,及文珂还,使谓知远曰:“汝不事南朝,又不事北朝,意欲何所俟邪。”蕃汉孔目官郭威言于知远曰:“虏恨我深矣。王峻言契丹贪残失人心,必不能久有中国。”或劝知远举兵进取。知远曰:“用兵有缓有急,当随时制宜。今契丹新降晋军十万,虎据京邑,未有他变,岂可轻动哉。且观其所利止于货财,货财既足,必将北去。况冰雪已消,势难久留,宜待其去,然后取之,可以万全。”
昭义节度使张从恩,以地迫怀、洛,欲入朝于契丹,遣使谋于知远。知远曰:“我以一隅之地,安敢抗天下之大。君宜先行,我当继往。”从恩以为然。判官高防谏曰:“公晋室懿亲,不可轻变臣节。”从恩不从。左骁卫大将军王守恩,与从恩姻家,时在上党,从恩以副使赵行迁知留后,牒守恩权巡检使,与高防佐之,遂行。守恩,建立之子也。
契丹主召晋百官悉集于庭,问曰:“吾国广大,方数万里,有君长二十七人。今中国之俗异于吾国,吾欲择一人君之,如何。”皆曰:“天无二日,夷、夏之心皆愿推戴皇帝。”如是者再。契丹主乃曰:“汝曹既欲君我,今兹所行,何事为先。”对曰:“王者初有天下,应大赦。”二月丁巳朔,契丹主服通天冠、绛纱袍,登正殿,设乐悬、仪卫于庭。百官朝贺,华人皆法服,北人仍胡服,立于文武班中间。下制称大辽会同十年,大赦。仍云:“自今节度使、刺史,毋得置牙兵,市战马。”
赵延寿以契丹主负约,心怏怏,令李嵩言于契丹主曰:“汉天子所不敢望,乞为皇太子。”嵩不得已为言之。契丹主曰:“我于燕王,虽割吾肉,有用于燕王,吾无所爱。然吾闻皇太子当以天子儿为之,岂燕王所可为也。”因令为燕王迁官。时契丹以恒州为中京,翰林承旨张砺奏拟燕王中京留守、大丞相、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枢密使如故。契丹主取笔涂去“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而行之。
刘知远闻何重建降蜀,叹曰:“戎狄凭陵,中原无主,令藩镇外附,吾为方伯,良可愧也。”于是将佐劝知远称尊号,以号令四方,观诸侯去就。知远不许。闻晋主北迁,声言欲出兵井陉,迎归晋阳。丁卯,命武节都指挥使荣泽史弘弘肇集诸军于球场,告以出师之期。军士皆曰:“今契丹陷京城,执天子,天下无主。主天下者,非我王而谁。宜先正位号,然后出师。”争呼万岁不已。知远曰:“虏势尚强,吾军威未振,当且建功业。士卒何知。”命左右遏止之。
己巳,行军司马潞城张彦威等三上笺劝进,知远疑未决。郭威与都押牙冠氏杨邠入说知远曰:“今远近之心不谋而同,此天意也。王不乘此际取之,谦让不居,恐人心且移,移则反受其咎。”知远从之。
契丹以其将刘愿为保义节度副使,陕人苦其暴虐。奉国都头王晏与指挥使赵晖、都头侯章谋曰:“今契丹乱华,乃吾属奋发之秋。河东刘公,威德远着,吾辈若杀愿举陕城归之,为天下唱,取富贵如反掌耳。”晖等然之。晏与壮士数人夜逾牙城入府,出库兵以给众。庚午旦,斩愿首,悬诸府门,又杀契丹监军,奉晖为留后。晏,徐州。晖,澶州。章,太原人也。
辛未,刘知远即皇帝位,自言未忍改晋国,又恶开运之名,乃更称天福十二年。壬申,诏“诸道为契丹括率钱帛者皆罢之。其晋臣被迫胁为使者勿问,令诣行在。其馀契丹,所在诛之。”
甲戌,帝自将东迎晋主及太后。至寿阳,闻已过恒州数日,乃留兵戍承天军而还。
晋主既出塞,契丹无复供给,从官、宫女,皆自采木实、草叶而食之。至锦州,契丹令晋主及后妃拜契丹主阿保机墓。晋主不胜屈辱,泣曰:“薛超误我。”冯后阴令左右求毒药,欲与晋主俱自杀,不果。
契丹主闻帝即位,以通事耿崇美为昭义节度使,高唐英为彰德节度使,崔廷勋为河阳节度使,以控扼要害。
初,晋置乡兵,号“天威军”。教习岁馀,村民不闲军旅,竟不可用,悉罢之。但令七户输钱十千,其铠仗悉输官。而无赖子弟不复肯复农业,山林之盗自是而系。及契丹入汴,纵胡骑打草谷,又多以其子弟及亲信左右为节度使、刺史,不通政事,华人之狡狯者,多往依其麾下,教之妄作威福,掊敛货财,民不堪命。于是所在相聚为盗,多者数万人,少者不减千百,攻陷州县,杀掠吏民。滏阳贼帅梁晖有众数百,送款晋阳求效用,帝许之。磁州刺史李谷密通表于帝,令晖袭相州。晖侦知高唐英未至,相州积兵器,无守备,丁丑夜,遣壮士逾城入,启关纳其众,杀契丹数百,其守将突围走。晖据州自称留后,表言其状。
戊寅,帝还至晋阳,议率民财以赏将士。夫人李氏谏曰:“陛下因河东创大业,未有以惠泽其民而先夺其生生之资,殆非新天子所以救民之意也。今宫中所有,请悉出之以劳军,虽复不厚,人无怨言。”帝曰:“善。”即罢率民,倾内府蓄积以赐将士,中外闻之,大悦。李氏,晋阳人也。
建雄留后刘在明朝于契丹,以节度副使骆从朗知州事。帝遣使者张晏洪等如晋州,谕以已即帝位,从朗皆囚之。大将药可俦杀从朗,推晏洪权留后,庚辰,遣使以闻。契丹主遣右谏议大夫赵熙使晋州,括率钱帛,征督甚急。从朗既死,民相帅兵杀熙。
契丹主赐赵晖诏,即以为保义留后。晖斩契丹使者,焚其诏,遣支使河间赵矩奉表诣晋阳。契丹遣其将高谟翰攻晖,不克。帝见矩,甚喜,曰:“子挈咽喉之地以归我,天下不足定也。”矩因劝帝早引兵南向,以副天下之望,帝善之。辛巳,以晖为保义节度使,侯章为镇国节度使,保义军马步都指挥使王晏为绛州防御使、保义军马步副都指挥使。
镇宁节度使邪律郎伍性残虐,澶州人苦之。贼帅王琼帅其徒千馀人,夜袭据南城,北度浮航,纵兵大掠,围郎伍于牙城。契丹主闻之,甚惧,始遣天平节度使李守贞、天雄节度使杜重威还镇,由是无久留河南之意。遣兵救澶州,琼退屯近郊,遣其弟超奉表来求救。癸未,帝厚赐超,遣还。琼兵败,为契丹所杀。
契丹述律太后遣使以其国中酒馔、脯果赐契丹主贺平晋国,契丹主与群臣宴于永福殿。
东方群盗大起,陷宋、亳、密三州。契丹主谓左右曰:“我不知中国之人难制如此。”亟遣泰宁节度使安审琦、武宁节度使符彦卿等归镇,仍以契丹兵送之。彦卿至埇桥,贼帅李仁恕帅众数万急攻徐州。彦卿与数十骑至城下,扬鞭欲招谕之,仁恕控彦卿马,请从相公入城。彦卿子昭序自城中遣军校陈守习缒而出,呼于贼中曰:“相公已陷虎口,听相公助贼攻城,城不可得也。”贼知不可劫,乃相帅罗拜于彦卿马前,乞赦其罪。彦卿与之誓,乃解去。
三月丙戌朔,契丹主服赭袍,坐崇元殿,百官行入合礼。戊子,帝遣使以诏书安集农民,保聚山谷避契丹之患者。
契丹主复召晋百官谕之曰:“天时向暑,吾难久留,欲暂至上国省太后。当留亲信一人于此为节度使。”百官请迎太后,契丹主曰:“太后族大,如古柏根,不可移也。”契丹主欲尽以晋之百官自随,或曰:“举国北迁,恐摇人心,不如稍稍迁之。”乃诏有职事者从行,馀留大梁。复以汴州为宣武军,以萧翰为节度使。翰,述律太后之兄子,其妹复为契丹主后。翰始以萧为姓,自是契丹后族皆称萧氏。
壬寅,契丹主发大梁,晋文武诸司从者数千人,诸军吏卒又数千人,宫女宦官数百人,尽载府库之宝以行,所留乐器、仪仗而已。夕宿赤冈,契丹主见村落皆空,命有司发榜数百通,所在招抚百姓,然竟不禁胡骑剽掠。丙午,契丹自白马渡河,谓宣徽使高勋曰:“吾在上国,以射猎为乐,至此令人悒悒。今得归,死无恨矣。”
庚戌,以皇弟北京马步都指挥使崇行太原尹。
辛亥,契丹主将攻相州,梁晖请降,契丹主赦之,许以为防御使。晖疑其诈,复乘城拒守。夏四月己未,未明,契丹主命蕃汉诸军急攻相州,食时克之。悉杀城中男子,驱其妇女而北。敌人掷婴孩于空中,举刃接之以为乐。留高唐英守相州。唐英阅城中,遗民男女得七百馀人。其后节度使王继敛城中髑髅瘗之,凡得十馀万。
或告磁州刺史李谷谋举州应汉,契丹主执而诘之,谷不服。契丹主引手于车中,若取所获文书者。谷知其诈,因请曰:“必有其验,乞显示之。”凡六诘,谷辞气不屈,乃释之。
帝以从弟北京马军都指挥使信领义成节度使,充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武节都指挥使史弘弘肇领忠武节度使,充步军都指挥使。右都押牙杨邠权枢密使。蕃汉兵马都孔目官郭威权副枢密使。两使都孔目官南乐王章权三司使。
契丹主见所过城邑丘墟,谓蕃汉群臣曰:“致中国如此,皆燕王之罪也。”顾张砺曰:“尔亦有力焉。”
契丹昭义节度使耿崇美屯泽州,将攻潞州,乙丑,诏史弘肇将步骑万人救之。
帝闻契丹北归,欲经略河南,故以弘肇为前驱,又遣谦万进出北方,以分契丹兵势。万进,并州人也。
契丹主以船数十艘载晋铠仗,将自汴溯河归其国,命宁国都虞候榆次武行德将士卒千馀人部送之。至河阴,行德与将士谋曰:“今为敌所制,将远去乡里。人生会有死,安能为异域之鬼乎。虏势不能久留中国,不若共逐其党,坚守河阳,以俟天命之所归者而臣之,岂非长策乎。”众以为然。行德即以铠仗授之,相与杀契丹监军使。会契丹河阳节度使崔廷勋以兵送耿崇美之潞州,行德遂乘虚入据河阳,众推行德为河阳都部署。行德遣弟行友奉蜡表间道诣晋阳。
契丹遣武定节度使方太诣洛阳巡检,至郑州,州有戍兵,共迫太为郑王。梁嗣密王朱乙逃祸为僧,嵩山贼帅张遇得之,立以为天子,取嵩岳神衮冕以衣之,帅众万馀袭郑州,太击走之。太以契丹尚强,恐事不济,说谕戍兵,欲与之俱西。众不从,太自西门逃奔洛阳。戍兵既失太,反谮太于契丹,云:“胁我为乱”。太遣子师朗自诉于契丹,契丹将麻答杀之,太无以自明。会群盗攻洛阳,契丹留守刘晞弃城奔许州,太乃入府行留守事,与巡检使潘环击群盗却之,张遇杀朱乙请降。伊阙贼帅自称天子,誓众于南郊坛,将入洛阳,太逆击走之。太欲自归于晋阳,武行德使人诱太曰:“我裨校也,公旧镇此地,今虚位相待。”太信之,至河阳,为行德所杀。
萧翰遣高谟翰援送刘晞自许还洛阳,晞疑潘环构其众逐已,使谟翰杀之。戊辰,武行友至晋阳。
庚午,史弘肇奏遣先锋将马诲击契丹,斩首千馀级。时耿崇美、崔廷勋至泽州,闻弘肇兵已入潞州,不敢进,引兵而南。弘肇遣诲追击,破之,崇美、廷勋与奚王拽剌退保怀州。
辛未,以武行德为河阳节度使。
契丹主闻河阳乱,叹曰:“我有三失,宜天下之叛我也。诸道括钱,一失也。令上国人打草谷,二失也。不早遣诸节度使还镇,三失也。”
契丹主至临城,得疾,及栾城,病甚,苦热,聚冰于胸腹手足,且啖之。丙子,至杀胡林而卒。国人剖其腹,实盐数斗,载之北去,晋人谓之“帝羓”。
赵延寿恨契丹主负约,谓人曰:“我不复入龙沙矣。”即日,先引兵入恒州,契丹永康王兀欲及南北二王各以所部兵相继而入。延寿欲拒之,恐失大援,乃纳之。时契丹诸将已密议奉兀欲为主,兀欲登鼓角楼受叔兄拜,而延寿不之知,自称受契丹皇帝遗诏,权知南朝军国事。仍下教布告诸道,所以供给兀欲与诸将同,兀欲衔之。恒州诸门管钥及仓库出纳,兀欲皆自主之。延寿使人请之,不与。
契丹主丧至国,述律太后不哭,曰:“待诸部宁壹如故,则葬汝矣。”
帝之自寿阳还也,留兵千人戍承天军。戍兵闻契丹北还,不为备,契丹袭击之,戍兵惊溃。契丹焚其市邑,一日狼烟百馀举。帝曰:“此虏将遁,张虚势也。”遣亲将叶仁鲁将步骑三千赴之。会契丹出剽掠,仁鲁乘虚大破之,丁丑,复取承天军。
或说赵延寿曰:“契丹诸大人数日聚谋,此必有变。今汉兵不减万人,不若先事图之。”延寿犹豫不决。壬午,延寿下令,以来月朔日于待贤馆上事,受文武官贺。其仪宰相、枢密使拜于阶上,节度使以下拜于阶下。李嵩以虏意不同,事理难测,固请赵延寿未行此礼,乃止。
五月乙酉朔,永康王兀欲召延寿及张砺、和凝、李嵩、冯道于所馆饮酒。兀欲妻素以兄事延寿,兀欲从容谓延寿曰:“妹自上国来,宁欲见之乎。”延寿欣然与之俱入。良久,兀欲出,谓砺等曰:“燕王谋反,适已锁之矣。”又曰:“先帝在汴时,遗我一筹,许我知南朝军国。近者临崩,别无遗诏,而燕王擅自知南朝军国,岂理邪。”下令延寿亲党皆释不问。间一日,兀欲至待贤馆,受蕃汉官谒贺,笑谓张砺等曰:“燕王果于此礼上,吾以铁骑围之,诸公亦不免矣。”后数日,集蕃汉之臣于府署,宣契丹主遗制。其略曰:“永康王,大圣皇帝之嫡孙,人皇王之长子,太后钟爱,群情允归,可于中京即皇帝位。”于是始举哀成服。
帝集群臣庭议进取,诸将咸请出师井陉,次取镇、魏,先定河北,则河南拱手自服。帝欲自石会趋上党,郭威曰:“虏主虽死,党众犹盛,各据坚城。我出河北,兵少路迂,傍无应援,若群虏合势,共击我军,进则遮前,退则邀后,粮饷路绝,此危道也。上党山路险涩,粟少民残,无以供亿,亦不可由。近者陕、晋二镇,相继款附,引兵从之,万无一失,不出两旬,洛、汴定矣。”帝曰:“卿言是也。”苏逢吉等曰:“史弘肇大军已屯上党,群敌继遁,不若出天井抵孟津为便。”司天奏:“太岁在午,不利南行,宜由晋、绛抵陕。”帝从之。辛卯,诏以十二日发北京,告谕诸道。
甲午,以太原尹崇为北京留守,以赵州刺史李存环为副留守,河东幕僚真定李骧为少尹,牙将太原蔚进为马步指挥使以佐之。存环,唐庄宗之从弟也。
丙申,帝发太原,自阴地关出晋、绛。丁酉,史弘肇奏克泽州。始,弘肇攻泽州,刺史翟令奇固守不下。帝以弘肇兵少,欲召还。苏逢吉、杨邠曰:“今陕、晋、河阳皆已向化,崔廷勋、耿崇美朝夕遁去,若召弘肇还,则河南人心动摇,虏势复壮矣。”帝未决,使人谕指于弘肇。弘肇曰:“兵已及此,势若破竹,可进不可退。”与逢吉等议合,帝乃从之。弘肇遣部将李万超说令奇,令奇乃降。弘肇以万超权知泽州。
崔廷勋、耿崇美、奚王拽剌合兵逼河阳,张遇帅众数千救之,战于南阪,败死。武行德出战,亦败,闭城自守。拽剌欲攻之,廷勋曰:“今北军已去,得此何用。且杀一夫犹可惜,况一城乎。”闻弘肇已得泽州,乃释河阳,还保怀州。弘肇将至,廷勋等拥众北遁,过卫州,大掠而去。契丹在河南者相继北去,弘肇引兵与武行德合。
弘肇为人沈毅寡言,御众严整,将校小不从命,立挝杀之。士卒所过,犯民田及系马于树者,皆斩之。军中惕息,莫敢犯令,故所向必克。帝自晋阳安行入洛及汴,兵不血刃,皆弘肇之力也。帝由是倚爱之。辛丑,帝至霍邑。甲辰,帝至晋州。
帝之即位也,绛州刺史李从朗与契丹将成霸卿等拒命,帝遣西南面招讨使、护国节度使白文珂攻之,未下。帝至城下,命诸军四布而勿攻,以利害谕之。戊申,从朗举城降,帝命亲将分护诸门,士卒一人毋得入,以偏将薛琼为防御使。
辛亥,帝至陕州,赵晖自御帝马而入。壬子,至石濠。汴人有来迎者。六月乙卯,帝至新安,西京留司官悉来迎。丙辰,帝至洛阳,入居宫中。汴州百官奉表来迎。诏谕以受契丹补署者皆勿自疑,聚其告牒而焚之。赵远更名上交。命郑州防御使郭从义先入大梁清宫,密令杀李从益及王淑妃。淑妃且死,曰:“吾儿为契丹所立,何罪而死。何不留之,使每岁寒食,以一盂麦饭洒明宗陵乎。”闻者泣下。
戊午,帝发洛阳。辛酉,汴州百官窦贞固等迎于荥阳。甲子,帝至大梁,晋之藩镇相继来降。戊辰,帝下诏大赦。凡契丹所除节度使,下至将吏,各安职任,不复变更。复以汴州为东京。改国号曰汉,仍称天福年,曰:“馀未忍忘晋也。”复青、襄、汝三节度。秋闰七月庚辰,制建宗庙。太祖高皇帝、世祖光武皇帝皆百世不迁。又立四亲庙,追尊谥号,凡六庙。
三叛连兵
后汉高祖天福十二年夏五月乙酉朔,契丹永康王兀欲囚赵延寿于恒州,辛丑,帝遣使谕河中节度使赵匡赞,仍以契丹囚其父延寿告之。
秋七月,或传赵延寿已死,郭威言于帝曰:“赵匡赞契丹所署,今犹在河中,宜遣使吊祭,因起复移镇。彼既家国无归,必感恩承命。”从之。会邺都留守天雄节度使兼中书令杜重威、天平节度使兼侍中李守贞皆奉表归命,重威仍请移他镇。归德节度使兼中书令高行周入朝,丙申,徙重威为归德节度使,以行周代之。守贞为护国节度使,加兼中书令。徙护国节度使赵匡赞为晋昌节度使。后二年,延寿始卒于契丹。
杜重威自以附契丹,负中国,内常疑惧。及移镇制下,复拒而不受,遣其子弘璲质于麻答以求援。赵延寿有幽州亲兵二千在恒州,指挥使张琏将之,重威请以守魏。麻答遣其将杨衮将契丹千五百人及幽州兵赴之。闰月庚午,诏削夺重威官爵,以高行周为招讨使,镇宁节度使慕容彦超副之,以讨重威。
慕容彦超欲急攻城,行周欲缓之,由是二将不协。帝恐生他变,欲自将击重威,九月戊寅,诏幸澶、魏劳军。庚辰,帝发大梁。
晋昌节度使赵匡赞恐终不为朝廷所容,冬十月,遣使降蜀,请自终南山路出兵应援。
帝至邺都,遣给事中陈观往谕指,重威复闭门拒之。城中食浸竭,将士多出降者。慕容彦超固请攻城,帝从之。丙午,亲督诸将攻城,自寅至辰,士卒伤者万馀人,死者千馀人,不克而止。彦超乃不敢复言。
初,契丹留幽州兵千五百人戍大梁。帝入大梁,或告幽州兵将为变,帝尽杀之于繁台之下。及围邺都,张琏将幽州兵二千助重威拒守,帝屡遣人招谕,许以不死。琏曰:“繁台之卒,何罪而戮。今守此,以死为期耳。”由是城久不下。十一月丙辰,内殿直韩训献攻城之具。帝曰:“城之所恃者众心耳。众心苟离,城无所保,用此何为。”
杜重威之叛也,观察判官金乡王敏屡泣谏,不听。及食竭力尽,甲戌,遣敏奉表出降。乙亥,重威子弘琏来见。丙子,妻石氏来见。石氏,即晋之宋国长公主也,帝复遣入城。丁丑,重威开门出降,城中馁死者什七八,其存者皆尪瘠无人状。张琏先邀朝廷信誓,诏许以归乡里,及出降,杀琏等将校数十人。纵其士卒北归,将出境,大掠而去。
郭威请杀重威牙将百馀人,并重威家赀籍之以赏战士,从之。以重威为太傅兼中书令、楚国公。重威每出入,路人往往掷瓦砾诟之。
臣光曰:汉高祖杀幽州无辜千五百人,非仁也。诱张琏而诛之,非信也。杜重威罪大而赦之,非刑也。仁以合众,信以行令,刑以惩奸,失此三者,何以守国。其祚运之不延也,宜哉。
冬十二月丙戌,帝发邺都。
蜀主遣雄武都押牙吴崇恽以枢密使王处回书招凤翔节度使侯益。庚寅,以山南西道节度使兼中书令张虔钊为北面行营招讨、安抚使,雄武节度使何重建副之,宣徽使韩保贞为都虞候,共将兵五万,虔钊出散关,重建出陇州,以击凤翔。奉銮肃卫都虞候李廷圭将兵二万出子午谷,以援长安。诸军发成都,旌旗数十里。癸巳,帝至大梁。侯益请降于蜀,使吴崇恽持兵籍、粮帐西还,与赵匡赞同上表请出兵平定关中。
乾祐元年春正月,帝以赵匡赞、侯益与蜀兵共为寇,患之。会回鹘入贡,诉称为党项所阻,乞兵应接。诏右卫大将军王景崇、将军齐藏珍将禁军数千赴之,因使之经略关西。
晋昌节度判官李恕,久在赵延寿幕下,延寿使之佐匡赞。匡赞将入蜀,恕谏曰:“燕王入胡,岂所愿哉。今汉家新得天下,方务招怀,若谢罪归朝,必保富贵。入蜀非全计也,蹄涔不容尺鲤,公必悔之。”匡赞乃遣恕奉表请入朝。景崇等未行而恕至,帝问恕“匡赞何为附蜀。”对曰:“匡赞自以身受虏官,父在虏廷,恐陛下未之察,故附蜀求苟免耳。臣以为国家必应存抚,故遣臣来祈哀。”帝曰:“匡赞父子,本吾人也,不幸陷虏。今延寿方坠槛阱,吾何忍更害匡赞乎。”即听其入朝。侯益亦请赴二月四日圣寿节上寿。景崇等将行,帝召入卧内,敕之曰:“匡赞、益之心皆未可知,汝至彼,彼已入朝则勿问,若尚迁延顾望,当以便宜从事。”
赵匡赞不俟李恕返命,已离长安,丙子,入见。王景崇等至长安,闻蜀兵已入秦川,以兵少,发本道及赵匡赞牙兵千馀人同拒之。景崇恐匡赞牙兵亡逸,欲文其面。微露风旨,军校赵思绾首请自文其面以帅下,景崇悦。齐藏珍窃言曰:“思绾凶暴难制,不如杀之。”景崇不听。思绾,魏州人也。
蜀李廷圭将至长安,闻赵匡赞已入朝,欲引归。王景崇邀之,败廷圭于子午谷。张虔钊至宝鸡,诸将议不协,按兵未进。侯益闻廷圭西还,因闭壁拒蜀兵。虔钊势孤,引兵夜遁。景崇帅凤翔、陇、邠、泾、鄜、坊之兵追败蜀兵于散关,俘将卒四百人。
丁丑,帝殂,秘不发丧。庚辰,下诏,称“重威父子,因朕小疾,谤议摇众,并其子弘璋、弘琏、弘璨皆斩之。”二月辛巳,发丧,宣遗制,皇子承祐即皇帝位。
诏以王景崇兼凤翔巡检使。景崇引兵至凤翔,侯益尚未行,景崇以禁兵分守诸门。或劝景崇杀益,景崇以受先朝密旨,嗣主未之知,或疑于专杀,犹豫未决。益闻之,不告景崇而去。景崇悔,自诟。戊戌,益入朝,隐帝问:“何故召蜀军。”对曰:“臣欲诱致而杀之。”帝哂之。
三月,侯益家富于财,厚赂执政,由是大臣争誉之。丙寅,以益兼中书令,行开封尹。
侯益盛毁王景崇于朝,言其恣横。景崇闻益尹开封,知事已变,内不自安,且怨朝廷。会诏遣供奉官王益如凤翔,征赵匡赞牙兵诣阙。赵思绾等甚惧,景崇因以言激之。思绾途中谓其党常彦卿曰:“小太尉已落其手,吾属至京师并死矣,奈何。”彦卿曰:“临机制变,子勿复言。”癸酉,至长安,永兴节度副使安友规、巡检乔守湿出迎王益,置酒于客亭。思绾前白曰:“壕寨使已定舍馆于城东,今将士家属皆在城中,欲各入城挈家诣城东宿。”友规等然之。时思绾等皆无铠仗,既入西门,有州校坐门侧,思绾遽夺其剑斩之。其徒因大噪,持白梃,杀守门者十馀人,分遣其党守诸门。思绾入府,开库取铠仗给之。友规等皆逃去。思绾遂据城,集城中少年,得四千馀人,缮城隍,葺楼堞,旬日间,战守之具皆备。
王景崇讽凤翔吏民表景崇知军府事,朝廷患之。甲戌,徙静难节度使王守恩为永兴节度使,徙保义节度使赵晖为凤翔节度使,并同平章事。以景崇为邠州留后,令便道之官。
虢州伶人靖边庭杀团练使田令方,驱掠州民,奔赵思绾。至潼关,潼关守将出击之,其众皆溃。
丁丑,邠、泾、同、华四镇俱上言护国节度使兼中书令李守贞与永兴、凤翔同反。始,守贞闻杜重威死而惧,阴有异志。自以晋世尝为上将,有战功,素好施,得士卒心。汉室新造,天子年少初立,执政皆后进,有轻朝廷之志。乃招纳亡命,养死士,治城堑,缮甲兵,昼夜不息。遣人间道赍蜡丸结契丹,屡为边吏所获。
浚仪人赵修已素善术数,自守贞镇滑州,署司户参军,累从移镇,为守贞言:“时命不可,勿妄动”。前后切谏非一,守贞不听,乃称疾归乡里。僧总伦以术媚守贞,言其必为天子,守贞信之。又尝会将佐置酒,引弓指《舐掌虎图》曰:“吾有非常之福,当中其舌。”一发中之,左右皆贺。守贞益自负。
会赵思绾据长安,奉表献御衣于守贞,守贞自谓天人协契,乃自称秦王。遣其骁将平陆王继勋将兵据潼关,以思绾为晋昌节度使。同州距河中最近,匡国节度使张彦威常诇守贞所为,奏请先为之备,诏滑州马军都指挥使罗金山将部兵戍同州。故守贞起兵,同州不为所并。金山,云州人也。
夏四月,以镇宁节度使郭从义充永兴行营都部署,将侍卫兵讨赵思绾。戊子,以保义节度使白文珂为河中行营都部署,内客省使王峻为都监。辛卯,削夺李守贞官爵,命文珂等会兵讨之。乙未,以宁江节度使、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尚洪迁为西面行营都虞候。
王景崇迁延不之邠州,阅集凤翔丁壮,诈言讨赵思绾,仍牒邠州会兵。
王景崇遗蜀凤州刺史徐彦书,求通互市,壬戌,蜀主使彦复书招之。六月乙酉,王景崇遣使请降于蜀,亦受李守贞官爵。西面行营都虞候尚洪迁攻长安,伤重而卒。
秋七月,凤翔节度使赵晖至长安。乙亥,表王景崇反状益明,请进兵击之。
自河中、永兴、凤翔三镇拒命以来,朝廷继遣诸将讨之。昭义节度使常思屯潼关,白文珂屯同州,赵晖屯咸阳,惟郭从义、王峻置栅近长安,而二人相恶如水火,自春徂秋皆相仗莫肯攻战。帝患之,欲遣重臣临督。八月壬午,以郭威为西面军前招谕安抚使,诸军皆受威节度。威将行,问策于太师冯道。道曰:“守贞自谓旧将,为士卒所附,愿公勿爱官物,以赐士卒,则夺其所恃矣。”威从之,由是众心始附于威。诏白文珂趣河中,赵晖趣凤翔。
戊子,蜀改凤翔曰岐阳军,己丑,以王景崇为岐阳节度使、同平章事。
郭威与诸将议攻讨,诸将欲先取长安、凤翔。镇国节度使扈彦珂曰:“今三叛连衡,推守贞为主,守贞亡,则两镇自破矣。若舍近而攻远,万一王、赵拒吾前,守贞掎吾后,此危道也。”威善之。于是威自陕州,白文珂及宁江节度使、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刘词自同州,常思自潼关,三道攻河中。威抚养士卒,与同苦乐,小有功辄厚赏之,微有伤常亲视之。士无贤不肖,有所陈启,皆温辞色而受之。违忤不怒,小过不责。由是将卒咸归心于威。
始,李守贞以禁军皆尝在麾下,受其恩施,又士卒素骄,苦汉法之严,谓其至则叩城奉迎,可坐而待之。既而士卒新受赐于郭威,皆忘守贞旧恩,己亥,至城下,扬旗伐鼓,踊跃诟噪,守贞视之失色。
白文珂克西关城,栅于河西,常思栅于城南,威栅于城西。未几,威以常思无将领才,先遣归镇。诸将欲急攻城,威曰:“守贞前朝宿将,健斗好施,屡立战功。况城临大河,楼堞完固,未易轻也。且彼冯城而斗,吾仰而攻之,何异帅士卒投汤火乎。夫勇有盛衰,攻有缓急,时有可否,事有后先,不若且设长围而守之,使飞走路绝。吾洗兵牧马,坐食转输,温饱有馀,俟城中无食,公帑家财皆竭,然后进梯冲以逼之,飞书檄以招之。彼之将士,脱身逃死,父子且不相保,况乌合之众乎。思绾、景崇,但分兵縻之,不足虑也。”乃发诸州民夫二万馀人,使白文珂等帅之,刳长壕,筑连城,列队伍而围之。威又谓诸将曰:“守贞乡畏高祖,不敢鸱张。以我辈崛起太原,事功未着,有轻我心,故敢反耳。正宜静以制之。”乃偃旗卧鼓,但循河设火铺,连延数十里,番步卒以守之。遣水军舣舟于岸,寇有潜往来者,无不擒之。于是守贞如坐网中矣。
九月,蜀兵援王景崇军于散关,赵晖遣都监李彦从袭击,破之,蜀兵遁去。
王景崇尽杀侯益家属七十馀人,益子前天平行军司马仁矩先在外,得免。庚申,以仁矩为隰州刺史。仁矩子延广,尚在襁褓,乳母刘氏以己子易之,抱延广而逃,乞食至于大梁,归于益家。
李守贞屡出兵欲突长围,皆败而返。遣人赍蜡丸求救于唐、蜀、契丹,皆为逻者所获。城中食且尽,殍死者日众。守贞忧形于色,召总伦诘之,总伦曰:“大王当为天子,人不能夺。但此分野有灾,待磨灭将尽,只馀一人一骑,乃大王鹊起之时也。”守贞犹以为然。
冬十月,王景崇遣其子德让,赵思绾遣其子怀乂,见蜀主于成都。
戊寅,景崇遣兵出西门,赵晖击破之,遂取西关城。景崇退守大城。晖堑而围之,数挑战,不出。晖潜遣千馀人擐甲执兵,效蜀旗帜,循南山而下,令诸军声言:“蜀兵至矣。”景崇果遣兵数千出迎之,晖设伏掩击,尽殪之。自是景崇不复敢出。
蜀主遣山南西道节度使安思谦将兵救凤翔,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毋昭裔上疏谏曰:“臣窃见庄宗皇帝志贪西顾,前蜀主意欲北行,凡在庭臣,皆贡谏疏,殊无听纳,有何所成。只此两朝,可为鉴诫。”不听。又遣雄武节度使韩保贞引兵出汧阳,以分汉兵之势。
王景崇遣前义成节度使酸枣李彦舜等逆蜀兵。丙申,安思谦屯右界,汉兵屯宝鸡。思谦遣眉州刺史申贵将兵二千趣模壁,设伏于竹林。丁酉旦,贵以兵数百压宝鸡而陈,汉兵逐之,遇伏而败,蜀兵遂北,破宝鸡寨。蜀兵去,汉兵复入宝鸡。己亥,思谦进屯渭水,汉益兵五千戍宝鸡。思谦畏之,谓众曰:“粮少敌强,宜更为后图。”辛丑,退屯凤州,寻归兴元。贵,潞州人也。
彰武节度使高允权与定难节度使李彝殷有隙,李守贞密求援于彝殷,发兵屯延、丹境上,闻官军围河中,乃退。甲辰,允权以其状闻,彝殷亦自诉,朝廷和解之。
初,沈丘人舒元,嵩山道士杨讷,俱以游客干李守贞。守贞为汉所攻,遣元更姓朱,讷更姓李名平,间道奉表求救于唐,唐谏议大夫查文徽、兵部侍郎魏岑请出兵应之。唐主命北面行营招讨使李金全将兵救河中,以清淮节度使刘彦贞副之,文徽为监军使,岑为沿淮巡检使,军于沂州之境。金全与诸将方会食,候骑白有汉军数百在涧北,皆羸弱,请掩之。金全令曰:“敢言过涧者斩。”及暮,伏兵四起,金鼓闻十馀里。金全曰:“卿可与之战乎。”时唐士卒厌兵,莫有斗志,又河中道远,势不相及,十一月丙寅,唐兵退保海州。唐主遗帝书谢,请复通商旅,且请赦守贞,朝廷不报。
王景崇累表告急于蜀,蜀主命安思谦再出兵救之。十二月壬午,思谦自兴元引兵屯凤州,请先运粮四十万斛,乃可出境。蜀主曰:“观思谦之意,安肯为朕进取。”然亦发兴州、兴元米数万斛以馈之。戊子,思谦进屯散关,遣马步使高彦俦、眉州刺史申贵击汉箭筈安都寨,破之。庚寅,思谦败汉兵于玉女潭,汉兵退屯宝鸡,思谦进屯模壁。韩保贞出新关,壬辰,军于陇州神前,汉兵不出,保贞亦不敢进。
赵晖告急于郭威,威自往赴之。时李守贞遣副使周光逊、裨将王继勋、聂知遇守城西,威戒白文珂、刘词曰:“贼苟不能突围,终为我擒。万一得出,则吾不得复留于此。成败之机,于是乎在。贼之骁锐尽在城西,我去必来突围,尔曹谨备之。”威至华州,闻蜀兵食尽引去,威乃还。韩保贞闻安思谦去,亦退保弓川寨。
隐帝乾祐二年春正月,郭威将至河中,白文珂出迎之。
戊申夜,李守贞遣王继勋等引精兵千馀人循河而南,袭汉栅,坎岸而登,遂入之,纵火大噪,军中狼狈不知所为。刘词神色自若,下令曰:“小盗不足惊也。”帅众击之。客省使阎晋卿曰:“贼甲皆黄纸,为火所照,易辨耳,奈众无斗志何。”裨将李韬曰:“安有无事食君禄,有急不死斗者邪。”援槊先进,众从之。河中兵退走,死者七百人,继勋重伤,仅以身免。己酉,郭威至,刘词迎马首请罪。威厚赏之,曰:“吾所忧正在于此。微兄健斗,几为虏嗤。然虏技殚于此矣。”晋卿,忻州人也。
守贞之欲攻河西栅也,先遣人出酤酒于村墅,或贳与,不责其直,逻骑多醉,由是河中兵得潜行入寨,几至不守。郭威乃下令“将士非犒宴,毋得私饮。”爱将李审晨饮少酒,威怒曰:“汝为吾帐下,首违军令,何以齐众。”立斩以徇。
诏以静州隶定难军,二月辛未,李彝殷上表谢。彝殷以中原多故,有轻傲之志,每藩镇有叛者常阴助之,邀其重赂。朝廷知其事,亦以恩泽羁縻之。
夏四月,河中城中食且尽,民饿死者付五六。癸卯,李守贞出兵五千馀人,赍梯桥,分五道以攻长围之西北隅。郭威遣都监吴虔裕引兵横击之,河中兵败走,杀伤大半,夺其攻具。五月丙午,守贞复出兵,又败之,擒其将魏延朗、郑宾。壬子,周光逊、王继勋、聂知遇帅其众千馀人来降。守贞将士降者相继,威乘其离散,庚申,督诸军百道攻之。
赵思绾好食人肝,尝面剖而脍之,脍尽,人犹未死。又好以酒吞人胆,谓人曰:“吞此千枚,则胆无敌矣。”及长安城中食尽,取妇女、幼稚为军粮,日计数而给之,每犒军,辄屠数百人如羊豕法。思绾计穷,不知所出。郭从义使人诱之。
初,思绾少时求为左骁卫上将军致仕李肃仆,肃不纳,曰:“是人目乱而语诞,他日必为叛臣。”肃妻张氏,全义之女也,曰:“君今拒之,后且为患。”乃厚以金帛遗之。及思绾据长安,肃闲居在城中,思绾数就见之,拜伏如故礼。肃曰:“是子亟来,且污我。”欲自杀。妻曰:“曷若劝之归国。”会思绾问自全之计,肃乃与判官程让能说思绾曰:“公本与国家无嫌,但惧罪耳。今国家三道用兵,俱未有功,若以此时翻然改图,朝廷必喜,自可不失富贵,孰与坐而待毙乎。”思绾从之,遣使诣阙请降。乙丑,以思绾为华州留后,都指挥使常彦卿为虢州刺史,令便道之官。
秋七月甲辰,赵思绾释甲出城受诏,郭从义以兵守其南门,复遣还城。思绾求其牙兵及铠仗,从义亦给之。思绾迁延,收敛财贿,三改行期。从义等疑之,密白郭威,请图之,威许之。壬子,从义与都监南院宣徽使王峻按辔入城,处于府舍,召思绾酌别,因执之,并常彦卿及其父兄、部曲三百人,皆斩于市。
甲寅,郭威攻河中,克其外郭。李守贞收馀众退保子城。诸将请急攻之,威曰:“夫鸟穷则啄,况一军乎。涸水取鱼,安用急为。”
壬戌,李守贞与妻及子崇勋等自焚。威入城,获其子崇玉等及所署宰相靖蜍、孙愿、枢密使刘芮、国师总伦等,送大梁,磔于市。征赵修已为翰林天文。
威阅守贞文书,得朝廷权臣及藩镇与守贞交通书,词意悖逆,欲奏之。秘书郎榆次王溥谏曰:“魑魅乘夜争出,见日自消。愿一切焚之,以安反侧。”威从之。
戊辰,加永兴节度使郭从义同平章事,徙镇国节度使扈彦珂为护国节度使,以河中行营马步都虞候刘词为镇国节度使。
八月戊戌,郭威至大梁,入见,帝劳之。赐金帛、衣服、玉带、鞍马,辞曰:“臣受命期年,仅克一城,何功之有。且臣将兵在外,凡镇安京师,供亿所须,使兵食不乏,皆诸大臣居中者之力也,臣安敢独膺此赐,请遍赏之。”又议加领方镇,辞曰:“杨邠位在臣上,未有茅土。且帷幄之臣,不可以弘肇为比。”九月壬寅,遍赐宰相、枢密、宣徽、三司、侍卫使九人,与威如一。帝欲特赏威,辞曰:“运筹建画,出于庙堂,发兵馈粮,资于藩镇,暴露战斗,在于将士,而功独归臣,臣何以堪之。”乙巳,加威兼侍中,史弘肇兼中书令。辛亥,加窦贞固司徒,苏逢吉司空,苏禹圭左仆射,杨邠右仆射。诸大臣议,以朝廷执政溥加恩,恐藩镇觖望。乙卯,加天雄节度使高行周守太师,山南东道节度使安审琦守太傅,泰宁节度使符彦卿守太保,河东节度使刘崇兼中书令。己未,加忠武节度使刘信、天平节度使慕容彦超、平卢节度使刘铢并兼侍中。辛酉,加朔方节度使冯晖、定难节度使李彝殷兼中书。令冬十月壬申,加义武节度使孙方简、武宁节度使刘赟同平章事。壬午,加吴越王弘俶尚书令,楚王希广太尉。丙戌,加荆南节度使高保融兼侍中。议者以“郭威不专有其功,推以分人,信为美矣。而国家爵位,以一人立功而覃及天下,不亦滥乎。”
初,邢州人周璨为诸卫将军,罢秩无依,从王景崇西征,景崇叛,遂为谋主。赵晖急攻凤翔,周璨谓王景崇曰:“公向与蒲、雍相表里。今二镇已平,蜀儿不足恃,不如降也。”景崇曰:“善,吾更思之。”后数日,外攻转急,景崇谓其党曰:“事穷矣,吾欲为急计。”乃谓其将公孙辇、张思练曰:“赵晖精兵多在城北,来日五鼓前,尔二人烧城东门诈降,勿令寇入,吾与周璨以牙兵出北门突晖军,纵无成而死,犹胜束手。”皆曰:“善。”癸巳,未明,辇、思练烧东门请降,府牙火亦发。二将遣人诇之,景崇已与家人自焚矣。璨亦降。
郭威篡汉〈(刘旻据河东附)〉
后汉高祖乾祐元年。帝自魏王承训卒,悲痛过甚,春正月甲子,始不豫。丁丑,帝大渐召苏逢吉、杨邠、史弘肇、郭威入受顾命,曰:“承祐幼弱,后事托在卿辈。”是日,帝殂。
二月辛巳朔,立皇子左卫大将军、大内都点检承祐为周王、同平章事。宣遗制,令周王即皇帝位。丁亥,尊皇后曰皇太后。
苏逢吉等为相,多迁补官吏,杨邠以为虚费国用,所奏多抑之,逢吉等不悦。三月,中书侍郎兼户部尚书、同平章事李涛上疏言:“今关西纷扰,外御为急。二枢密皆佐命功臣,官虽贵而家未富,宜授以要害大镇。枢机之务在陛下目前,易以裁决,逢吉、禹圭自先帝时任事,皆可委也。”杨邠、郭威闻之,见太后泣诉,称“臣等从先帝起艰难中,今天子取人言,欲弃之于外。况关西方有事,臣等何忍自取安逸,不顾社稷。若臣等必不任职,乞留过山陵。”太后怒,以让帝,曰:“国家勋旧之臣,奈何听人言而逐之。”帝曰:“此宰相所言也。”因诘责宰相。涛曰:“此疏臣独为之,他人无预。”丁丑,罢涛政事,勒归私第。
夏四月,帝与左右谋,以太后怒李涛离间,欲更进用二枢密,以明非帝意。左右亦疾二苏之专,欲夺其权,共劝之。壬午,制以枢密使杨邠为中书侍郎兼吏部尚书、同平章事,枢密使如故。以副枢密使郭威为枢密使。又加三司使王章同平章事。凡中书除官,诸司奏事,帝皆委邠斟酌。自是三相拱手,政事尽决于邠。事有未经邠所可否者,莫敢施行,遂成凝滞。三相每进拟用人,苟不出邠意,虽簿、尉亦不之与。邠素不喜书生,常言:“国家府廪实,甲兵强,乃为急务。至于文章礼乐,何足介意。”既恨二苏排己,又以其除官太滥,为众所非,欲矫其弊,由是艰于除拜,士大夫往往有自汉兴至亡,不沾一命者。凡门荫及百司入仕悉罢之。虽由邠之愚蔽,时人亦咎二苏之不公所致云。
秋七月庚申,加枢密使郭威同平章事。
隐帝乾祐二年。三叛既平,帝浸骄纵,与左右狎昵。飞龙使瑕丘后匡赞、茶酒使太原郭允明,以谄媚得幸,帝好与之为氵霝辞、丑语,太后屡戒之,帝不以为意。七月,太常卿张昭上言:“宜亲近儒臣,讲习经训。”不听。昭即昭远,避高祖讳改之。
三年夏四月,杨邠求解枢密使,帝遣中使谕止之。宣徽北院使吴虔裕在旁曰:“枢密重地,难以久居,当使后来者迭为之,相公辞之是也。”帝闻之,不悦,辛巳,以虔裕为郑州防御使。
朝廷以契丹近入寇,横行河北,诸藩镇各自守,无捍御之者,议以郭威镇邺都,使督诸将以备契丹。史弘肇欲威仍领枢密使,苏逢吉以为故事无之。弘肇曰:“领枢密使则可以便宜从事,诸军畏服,号令行矣。”帝卒从弘肇议。弘肇怨逢吉异议,逢吉曰:“以内制外,顺也。今反以外制内,其可乎。”壬午,制以威为邺都留守、天雄节度使,枢密使如故。仍诏河北兵甲、钱谷但见郭威文书,立皆禀应。明日,朝贵会饮于窦贞固之第,弘肇举大觞属威,厉声曰:“昨日廷议,一何同异。今日为弟饮之。”逢吉与杨邠亦举觞曰:“是国家之事,何足介意。”弘肇又厉声曰:“安定国家,在长枪大剑,安用毛锥。”王章曰:“无毛锥,则财赋何从可出。”自是将、相始有隙。
壬辰,以左监门卫将军郭荣为贵州刺史、天雄牙内都指挥使。荣本姓柴,父守礼,郭威之妻兄也,威未有子,时养以为子。
五月庚子,郭威辞行,言于帝曰:“太后从先帝久,多历天下事,陛下富于春秋,有事宜禀其教而行之。亲近忠直,放远谗邪,善恶之间,所宜明审。苏逢吉、杨邠、史弘肇皆先帝旧臣,尽忠徇国,愿陛下推心任之,必无败失。至于疆之事,臣愿竭其愚驽,庶不负驱策。”帝敛容谢之。
癸丑,王章置酒会诸朝贵,酒酣,为手势令,史弘肇不闲其事,客省使阎晋卿坐次弘肇,屡教之。苏逢吉戏之曰:“旁有姓阎人,何忧罚爵。”弘肇妻阎氏本酒家倡也,意逢吉讥之,大怒,以丑语诟逢吉,逢吉不应。弘肇欲殴之,逢吉起去。弘肇索剑欲追之,杨邠泣止之,曰:“苏公宰相,公若杀之,置天子何地。愿熟思之。”弘肇即上马去,邠与之联镳,送至其第而还。于是将、相如水火矣。帝使宣徽使王峻置酒和解之,不能得。逢吉欲求出镇以避之,既而中止,曰:“吾去朝廷,止烦史公一处分,吾齑粉矣。”王章亦忽忽不乐,欲求外官,杨、史固止之。
帝自即位以来,枢密使、右仆射、同平章事杨邠总机政,枢密使兼侍中郭威主征伐,归德节度使、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兼中书令史弘肇典宿卫,三司使、同平章事王章掌财赋。邠颇公忠,退朝,门无私谒,虽不却四方馈遗,有馀辄献之。弘肇督察京城,道不拾遗。是时承契丹荡覆之馀,公私困竭,章招摭遗利,吝于出纳,以实府库。属三叛连衡,宿兵累年而供馈不乏。及事平,赐予之外,尚有馀积,以是国家粗安。
章聚敛刻急。旧制,田税每斛更输二升,谓之“雀鼠耗”,章始令更输二升,谓之“省耗”。旧钱出入皆以八十为陌,章始令入者八十,出者七十七,谓之“省陌”。有犯盐、矾、酒曲之禁者,锱铢涓滴罪皆死。由是百姓愁怨。章尤不喜文臣,尝曰:“此辈授之握算,不知纵横,何益于用。”俸禄皆以不堪资军者给之,吏已高其估,章更增之。
帝左右嬖幸浸用事,太后亲戚亦干预朝政,邠等屡裁抑之。太后有故人子求补军职,弘肇怒而斩之。武德使李业,太后之弟也,高祖使掌内帑,帝即位,尤蒙宠任。会宣徽使阙,业意欲之,帝及太后亦讽执政。邠、弘肇以为内使迁补有次,不可以外戚超居,乃止。内客省使阎晋卿次当为宣徽使,久而不补。枢密承旨聂文进、飞龙使后匡赞、翰林茶酒使郭允明皆有宠于帝,久不迁官,共怨执政。文进,并州人也。平卢节度使刘铢罢青州归,久奉朝请,未除官,常戟手于执政。
帝初除三年丧,听乐,赐伶人锦袍、玉带。伶人诣弘肇谢。弘肇怒曰:“士卒守边苦战,犹未有以赐之,汝曹何功而得此。”皆夺以还官。帝欲立所幸耿夫人为后,邠以为太速。夫人卒,帝欲以后礼葬之,邠复以为不可。帝年益壮,厌为大臣所制。邠、弘肇尝议事于帝前,帝曰:“审图之,勿令人有言。”邠曰:“陛下但禁声,有臣等在。”帝积不能平,左右因乘间谮之于帝,云:“邠等专恣,终当为乱”。帝信之。尝夜闻作坊锻声,疑有急兵,达旦不寐。
司空、同平章事苏逢吉既与弘肇有隙,知李业等怨弘肇,屡以言激之。帝遂与业、文进、匡赞、允明谋诛邠等,议既定,入白太后。太后曰:“兹事何可轻发。更宜与宰相议之。”业时在旁,曰:“先帝尝言,朝廷大事不可谋及书生,懦怯误人。”太后复以为言,帝忿曰:“国家之事,非闺合所知。”拂衣而出。十一月乙亥,业等以其谋告阎晋卿,晋卿恐事不成,诣弘肇第欲告之,弘肇以他故辞不见。
丙子旦,邠等入朝,有甲士数十自广政殿出,杀邠、弘肇、章于东庑下。文进亟召宰相朝臣班于崇元殿,宣云:“邠等谋反,已伏诛,与卿等同庆。”又召诸军将校至万岁殿庭,帝亲谕之,且曰:“邠等以稚子视朕,朕今始得为汝主,汝等免横忧矣。”皆拜谢而退。又召前节度使刺史、等升殿谕之,分遣使者帅骑收捕邠等亲戚、党与、傔从,尽杀之。
弘肇待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王殷尤厚,邠等死,帝遣供奉官孟业赍密诏诣澶州及邺都,令镇宁节度使李洪义杀殷,又令邺都行营马军都指挥使郭崇威、步军都指挥使真定曹威杀郭威及监军、宣徽使王峻。洪义,太后之弟也。又急诏征天平军节度使高行周、平卢节度使符彦卿、永兴节度使郭崇义、泰宁节度使慕容彦超、匡国节度使薛怀让、郑州防御使吴虔裕、陈州刺史李谷入朝。以苏逢吉权知枢密院事,前平卢节度使刘铢权知开封府,侍卫马步都指挥使李洪建权判侍卫司事,内侍省使阎晋卿权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洪建,业之兄也。
时中外人情忧骇,苏逢吉虽恶弘肇,而不预李业等谋,闻变惊愕。私谓人曰:“事太匆匆,主上傥以一言见问,不至于此。”业等命刘铢诛郭威、王峻之家,铢极其惨毒,婴孺无免者。命李洪建诛王殷之家,洪建但使人守视,仍饮食之。
丁丑,使者至澶州,李洪义畏懦,虑王殷已知其事,不敢发,乃引孟业见殷。殷囚业,遣副使陈光穗以密诏示郭威。威召枢密吏魏仁浦,示以诏书,曰:“奈何。”仁浦曰:“公,国之大臣,功名素着,加之握强兵,据重镇,一旦为群小所构,祸出非意,此非辞说所能解。时事如此,不可坐而待死。”威乃召郭崇威、曹威及诸将,告以杨邠等冤死及有密诏之状。且曰:“吾与诸公,披荆棘,从先帝取天下,受托孤之任,竭力以卫国家。今诸公已死,吾何心独生。君辈当奉行诏书,取吾首以报天子,庶不相累。”郭崇威等皆泣曰:“天子幼冲,此必左右群小所为,若使此辈得志,国家其得安乎。崇威愿从公入朝自诉,荡涤鼠辈,以清朝廷,不可为单使所杀,受千载恶名。”翰林天文赵修已谓郭威曰:“公徒死何益。不若顺众心,拥兵而南,此天启也。”郭威乃留其养子荣镇邺都,命郭崇威将骑兵前驱。戊寅,自将大兵继之。
慕容彦超方食,得诏,舍匕箸入朝,帝悉以军事委之。己卯,吴虔裕入朝。
帝闻郭威举兵南向,议发兵拒之。前开封尹侯益曰:“邺都戍兵家属皆在京师,官军不可轻出,不若闭城以挫其锋,使其母妻登城招之,可不战而下也。”慕容彦超曰:“侯益衰老,为懦夫计耳。”帝乃遣益及阎晋卿、吴虔裕、前保大节度使张彦超将禁军趣澶州。
是日,郭威已至澶州,李洪义纳之。王殷迎谒,恸哭,以所部兵从郭威涉河。帝遣内养鸗脱觇郭威,威获之,以表置鸗脱衣领中,使归白帝曰:“臣昨得诏书,延颈俟死。郭崇威等不忍杀臣,云此皆陛下左右贪权无厌者谮臣耳,逼臣南行,诣阙请罪。臣求死不获,力不能。制臣数日当至阙廷,陛下若以臣为有罪,安敢逃刑。若实有谮臣者,愿执付军前,以快众心。臣敢不抚谕诸军,退归邺都。
庚辰,郭威趣滑州。辛巳,义成节度使宋延渥迎降。延渥,洛阳人,其妻高祖女永宁公主也。郭威取滑州库物以劳将士,且谕之曰:“闻侯令公已督诸军自南来,今遇之,交战则非入朝之义,不战则为其所屠。吾欲全汝曹功名,不若奉行前诏,吾死不恨。”皆曰:“国家负公,公不负国。所以万人争奋,如报私仇,侯益辈何能为乎。”王峻徇于众曰:“我得公处分,俟克京城,听旬日剽掠。”众皆踊跃。
辛巳,鸗脱至大梁。前此,帝议自往澶州,闻郭威已至河上而止。帝甚有悔惧之色,私谓窦贞固曰:“属者亦太草草。”李业等请倾府库以赐诸军,苏禹圭以为未可,业拜禹圭于帝前曰:“相公且为天子勿惜府库。”乃赐禁军人二十缗,下军半之,将士在北者给其家,仍使通家信以诱之。
壬午,郭威军至封丘,人情忷惧。太后泣曰:“不用李涛之言,宜其亡也。”慕容彦超恃其骁勇,言于帝曰:“臣视北军犹蠛蠓耳,当为陛下生致其魁。”退,见聂文进,问北来兵数及将校姓名,颇惧,曰:“是亦剧贼,未易轻也。”帝复遣左神武统军袁嶬、前威胜节度使刘重进等帅禁军与侯益等会屯赤冈。嶬,象先之子也。彦超以大军屯七里店。
癸未,南、北军遇于刘子陂。帝欲自出劳军,太后曰:“郭威吾家故旧,非死亡切身,何至此。但按兵守城,飞诏谕之,观其志趣,必有辞理,则君臣之礼尚全,慎勿轻出。”帝不从。时扈从军甚盛,太后遣使戒聂文进曰:“大须在意。”对曰:“有臣在,虽郭威百人可擒也。”至暮,两军不战,帝还宫。慕容彦超大言曰:“陛下来日宫中无事,幸再出观臣破贼。臣不必与之战,但叱散使归营耳。”
甲申,帝欲再出,太后力止之,不可。既陈,郭威戒其众曰:“吾来诛群小,非敢敌天子也,慎勿先动。”久之,慕容彦超引轻骑直前奋击,郭崇威与前博州刺史李荣帅骑兵拒之。彦超马倒,几获之。彦超引兵退,麾下死者百馀人,于是诸军夺气,稍稍降于北军。侯益、吴虔裕、张彦超、袁嶬、刘重进皆潜往见郭威,威各遣还营。又谓宋延渥曰:“天子方危,公近亲,宜以牙兵往卫乘舆,且附奏陛下,愿乘间早幸臣营。”延渥未至御营,乱兵云扰,不敢进而还。比暮,南军多归于北。慕容彦超与麾下十馀骑奔还兖州。
是夕,帝独与三相及从官数十人宿于七里寨,馀皆逃溃。乙酉旦,郭威望见天子旌旗在高阪上,下马免胄往从之,至则帝已去矣。帝策马将还宫,至玄化门,刘铢在门上,问帝左右“兵马何在。”因射左右。帝回辔,西北至赵村,追兵已至。帝下马入民家,为乱兵所弑。苏逢吉、阎晋卿、郭允明皆自杀。聂文进挺身走,军士追斩之。李业奔陕州,后匡赞奔兖州。郭威闻帝遇弑,号恸曰:“老夫之罪也。”
威至玄化门,刘铢雨射城外。威自迎春门入,归私第,遣前曹州防御使何福进将兵守明德门。诸军大掠,通夕烟火四发。
军士入前义成节度使白再荣之第,执再荣,尽掠其财,既而进曰:“某等昔尝趋走麾下,一旦无礼至此,何面目复见公。”遂刎其首而去。吏部侍郎张允家赀以万计,而性吝,虽妻亦不之委,常自系众钥于衣下,行如环佩。是夕,匿于佛殿藻井之上,登者浸多,板坏而坠,军士掠其衣,遂以冻卒。
初,作坊使贾延徽有宠于帝,与魏仁浦为邻,欲并仁浦所居以自广,屡谮仁浦于帝,几至不测。至是,有擒延徽以授仁浦者,仁浦谢曰:“因乱而报怨,吾所不为也。”郭威闻之,待仁浦益厚。
右千牛卫大将军枣强赵凤曰:“郭侍中举兵,欲诛君侧之恶以安国家耳。而鼠辈敢尔,乃贼也,岂侍中意邪。”执弓矢,踞胡床,坐于巷首,掠者至,辄射杀之,里中皆赖以全。
丙戌,获刘铢、李洪建,囚之。铢谓其妻曰:“我死,汝且为人婢乎。”妻曰:“以公所为,雅当然耳。”
王殷、郭崇威言于郭威曰:“不止剽掠,今夕止有空城耳。”威乃命诸将分部禁止掠者,不从则斩之,至晡,乃定。
窦贞固、苏禹圭自七里寨逃归,郭威使人访求得之,寻复其位。贞固为相,值杨、史弄权,李业等作乱,但以凝重处其间,自全而已。
郭威命有司迁隐帝梓宫于西宫。或请如魏高贵乡公故事,葬以公礼,威不许,曰:“仓猝之际,吾不能保卫乘舆,罪已大矣,况敢贬君乎。”
太师冯道帅百官谒见郭威,威见,犹拜之。道受拜如平时,徐曰:“侍中此行不易。”
丁亥,郭威帅百官诣明德门起居太后,且奏称“军国事殷,请早立嗣君。”太后诰称“郭允明弑逆,神器不可无主。河东节度使崇、忠武节度使信皆高祖之弟,武宁节度使赟、开封尹勋高祖之子,其令百官议择所宜。”赟,崇之子也,高祖爱之,养视如子。郭威、王峻入见太后于万岁宫,请以勋为嗣。太后曰:“勋久羸疾,不能起。”威出谕诸将,诸将请见之,太后令左右以卧榻举之示诸将,诸将乃信之。于是郭威与峻议立赟。己丑,郭威帅百官表请以赟承大统。太后诰所司,择日,备法驾,迎赟即皇帝位。郭威奏遣太师冯道及枢密直学士王度、秘书监赵上交诣徐州奉迎。
郭威之讨三叛也,每见朝廷诏书,处分军事皆合机宜,问使者“谁为此诏。”使者以翰林学士范质对。威曰:“宰相器也。”入城,访求得之,甚喜。时大雪,威解所服紫袍衣之,令草太后诰令迎新君仪注,苍黄之中,讨论撰定,皆得其宜。
初,隐帝遣供奉官押班阳曲张永德赐昭义节度使常思生辰物。永德,郭威之婿也。会杨邠等诛,密诏思杀永德。思素闻郭威多奇异,囚永德以观变。及威克大梁,思乃释永德而谢之。
庚寅,郭威帅群臣上言:“比皇帝到阙,动涉浃旬,请太后临朝听政。”
壬辰,太后始临朝,以王峻为枢密使,袁嶬为宣徽南院使,王殷为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郭崇威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曹威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陈州刺史李谷权判三司。
刘铢、李洪建及其党皆枭首于市,而赦其家。郭威谓公卿曰:“刘铢屠吾家,吾复屠其家,怨仇反复,庸有极乎。”由是数家获免。王殷屡为洪建请免死,郭威不许。后匡赞至兖州,慕容彦超执而献之。李业至陕州,其兄保义节度使洪信不敢匿于家。业怀金将奔晋阳,至绛州,盗杀之而取其金。
镇州、邢州奏:“契丹主将数万骑入寇,攻内丘,五日不克,死伤甚众。有戍兵五百叛应契丹,引契丹入城,屠之,又陷饶阳。”太后敕郭威将大军击之,国事权委窦贞固、苏禹圭、王峻,军事委王殷。十二月甲午朔,郭威发大梁。
丁酉,以翰林学士、户部侍郎范质为枢密副使。
武宁节度使赟留右都押牙巩廷美、元从都教练使杨温守徐州,与冯道等西来,在道仗卫皆如王者,左右呼万岁。郭威至滑州,留数日,赟遣使慰劳,诸将受命之际,相顾不拜,私相谓曰:“我辈屠陷京师,其罪大矣,若刘氏复立,我辈尚有种乎。”己酉,威闻之,即引兵趣澶州。
辛亥,遣苏禹圭如宋州迎嗣君。
壬子,郭威渡河,馆于澶州。癸丑旦,将发,将士数千人忽大噪。威令闭门,将士逾垣登屋而入曰:“天子须侍中自为之,将士已与刘氏为仇,不可立也。”或裂黄旗以被威体,共扶抱之,呼万岁震地,因拥威南行。威乃上太后笺,请奉汉宗庙,事太后为母。丙辰,至韦城,下书抚谕大梁士民,以昨离河上,在道秋毫不犯,勿有忧疑。戊午,威至七里店,窦贞固帅百官出迎拜谒,因劝进。威营于皋门村。
武宁节度使赟已至宋州,王峻、王殷闻澶州军变,遣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郭崇威将七百骑往拒之,又遣前申州刺史马铎将兵诣许州巡检。崇威忽至宋州,陈于府门外。赟大惊,阖门,登楼诘之。对曰:“澶州军变,郭公虑陛下未察,故遣崇威来宿卫,无他也。”赟召崇威,崇威不敢进。冯道出与崇威语,崇威乃登楼。赟执崇威手而泣,崇威以郭威意安谕之。少顷,崇威出。时护圣指挥使张令超帅部兵为赟宿卫。徐州判官董裔说赟曰:“观崇威视瞻举措,必有异谋。道路皆言郭威已为帝,而陛下深入不止,祸其至哉。请急召张令超,谕以祸福,使夜以兵劫崇威,夺其兵。明日,掠睢阳金帛,募士卒,北走晋阳。彼新定京邑,未暇追我,此策之上也。”赟犹豫未决。是夕,崇威密诱令超,令超帅众归之。赟大惧。
郭威遗赟书,云为诸军所迫,召冯道先归,留赵上交、王度奉侍。道辞行,赟曰:“寡人此来所恃者,以公三十年旧相,故无疑耳。今崇威夺吾卫兵,事危矣,公何以为计。”道默然。客将贾贞数目道,欲杀之。赟曰:“汝辈勿草草,此无预冯公事。”崇威迁赟于外馆,杀其腹心董裔、贾贞等数人。己未,太后诰,废赟为湘阴公。马铎引兵入许州,刘信惶惑自杀。庚申,太后诰,以侍中监国。百官、藩镇相继上表劝进。壬戌夜,监国营有步军将校醉,扬言:“曏者澶州骑兵扶立,今步兵亦欲扶立”,监国斩之。
后周太祖广顺元年春正月丁卯,汉太后下诰,授监国符宝,即皇帝位。监国自皋门入宫,即位于崇元殿。制曰:“朕周室之裔,虢叔之后,国号宜曰周。”改元,大赦。杨邠、史弘肇、王章等皆赠官,官为敛葬,仍访其子孙叙用之。凡仓场、库务掌纳官吏,无得收斗馀、称耗。旧所进羡馀物,悉罢之。犯窃盗及奸者,并依晋天福元年以前刑名,罪人非反逆,无得诛及亲族,籍没家。赀唐庄宗、明宗、晋高祖各置守陵十户,汉高祖陵职员、宫人,时月荐享及守陵户并如故。初,唐衰,多盗,不用律文,更定峻法,窃盗赃三匹者死。晋天福中加至五匹。奸有夫妇人,无问强、和,男女并死。汉法,窃盗一钱以上皆死,又罪非反逆,往往族诛、籍没。故帝即位,首革其弊。
初,杨邠以功臣、国戚为方镇者多不闲吏事,乃以三司军将补都押牙、孔目官、内知客,其人自恃敕补,多专横,节度使不能制。至是,悉罢之。
戊辰,以前复州防御使王彦超权武宁节度使。汉李太后迁居西宫,己巳,上尊号曰昭圣皇太后。癸酉,加王峻同平章事。以卫尉卿刘皞主汉隐帝之丧。
初,河东节度使兼中书令刘崇闻隐帝遇害,欲起兵南向,闻迎立湘阴公,乃止,曰:“吾儿为帝,吾又何求。”太原少尹李骧阴说崇曰:“观郭公之心,终欲自取。公不如疾引兵逾太行,据孟津,俟徐州相公即位,然后还镇,则郭公不敢动矣。不然,且为所卖。”崇怒曰:“腐儒,欲离间吾父子。”命左右曳出斩之。骧呼曰:“吾负经济之才,而为愚人谋事,死固甘心。家有老妻,愿与之同死。”崇并其妻杀之,且奏于朝廷,示无二心。及赟废,崇乃遣使请赟归晋阳。诏报以“湘阴公比在宋州,今方取归京师,必令得所,公勿为忧。公能同力相辅,当加王爵,永镇河东”。
巩廷美、杨温闻湘阴公赟失位,奉赟妃董氏据徐州拒守,以俟河东援兵。帝使赟以书谕之,廷美、温欲降而惧死。帝复遗赟书曰:“爰念斯人尽心于主,足以赏其忠义,何由责以悔尤。俟新节度使入城,当各除刺史,公可更以委曲示之。”
丙子,帝帅百官诣西宫,为汉隐帝举哀成服,皆如天子礼。慕容彦超遣使入贡,帝虑其疑惧,赐诏慰安之曰:“令兄事已至此,言不欲繁,望弟扶持,同安亿兆。”
戊寅,杀湘阴公于宋州。是日,刘崇即皇帝位于晋阳,仍用乾祐年号,所有者并、汾、忻、代、岚、宪、隆、蔚、沁、辽、麟、石十二州之地。以节度判官郑珙为中书侍郎,观察判官荥阳赵华为户部侍郎并同平章事。以次子承钧为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太原尹,以节度副使李存环为代州防御使,裨将武安张元徽为马步军都指挥使,陈光裕为宣徽使。
北汉主谓李存环、张元徽曰:“朕以高祖之业一朝坠地,今日位号,不得已而称之。顾我是何天子,汝曹是何节度使邪。”由是不建宗庙,祭祀如家人,宰相俸钱月止百缗,节度使止三十缗,自馀薄有资给而已,故其国中少廉吏。客省使河南李光美尝为直省,官颇谙故事,北汉朝廷制度皆出于光美。
北汉主闻湘阴公死,哭曰:“吾不用忠臣之言,以至于此。”为李骧立祠,岁时祭之。己卯,以太师冯道为中书令,加窦贞固侍中,苏禹圭司空。
初,北汉主立,契丹主使聿撚遗刘承钧书。北汉主使承钧覆书称“本朝沦亡,绍袭帝位,欲循晋室故事,求援北朝。”契丹主大喜。北汉主发兵屯阴地、黄泽、团柏。丁亥,以承钧为招讨使,与副招讨使白从晖、都监李存环将步骑万人寇晋州。从晖,吐谷浑人也。
郭崇威更名崇,曹威更名英。
二月丁酉,以皇子天雄牙内都指挥使荣为镇宁节度使,选朝士为之僚佐,以侍御史王敏为节度判官,右补阙崔颂为观察判官,校书郎王朴为掌书记。颂,协之子。朴,东平人也。
戊戌,北汉兵五道攻晋州,节度使王晏闭城不出。刘承钧以为怯,蚁附登城。晏伏兵奋击,北汉兵死伤者千馀人。承钧遣副兵马使安元宝焚晋州西城,元宝来降。承钧乃移军攻隰州。癸卯,隰州刺史许迁遣步军都指挥使孙继业迎击北汉兵于长寿村,执其将程筠等,杀之。未几,北汉兵攻州城,数日不克,死伤甚众,乃引兵去。迁,郓州人也。
丁未,契丹主遣其臣袅骨支与朱宪偕来,贺即位。丁巳,遣尚书右丞田敏使契丹。北汉主遣通事舍人李𧦬使于契丹,乞兵为援。
诏加泰宁节度使慕容彦超中书令,遣翰林学士鱼崇谅诣兖州谕指。崇谅,即崇远也。彦超上表谢。三月壬戌,诏报之曰:“向以前朝失德,少主用谗,仓猝之间,召卿赴阙。卿即奔驰应命,信宿至京,救国难而不顾身,闻君召而不俟驾。以至天亡汉祚,兵散梁郊,降将败军,相继而至,卿即便回马首,径返龟阴,为主为时,有始有终。所谓危乱见忠臣之节,疾风知劲草之心,若使为臣者皆能如兹,则有国者谁不欲用。所言朕潜龙河朔之际,平难浚郊之时,缘不奉示谕之言,亦不得差人至行阙。且事主之道,何必如斯。若或二三于汉朝,又安肯忠信于周室,以此为惧,不亦过乎。卿但悉力推心,安民体国,事朕之节,如事故君,不惟黎庶获安,抑亦社稷是赖。但坚表率,未议替移。由衷之诚,言尽于此。”
王彦超奏克徐州杀巩廷美。
北汉李𧦬至契丹,契丹主使拽剌梅里报之。夏四月,契丹主遣使如北汉,告以周使田敏来,约岁输钱十万缗。北汉主使郑珙以厚赂谢契丹,自称“侄皇帝致书于叔天授皇帝”,请行册礼。五月己巳,遣左金吾将军姚汉英等使于契丹,契丹留之。辛未,北汉礼部侍郎、同平章事郑珙卒于契丹。
六月辛亥,以枢密使、同平章事王峻为左仆射兼门下侍郎,枢密副使、兵部侍郎范质、户部侍郎判三司李谷为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谷仍判三司。司徒兼侍中窦贞固,司空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苏禹圭,并罢守本官。癸丑,范质参知枢密院事。丁巳,以宣徽北院使翟光邺兼枢密副使。
初,帝讨河中,已为人望所属。李谷时为转运使,帝数以微言讽之,谷但以人臣尽节为对,帝以是贤之,即位,首用为相。时国家新造,四方多故,王峻夙夜尽心,知无不为,军旅之谋,多所裨益。范质明敏强记,谨守法度。李谷沈毅有器略,在帝前议论,辞气忼慨,善譬谕以开主意。
契丹遣燕王述轧等册命北汉主为大汉神武皇帝,妃为皇后。北汉主更名旻。秋七月,北汉主遣翰林学士博兴卫融等诣契丹谢册礼,且请兵。八月壬戌,葬汉隐帝于颖陵。
九月,北汉主遣招讨使李存环将兵自团柏入寇。契丹欲引兵会之,与酋长议于九十九泉。诸部皆不欲南寇,契丹主强之,癸亥,行至新州之西火神淀,燕王述轧及伟王之子太宁王沤僧作乱,弑契丹主而立述轧。契丹主德光之子齐王述律逃入南山,诸部奉述律以攻述律、沤僧杀之,并其族党。立述律为帝,改元应历。自火神淀入幽州,遣使告于北汉。北汉主遣枢密直学士上党王得中如契丹,贺即位,复以叔父事之,请兵以击晋州。契丹主年少,好游戏,不亲国事。每夜酣饮,达旦乃寐,日中方起,国人谓之“睡王“。后更名明。
冬十月辛卯,潞州巡检陈思让败北汉兵于歋。
契丹遣彰国节度使萧伊济将奚、契丹五万会北汉兵入寇。北汉主自将兵二万自阴地关寇晋州,丁未,军于城北,三面置寨,昼夜攻之,游兵至绛州。时王晏已离镇,王彦超未至,巡检使王万敢权知晋州,与龙捷都指挥使史彦超、虎捷指挥使何徽共拒之。史彦超,云州人也。
十一月,帝以北汉、契丹之兵犹在晋州,甲子,以王峻为行营都部署,将兵救之,诏诸军皆受峻节度,听以便宜从事,得自选择将吏。乙丑,峻行,帝自至城西饯之。
王峻留陕州旬日,帝以北汉攻晋州急,忧其不守,议自将由泽州路与峻会兵救之,且遣使谕峻。十二月戊子朔,下诏以三日西征。使者至陕,峻因使者言于帝曰:“晋州城坚,未易可拔,刘崇兵锋方锐,不可力争。所以驻兵,待其气衰耳,非臣怯也。陛下新即位,不宜轻动。若车驾出汜水,则慕容彦超引兵入汴,大事去矣。”帝闻之,自以手提耳曰:“几败吾事。”庚寅,敕罢亲征。
初,泰宁节度使兼中书令慕容彦超闻徐州平,疑惧愈甚,乃招纳亡命,畜聚薪粮,潜以书结北汉,吏获其书以闻。又遣人诈为商人,求援于唐。帝遣通事舍人郑好谦就申慰谕,与之为誓。彦超益不自安,屡遣都押牙郑麟诣阙,伪输情款,实觇机事。又献天平节度使高行周书,其言皆谤毁朝廷与彦超相结之意。帝笑曰:“此彦超之诈也。”以书示行周,行周上表谢恩。既而彦超反迹益露,丙申,遣合门使张凝将兵赴郓州巡检以备之。
庚子,王峻至绛州。乙巳,引兵趣晋州。晋州南有蒙坑,最为险要,峻忧北汉兵据之,是日,闻前锋已度蒙坑,喜曰:“吾事济矣。”
慕容彦超奏请入朝,帝知其诈,即许之。既而复称境内多盗,未敢离镇。
北汉主攻晋州,久不克。会大雪,民相聚保山寨,野无所掠,军乏食。契丹思归,闻王峻至蒙坑,烧营夜遁。峻入晋州,诸将请亟追之,峻犹豫未决。明日,乃遣行营马军都指挥使仇弘超、都排陈使药元福、左厢排陈使陈思让、康延沼将骑兵追之,及于霍邑,纵兵奋击,北汉兵坠崖谷死者甚众。霍邑道隘,延沼畏懦不急追,由是北汉兵得度。药元福曰:“刘崇悉发其众挟胡骑而来,志吞晋、绛,今气衰力惫,狼狈而遁,不乘此翦扑,必为后患。”诸将不欲进,王峻复遣使止之,遂还。契丹比至晋阳,士马什丧三四,萧禹厥耻无功,钉大酋长一人于市,旬日而斩之。北汉主始息意于进取。北汉土瘠民贫,内供军国,外奉契丹,赋繁役重,民不聊生,逃入周境者甚众。
二年春正月,慕容彦超发乡兵入城,引泗水注壕中,为战守之备。又多以旗帜授诸镇将,令募群盗,剽掠邻境,所在奏其反状。甲子,敕沂、密二州不复隶泰宁军。以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昭武节度使曹英为都部署,讨彦超,齐州防御使史延超为副部署,皇城使河内向训为都监,陈州防御使药元福为行营马步都虞候。帝以元福宿将,命英、训无得以军礼见之,二人皆父事之。
唐主发兵五千,军于下邳,以援彦超,闻周兵将至,退屯沭阳。徐州巡检使张令彬击之,大破唐兵,杀溺死者千馀人,获其将燕敬权。
初,彦超以周室新造,谓其易摇,故北召北汉及契丹,南诱唐人,使侵边鄙,冀朝廷奔命不暇,然后乘间而动。及北汉、契丹自晋州北走,唐兵败于沭阳,彦超之势遂沮。
壬申,王峻自晋州还,入见。
曹英等至兖州,设长围。慕容彦超屡出战,药元福皆击败之,彦超不敢出。十馀日,长围合,遂进攻之。
初,彦超将反,判官崔周度谏曰:“鲁,诗书之国,自伯禽以来不能霸诸侯,然以礼义守之,可以长世。公于国家非有私憾,胡为自疑。况主上开谕勤至,苟撤备归诚,则坐享泰山之安矣。独不见杜中令、安襄阳、李河中,竟何所成乎。”彦超怒,以周度阿庇司马阎弘鲁等,斩于市。
夏四月,帝以曹英等攻兖州久未克,乙卯,下诏亲征,以李谷权东京留守兼判开封府,郑仁诲权大内都点检,又以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郭崇充在京都巡检。
五月庚申,帝发大梁。戊辰,至兖州。己巳,帝使人招谕慕容彦超,城上人语不逊。庚午,命诸军进攻。先是,术者绐彦超,云:“镇星行至角、亢,角、亢兖州之分,其下有福”。彦超乃立祠而祷之,令民家皆立黄幡。彦超性贪吝,官军攻城急,犹瘗藏珍宝,由是人无斗志,将卒相继有出降者。乙亥,官军克城,彦超方祷镇星祠,帅众力战,不胜,乃焚镇星祠,与妻赴井死。子继勋出走,追获,杀之。官军大掠,城中死者近万人。
丁丑,以端明殿学士颜衎权知兖州事。癸未,降泰宁军为防御州。显德元年春正月壬辰,帝殂,丙申,晋王荣即帝位。
北汉主闻太祖晏驾,甚喜,谋大举入寇,遣使请兵于契丹。二月,契丹遣其武定节度使、政事令杨衮将万馀骑如晋阳。北汉主自将兵三万,以义成节度使白从晖为行军都部署,武宁节度使张元徽为前锋都指挥使,与契丹自团柏南趣潞州。
北汉兵屯梁侯驿,昭义节度使李筠遣其将穆令均将步骑二千逆战,筠自将大军壁于太平驿。张元徽与令均战,阳不胜而北,令均逐之,伏发,杀令均,俘斩士卒千馀人。筠遁归上党,婴城自守。筠即李荣也,避上名改焉。
世宗闻北汉主入寇,欲自将兵御之。群臣皆曰:“刘崇自平阳遁走以来,势蹙气沮,必不敢自来。陛下新即位,山陵有日,人心易摇,不宜轻动,宜命将御之。”帝曰:“崇幸我大丧,轻朕年少新立,有吞天下之心,此必自来,朕不可不往。”冯道固争之,帝曰:“昔唐太宗定天下,未尝不自行,朕何敢偷安。”道曰:“未审陛下能为唐太宗否。”帝曰:“以吾兵力之强,破刘崇如山压卵耳。”道曰:“未审陛下能为山否。”帝不悦。惟王溥劝行,帝从之。
三月,北汉乘胜进逼潞州。丁丑,诏天雄节度使符彦卿引兵自磁州固镇出北汉军后,以镇宁节度使郭崇副之。又诏河中节度使王彦超引兵自晋州东出邀北汉军,以保义节度使韩通副之。又命马军都指挥使宁江节度使樊爱能、步军都指挥使清淮节度使何徽、义成节度使白重赞、郑州防御使史彦超、前耀州团练使符彦能将兵先趣泽州,宣徽使向训监之。重赞,宪州人也。
癸未,帝命冯道奉梓宫赴山陵,以郑仁诲为东京留守。乙酉,帝发大梁,庚寅,至怀州。帝欲兼行速,进控鹤都指挥使真定赵晁私谓通事舍人郑好谦曰:“贼势方盛,宜持重以挫之。”好谦言于帝,帝怒曰:“汝安得此言,必为人所使。言其人则生,不然必死。”好谦以实对,帝命并晁械于州狱。壬辰,帝过泽州,宿于州东北。
北汉主不知帝至,过潞州不攻,引兵而南,是夕,军于高平之南。癸巳,前锋与北汉兵遇,击之,北汉兵却。帝虑其遁去,趣诸军亟进。北汉主以中军陈于巴公原,张元徽军其东,杨衮军其西,众颇严整。时河阳节度使刘词将后军未至,众心危惧,而帝志气益锐,命白重赞与侍卫马步都虞候李重进将左军居西,樊爱能、何徽将右军居东,向训、史彦超将精骑居中央,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将禁兵卫帝。帝介马,自临阵督战。
北汉主见周军少,悔召契丹,谓诸将曰:“吾自用汉军可破也,何必契丹。今日不帷克周,亦可使契丹心服。”诸将皆以为然。杨衮策马前望周军,退谓北汉主曰:“勍敌也,未可轻进。”北汉主奋髯曰:“时不可失,请公勿言,试观我战。”衮默然不悦。时东北风方盛。俄而忽转南风,北汉副枢密使王延嗣使司天监李义白北汉主,云:“时可战矣”,北汉主从之。枢密直学士王得中扣马谏曰:“义可斩也。风势如此,岂助我者邪。”北汉主曰:“吾计已决,老书生勿妄言,且斩汝。”麾东军先进,张元徽将千骑击周右军。
合战未几,樊爱能、何徽引骑兵先遁,右军溃,步兵千馀人解甲呼万岁,降于北汉。帝见军势危,自引亲兵犯矢石督战,太祖皇帝时为宿卫将,谓同列曰:“主危如此,吾属何得不致死。”又谓张永德曰:“贼气骄,力战可破也。公麾下多能左射者,请引兵乘高西出为左翼,我引兵为右翼以击之。国家安危,在此一举。”永德从之,各将二千人进战。太祖皇帝身先士卒,驰犯其锋,士卒死战,无不一当百,北汉兵披靡。内殿直夏津马仁瑀谓众曰:“使乘舆受敌,安用我辈。”跃马引弓大呼,连毙数十人,士气益振。殿前右番行首马全乂言于帝曰:“贼势极矣,将为我擒。愿陛下按辔勿动,徐观诸将破之。”即引数百骑进陷陈。
北汉主知帝自临陈,褒赏张元徽,趣使乘胜进兵。元徽前略陈,马倒,为周兵所杀。元徽,北汉之骁将也,北军由是夺气。时南风益盛,周兵争奋,北汉兵大败。北汉主自举赤帜收兵,不能止。杨衮畏周兵之强,不敢救,且恨北汉主之语,全军而退。
樊爱能、何徽自引数千骑南走,控弦露刃,剽掠辎重,役徒惊走,失亡甚多。帝遣近臣及亲军校追谕止之,莫肯奉诏,使者或为军士所杀,扬言:“契丹大至,官军败绩,馀众已降虏矣。”刘词遇爱能等于涂,爱能等止之,词不从,引兵而北。时北汉主尚有馀众万馀人,阻涧而陈,薄暮,词至,复与诸军击之,北汉兵又败,杀王延嗣,追至高平,僵尸满山谷,委弃御物及辎重、器械、杂畜不可胜纪。
是夕,帝宿于野次,得步兵之降敌者皆杀之。樊爱能等闻周兵大捷,与士卒稍稍复还,有达曙不至者。甲午,休兵于高平,选北汉降卒数千人为效顺指挥,命前武胜行军司马唐景思将之,使戍淮上,馀二千馀人赏赀装纵遣之。李谷为乱兵所迫,潜窜山谷,数日乃出。丁酉,帝至潞州。
北汉主自高平被褐戴笠,乘契丹所赠黄骝,帅百馀骑由雕窠岭遁归。宵迷,倩村民为导,误之晋州,行百馀里乃觉之,杀导者。昼夜北走,所至,得食未举筋,或传周兵至,辄苍黄而去。北汉主衰老力惫,伏于马上,昼夜驰骤,殆不能支,仅得入晋阳。
帝欲诛樊爱能等以肃军政,犹豫未决。己亥,昼卧行宫帐中,张永德侍侧,帝以其事访之。对曰:“爱能等素无大功,忝冒节钺,望敌先逃,死未塞责。且陛下方欲削平四海,苟军法不立,虽有熊罴之士,百万之众,安得而用之。”帝掷枕于地,大呼称善。即收爱能、徽及所部军使以上七十馀人,责之曰:“汝辈皆累朝宿将,非不能战。今望风奔遁者,无他,正欲以朕为奇货,卖与刘崇耳。”悉斩之。帝以何徽先守晋州有功,欲免之,既而以法不可废,遂并诛之,而给槥车归葬。自是骄将惰卒,始知所惧,不行姑息之政矣。庚子,赏高平之功,以李重进兼忠武节度使,向训兼义成节度使,张永德兼武信节度使,史彦超为镇国节度使。张永德盛称太祖皇帝之智勇,帝擢太祖皇帝为殿前都虞候,领严州刺史。以马仁瑀为控鹤弓箭直指挥使,马全乂为散员指挥使。自馀将校迁拜者凡数十人,士卒有自行间擢主军厢者。释赵晁之囚。
北汉主收散卒,缮甲兵,完城堑以备周。杨衮将其众北屯代州,北汉主遣王得中送衮,因求救于契丹。契丹主遣得中还报,许发兵救晋阳。
壬寅,以符彦卿为河东行营都部署兼知太原行府事,以郭崇副之,向训为都监,李重进为马步都虞候,史彦超为先锋都指挥使,将步骑二万发潞州。仍诏王彦超、韩通自阴地关入,与彦卿合军而进。又以刘词为随驾部署,保大节度使白重赞副之。
夏四月,北汉盂县降。符彦卿军晋阳城下。王彦超攻汾州,北汉防御使董希颜降。帝遣莱州防御使康延沼攻辽州,密州防御使田琼攻沁州,皆不下。供备库副使太原李谦溥单骑说辽州刺史张汉超,汉超即降。
乙卯,葬圣神恭肃文武孝皇帝于嵩陵,庙号太祖。
初,帝遣符彦卿等北征,但欲耀兵于晋阳城下,未议攻取。既入北汉境,其民争以食物迎周师,泣诉刘氏赋役之重,愿供军须,助攻晋阳,北汉州县继有降者。帝闻之,始有兼并之意,遣使往与诸将议之。诸将皆言:“刍粮不足,请且班师,以俟再举”,帝不听。既而诸军数十万聚于太原城下,军士不免剽掠,北汉民失望,稍稍保山谷自固。帝闻之,驰诏禁止剽掠,安抚农民,止征今岁租税,及募民入粟拜官有差,仍发泽、潞、晋、绛、慈、隰及山东近便诸州民运粮以馈军。己未,遣李谷诣太原计度刍粮。
庚申,太师、中书令瀛文懿王冯道卒。道少以孝谨知名,唐庄宗世始贵显,自是累朝不离将相、三公三师之位。为人清俭宽弘,人莫测其喜愠,滑稽多智,浮沈取容,尝著《长乐老叙》,自述累朝荣遇之状,时人往往以德量推之。
欧阳修论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礼义,治人之大法。廉耻,立人之大节。况为大臣而无廉耻,天下其有不乱,国家其有不亡者乎。予读冯道《长乐老叙》,见其自述以为荣,其可谓无廉耻者矣,则天下国家可从而知也。
予于五代得全节之士三,死事之臣十有五,皆武夫战卒,岂于儒者果无其人哉。得非高节之士,恶时之乱,薄其世而不肯出欤。抑君天下者不足顾,而莫能致之欤。
予尝闻五代时有王凝者,家青、齐之间,为虢州司户参军,以疾卒于官。凝家素贫,一子尚幼,妻李氏,携其子,负其遗骸以归,东过开封府止于旅舍,主人不纳。李氏顾天已暮,不肯去,主人牵其臂而出之。李氏仰天恸哭曰:“我为妇人,不能守节,而此手为人所执邪。”即引斧自断其臂,见者为之嗟泣。开封尹闻之,白其事于朝,厚恤李氏而笞其主人。呜呼,士不自爱其身而忍耻以偷生者,闻李氏之风,宜少知愧哉。
臣光曰:天地设位,圣人则之,以制礼立法,内有夫妇,外有君臣。妇之从夫,终身不改,臣之事君,有死无贰,此人道之大伦也。苟或废之,乱莫大焉。范质称冯道厚德稽古,宏才伟量,虽朝代迁贸,人无间言,屹若巨山,不可转也。臣愚以为贞女不从二夫,忠臣不事二君。为女不正,虽复华色之美,织纴之巧,不足贤矣。为臣不忠,虽复材智之多,治行之优,不足贵矣。何则。大节已亏故也。道之为相,历五朝八姓,若逆旅之视过客,朝为仇敌,暮为君臣,易面变辞,曾无愧怍,大节如此,虽有小善,庸足称乎。
或以为自唐室之亡,群雄力争,帝王兴废,远者十馀年,近者三四年,虽有忠智,将若之何。当是之时,失臣节者非道一人,岂得独罪道哉。臣愚以为忠臣忧公如家,见危致命,君有过则强谏力争,国败亡则竭节致死。智士邦有道则见,邦无道则隐,或灭迹山林,或优游下僚。今道尊宠则冠三师,权任则首诸相,国存则依违拱嘿,窃位素餐,国亡则图全苟免,迎谒劝进。君则兴亡接踵,道则富贵自如,兹乃奸臣之尤,安得与他人为比哉。或谓道能全身远害于乱世,斯亦贤己。臣谓君子有杀身成仁,无求生害仁,岂专以全身远害为贤哉。然则盗跖病终而子路醢,果谁贤乎。
抑此非特道之愆也,时君亦有责焉。何则。不正之女,中士羞以为家,不忠之人,中君羞以为臣。彼相前朝,语其忠则反君事仇,语其智则社稷为墟。后来之君,不诛不弃,乃复用以为相,彼又安肯忠于我而能获其用乎。故曰非特道之愆,亦时君之责也。
辛酉,符彦卿奏北汉宪州刺史太原韩光愿、岚州刺史郭言皆举城降。王彦超、韩通攻石州,克之,执刺史安彦进。癸亥,沁州刺史李廷诲降。庚午,帝发潞州,趣晋阳。癸酉,北汉忻州监军李勍杀刺史赵皋及契丹通事杨耨姑举城降,以勍为忻州刺史。
五月丙子,帝至晋州城下,旗帜环城四十里。杨衮疑北汉代州防御使郑处谦二于周,召与计事,欲图之。处谦知之,不往。衮使胡骑数十守其城门,处谦杀之,因闭门拒衮。衮奔归契丹,契丹主怒其无功,囚之。处谦举城来降,丁丑,置静塞军于代州,以郑处谦为节度使。契丹数千骑屯忻、代之间,为北汉之援。庚辰,遣符彦卿等将步骑万馀击之。彦卿入忻州,契丹退保忻口。丁亥,置宁化军于汾州,以石、沁二州隶之。代州将桑圭、解文遇杀郑处谦,诬奏云:“潜通契丹”。
符彦卿南请益兵,癸巳,遣李筠、张永德将兵三千赴之。契丹游骑时至忻州城下,丙申,彦卿与诸将陈以待之。史彦超将二十骑为前锋,遇契丹,与战,李筠引兵继之,杀契丹二千人。彦超恃勇轻进,去大军浸远,众寡不敌,为契丹所杀,筠仅以身免,周兵死伤甚众。彦卿退保忻州,寻引兵还晋阳。府州防御使折德扆将州兵来朝。辛丑,复置永安军于府州,以德扆为节度使。时大发兵夫,东自怀、孟,西及蒲、陕,以攻晋阳,不克。会久雨,士卒疲病,及史彦超死,乃议引还。
初,王得中返自契丹,值周兵围晋阳,留止代州。及桑圭杀郑处谦,囚得中,送于周军。帝释之,赐以带、马,问:“虏兵何时当至。”得中曰:“臣受命送杨衮,他无所求。”或谓得中曰:“契丹许公发兵,公不以实告,契丹兵即至,公得无危乎。”得中太息曰:“吾食刘氏禄,有老母在围中,若以实告,周人必发兵据险而拒之,如此家国两亡,吾独生何益。不若杀身以全家国,所得多矣。”甲辰,帝以得中欺罔,缢杀之。
乙巳,帝发晋阳。匡国节度使药元福言于帝曰:“进军易,退军难。”帝曰:“朕一以委卿。”元福乃勒兵成列而殿。北汉果出兵追蹑,元福击走之。然军还匆遽,刍粮数十万在城下者悉焚弃之。军中讹言相惊,或相剽掠,军须失亡不可胜计。所得北汉州县,周所置刺史等皆弃城走,惟代州桑圭既叛北汉,又不敢归周,婴城自守,北汉遣兵攻拔之。乙酉,帝至潞州。甲子,至郑州。丙寅,谒嵩陵。庚午,至大梁。
帝违众议破北汉,自是政事无大小皆亲决,百官受成于上而已。河南府推官高锡上书谏,以为“四海之广,万机之众,虽尧、舜不能独治,必择人而任之。今陛下一以身亲之,天下不言陛下聪明睿智足以兼百官之任,皆言陛下褊迫疑忌举不信群臣也。不若选能知人公正者以为宰相,能爱民听讼者以为守令,能丰财足食者使掌金谷,能原情守法者使掌刑狱,陛下但垂拱明堂,视其功过而赏罚之,天下何忧不治。何必降君尊而代臣职,屈贵位而亲贱事,无乃失为政之本乎。”帝不从。锡,河中人也。
北汉主忧愤成疾,悉以国事委其子侍卫都指挥使承钧。
初,帝与北汉主相拒于高平,命前泽州刺史李彦崇将兵守江猪岭,遏北汉主归路。彦崇闻樊爱能等南遁,引兵退,北汉主果自其路遁去。八月己酉,贬彦崇率府副率。
冬十一月,北汉主疾病,命其子承钧监国,寻殂。遣使告哀于契丹,契丹遣骠骑大将军、知内侍省事刘承训册命承钧为帝,更名钧。北汉孝和帝性孝谨,既嗣位,勤于为政,爱民礼士,境内粗安。每上表于契丹主称“男”,契丹主赐之诏,谓之“儿皇帝”。
三年夏四月,北汉葬神武帝于交城北山,庙号世祖。
世宗征淮南
后周世宗显德二年夏三月,上谓宰相曰:“朕每思致治之方,未得其要,寝食不忘。又自唐、晋以来,吴、蜀、幽、并皆阻声教,未能混一。宜命近臣著《为君难为臣不易论》及《开边策》一篇,朕将览焉。”
比部郎中王朴献策,以为“中国之失吴、蜀、幽、并,皆由失道。今必先观所以失之之原,然后知所以取之之术。其始失之也,莫不以君暗臣邪,兵骄民困,奸党内炽,武夫外横,因小致大,积微成著。今欲取之,莫若反其所为而已。夫进贤退不肖,所以收其才也。恩隐诚信,所以结其心也。赏功罚罪,所以尽其力也。去奢节用,所以丰其财也。时使薄敛,所以阜其民也。俟群才既集,政事既治,财用既充,士民既附,然后举而用之,功无不成矣。彼之人观我有必取之势,则知其情状者愿为间谍,知其山川者愿为乡导,民心既归,天意必从矣。凡攻取之道,必先其易者。唐与吾接境几二千里,其势易扰也。扰之当以无备之处为始,备东则扰西,备西则扰东,彼必奔走而救之。奔走之间,可以知其虚实强弱,然后避实击虚,避强击弱。未须大举,且以轻兵扰之。南人懦怯,闻小有警,必悉师以救之。师数动则民疲而财竭,不悉师则我可以乘虚取之。如此,江北诸州将悉为我有。既得江北,则用彼之民,行我之法,江南亦易取也。得江南则岭南、巴蜀可传檄而定。南方既定,则燕地必望风内附。若其不至,移兵攻之,庶几可平矣。惟河东必死之寇,不可以恩信诱,必当以强兵制之。然彼自高平之败,力竭气沮,必未能为边患,宜且以为后图,俟天下既平,然后伺间,一举可擒也。今士卒精练,甲兵有备,群下畏法,诸将效力,期年之后,可以出师,宜自夏秋蓄积实边矣。”上欣然纳之。时群臣多守常偷安,所对少有可取者。惟朴神峻气劲,有谋能断,凡所规画,皆称上意,上由是重其器识。未几迁左谏议大夫,知开封府事。
唐主性和柔,好文华,而喜人顺已,由是谄谀之臣多进用,政事日乱。既克建州,破湖南,益骄,有吞天下之志。李守贞、慕容彦超之叛,皆为之出师,遥为声援。又遣使自海道通契丹及北汉,约共图中国。值中国多事,未暇与之校。先是,每冬淮水浅涸,唐人常发兵戍守,谓之“把浅”。寿州监军吴廷绍以为疆场无事,坐费资粮,悉罢之。清淮节度使刘仁赡上表固争,不能得。十一月乙未朔,帝以李谷为淮南道前军行营都部署兼知庐、寿等行府事,以忠武节度使王彦超副之,督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等十二将以伐唐。令坤,磁州武安人也。
汴水自唐末溃决,自埇桥东南悉为污泽。上谋击唐,先命武宁节度使武行德发民夫,因故堤疏导之,东至泗上。议者皆以为难成,上曰:“数年之后,必获其利。”
唐人闻周兵将至而惧。刘仁赡神气自若,部分守御,无异平日,众情稍安。唐主以神武统军刘彦贞为北面行营都部署,将兵二万趣寿州,举化节度使、同平章事皇甫晖为应援使,常州团练使姚凤为应援都监,将兵三万屯定远。召镇南节度使宋齐丘还金陵,谋国难。以翰林承旨、户部尚书殷崇义为吏部尚书、知枢密院事。
李谷等为浮梁,自正阳济淮。十二月甲戌,谷奏王彦超败唐兵二千馀人于寿州城下,己卯,又奏先锋都指挥使白延遇败唐兵千馀人于山口镇。帝诏吴越王弘俶使出兵击唐。
三年春正月丁酉,李谷奏败唐兵千馀人于上窑。戊戌,发开封府、曹、滑、郑州之民十馀万筑大梁外城。庚子,帝下诏亲征淮南,以宣徽南院使、镇安节度使向训权东京留守,端明殿学士王朴副之,彰信节度使韩通权点检侍卫司及在京内外都巡检。命侍卫都指挥使、归德节度使李重进将兵先赴正阳,河阳节度使白重赞将亲兵三千屯颍上。壬寅,帝发大梁。
李谷攻寿州,久不克。唐刘彦贞引兵救之,至来远镇,拒寿州二百里,又以战舰数百艘趣正阳,为攻浮梁之势。李谷畏之,召将佐谋曰:“我军不能水战,若贼断浮梁,则腹背受敌,皆不归矣。不如退守浮梁,以待车驾。”上至圉镇,闻其谋,亟遣中使乘驿止之。比至,已焚刍粮,退保正阳。丁未,帝至陈州,亟遣李重进引兵趣淮上。
辛亥,李谷奏:“贼舰中流而进,弩炮所不能及,若浮梁不守,则众心动摇,须至退军。今贼舰日进,淮水日涨,若车驾亲临,万一粮道阻绝,其危不测。愿陛下且驻驿陈、颍,俟李重进至,臣与之共度,贼舰可御,浮梁可完,立具奏闻。但若厉兵秣马,春去冬来,足使贼中疲弊,取之未晚。”帝览奏,不悦。
刘彦贞素骄贵,无才略,不习兵,所历藩镇,专为贪暴,积财巨亿,以赂权要,由是魏岑等争誉之,以为治民如龚、黄,用兵如韩、彭,故周师至,唐主首用之。其裨将咸师朗等皆勇而无谋,闻李谷退,喜,引兵直抵正阳,旌旗辎重数百里,刘仁赡及池州刺史张全约固止之。仁赡曰:“公军未至而敌人先遁,是畏公之威声也,安用速战。万一失利,则大事去矣。”彦贞不从。既行,仁赡曰:“果遇,必败。”乃益兵乘城为备。李重进度淮,逆战于正阳东,大破之,斩彦贞,生擒咸师朗等,斩首万馀级,伏尸三十里,收军资器械三十馀万。是时江、淮久安,民不习战,彦贞既败,唐人大恐。张全约收馀众奔寿州,刘仁赡表全约为马步左厢都指挥使。皇甫晖、姚凤退保清流关,滁州刺史王绍颜委城走。
壬子,帝至永宁镇,谓侍臣曰:“闻寿州围解,农民多归村落,今闻大军至,必复入城。怜其聚为饿殍,宜先遣使存抚,各令安业。”甲寅,帝至正阳,以李重进代李谷为淮南道行营都招讨使,以谷判寿州行府事。丙辰,帝至寿州城下,营于淝水之阳,命诸军围寿州,徙正阳浮梁于下蔡镇。丁巳,征宋、亳、陈、颍、徐、宿、许、蔡等州丁夫数十万以攻城,昼夜不息。唐兵万馀人,维舟于淮,营于涂山之下。庚申,帝命太祖皇帝击之,太祖皇帝遣百馀骑薄其营而伪遁,伏兵邀之,大败唐兵于涡口,斩其都监何延锡等,夺战舰五十馀艘。
诏以武平节度使兼中书令王逵为南面行营都统,使攻唐之鄂州。
唐主闻湖南兵将至,命武昌节度使何敬洙徙民入城,为固守之计。敬洙不从,使除地为战场,曰:“敌至,则与兵民俱死于此耳。”唐主善之。
二月丙寅,下蔡浮梁成,上自往视之。戊辰,庐、寿、光、黄巡检使元城司超奏败唐兵三千馀人于盛唐,擒都监高弼等,获战舰四十馀艘。
上命太祖皇帝倍道袭清流关。皇甫晖等陈于山下,方与前锋战,太祖皇帝引兵出山后。晖等大惊,走入滁州,欲断桥自守,太祖皇帝跃马麾兵涉水,直抵城下。晖曰:“人各为其主,愿容成列而战。”太祖皇帝笑而许之。晖整众而出,太祖皇帝拥马颈突陈而入,大呼曰:“吾止取皇甫晖,他人非吾敌也。”手剑击晖,中脑,生擒之,并擒姚凤,遂克滁州。后数日,宣祖皇帝为马军副都指挥使,引兵夜半至滁州城下,传呼开门。太祖皇帝曰:“父子虽至亲,城门王事也,不敢奉命。”明旦乃得入。上遣翰林学士窦仪籍滁州帑藏,太祖皇帝遣亲吏取藏中绢。仪曰:“公初克城时,虽倾藏取之,无伤也。今既籍为官物,非有诏书,不可得也。”太祖皇帝由是重仪。
诏左金吾卫将军马崇祚知滁州。初,永兴节度使刘词遗表荐其幕僚蓟人赵普有才可用。会滁州平,范质荐普为滁州军事判官。太祖皇帝与语,悦之。时获盗百馀人,皆应死,普请先讯鞫然后决,所活什七八。太祖皇帝益奇之。
太祖皇帝威名日盛,每临陈,必以繁缨饰马,铠仗鲜明。或曰:“如此,为敌所识。”太祖皇帝曰:“吾固欲其识之耳。”
唐主遣泗州牙将王知朗赍书抵徐州,称“唐皇帝奉书大周皇帝,请息兵修好,愿以兄事帝,岁输货财以助军费。”甲戌,徐州以闻。帝不答。戊寅,命前武胜节度使侯章等攻寿州水寨,决其壕之西北隅,导壕水入于淝。
太祖皇帝遣使献皇甫晖等,晖伤甚,见上,卧而言曰:“臣非不忠于所事,但士卒勇怯不同耳。臣向日屡与契丹战,未尝见兵精如此。”因盛称太祖皇帝之勇。上释之,后数日卒。
帝诇知扬州无备,己卯,命韩令坤等将兵袭之,戒以“毋得残民。其李氏陵寝,遣人与李氏人共守护之”。
唐主兵屡败,惧亡,乃遣翰林学士户部侍郎锺谟、工部侍郎文理院学士李德明奉表称臣,来请平,献御服、茶药及金器千两、银器五千两、缯锦二千匹,犒军牛五百头、酒二千斛。壬午,至寿州城下。谟、德明素辩口,上知其欲游说,盛陈甲兵而见之,曰:“尔主自谓唐室苗裔,宜知礼义,异于他国。与朕止隔一水,未尝遣一介修好,惟泛海通契丹,舍华事夷,礼义安在。且汝欲说我令罢兵邪。我非六国愚主,岂汝口舌所能移邪。可归语汝主,亟来见朕,再拜谢过,则无事矣。不然,朕欲往观金陵城,借府库以劳军,汝君臣得无悔乎。”谟、德明战栗不敢言。
吴越王弘俶遣兵屯境上,以俟周命。
乙酉,韩令坤奄至扬州,平旦,先遣白延遇以数百骑驰入城,城中不之觉。令坤继至,唐东都营屯使贾崇焚官府、民舍,弃城南走。副留守工部侍郎冯延鲁髡发被僧服,匿于佛寺,军士执之。令坤慰抚其民,使皆安堵。
庚寅,王逵奏拔鄂州长山寨,执其将陈泽等,献之。辛卯,太祖皇帝奏唐天长制置使耿谦降,获刍粮二十馀万。韩令坤攻唐泰州,拔之,刺史方讷奔金陵。
唐主遣人以蜡丸求救于契丹。壬辰,静安军使何继筠获而献之。以给事中高防权知泰州。
三月甲午朔,上行视水寨,至淝桥,自取一石,马上持之,至寨以供礟,从官过桥者人赍一石。太祖皇帝乘皮船入寿春壕中,城上发连努射之,矢大如屋椽。牙将馆陶张琼遽以身蔽之,矢中琼髀,死而复苏。镞着骨,不可出,琼饮酒一大卮,令人破骨出之,流血数升,神色自若。
唐主复以右仆射孙晟为司空,遣与礼部尚书王崇质奉表入见,称“自天祐以来,海内分崩,或跨据一方,或迁革异代。臣绍袭先业,奄有江表,顾以瞻乌未定,附凤何从。今天命有归,声教远被,愿比两浙、湖南,仰奉正朔,谨守土疆。乞收薄伐之威,赦其后服之罪,首于下国,俾作外臣,则柔远之德,云谁不服。”又献金千两、银十万两、罗绮二千匹。晟谓冯延已曰:“此行当在左相,晟若辞之,则负先帝。”既行,知不免,中夜,叹息谓崇质曰:“君家百口,宜自为谋。吾思之熟矣,终不负永陵一培土,馀无所知。”
光舒黄招安巡检使、行光州刺史何超以安、随、申、蔡四州兵数万攻光州。丙申,超奏唐光州刺史张绍弃城走,都监张承翰以城降。丁酉,行舒州刺史郭令图拔舒州。
唐蕲州将李福杀其知州王承俊举州来降。遣六宅使齐藏珍攻黄州。
秦、凤之平也,上赦所俘蜀兵以隶军籍,从征淮南,复亡降于唐。癸卯,唐主表献百五十人,上悉命斩之。
丙午,孙晟等至上所。庚戌,上遣中使以孙晟诣寿春城下示刘仁赡,且招谕之。仁赡见晟,戎服拜于城上。晟谓仁赡曰:“君受国厚恩,不可开门纳寇。”上闻之,甚怒。晟曰:“臣为唐宰相,岂可教节度使外叛邪。”上乃释之。
唐主使李德明、孙晟言于上,请去帝号,割寿、濠、泗、楚、光、海六州之地,仍岁输金帛百万,以求罢兵。上以淮南之地已半为周有,诸将捷奏日至,欲尽得江北之地,不许。德明见周兵日进,奏称“唐主不知陛下兵力如此之盛,愿宽臣五日之诛,得归白唐主,尽献江北之地。”上乃许之。晟因奏遣王崇质与德明俱归。上遣供奉官安弘道送德明等归金陵,赐唐主诏书。其略曰:“但存帝号,何爽岁寒。傥坚事大之心,终不迫人于险。”又曰:“俟诸郡之悉来,即大军之立罢。言尽于此,更不烦云。苟曰未然,请从兹绝。”又赐其将相书,使熟议而来。唐主覆上表谢。
李德明盛称上威德及甲兵之强,劝唐主割江北之地,唐主不悦。宋齐丘以割地为无益。德明轻佻,言多过实,国人亦不之信。枢密使陈觉、副使李征古素恶德明及孙晟,使王崇质异其言,因谮德明于唐主曰:“德明卖国求利。”唐主大怒,斩德明于市。
唐主命诸道兵马元帅齐王景达将兵拒周,以陈觉为监军使,前武安节度使边镐为应援都军使。中书舍人韩熙载上书曰:“信莫信于亲王,重莫重于元帅,安用监军使为。”唐主不从。
遣鸿胪卿潘承祐诣泉、建召募骁勇,承祐荐前永安节度使许文稹、静江指挥使陈德诚、建州人郑彦华、林仁肇。唐主以文稹为西面行营应援使,彦华、仁肇皆为将。仁肇,仁翰之弟也。
夏四月甲子,以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归德节度使李重进为庐寿等州招讨使,以武德节度使武行德为濠州城下都部署。
唐右卫将军陆孟俊自常州将兵万馀人趣泰州,周兵遁去,孟俊复取之,遣陈德诚戍泰州。孟俊进攻扬州,屯于蜀冈,韩令坤弃扬州走。帝遣张永德将兵救之,令坤复入扬州。帝又遣太祖皇帝将兵屯六合。太祖皇帝令曰:“扬州兵有过六合者,折其足。”令坤始有固守之志。
帝自至寿春以来,命诸军昼夜攻城,久不克。会大雨,营中水深数尺,攻具及士卒失亡颇多,粮运不继,李德明失期不至,乃议旋师。或劝帝东幸濠州,声言寿州已破,从之。己巳,帝自寿春循淮而东,乙亥,至濠州。韩令坤败唐兵于城东,擒陆孟俊。
唐齐王景达将兵二万自瓜步济江,距六合二十馀里,设栅不进。诸将欲击之,太祖皇帝曰:“彼设栅自固,惧我也。今吾众不满二千,若往击之,则彼见吾众寡矣。不如俟其来而击之,破之必矣。”居数日,唐出兵趣六合,太祖皇帝奋击,大破之,杀获近五千人,馀众尚万馀,走渡江,争舟溺死者甚众。于是唐之精卒尽矣。是战也,士卒有不致力者,太祖皇帝阳为督战,以剑斫其皮笠。明日,遍阅其笠,有剑迹者数十人,皆斩之,由是部兵莫敢不尽死。
先是,唐主闻扬州失守,命四旁发兵取之。己卯,韩令坤奏败楚州兵万馀人于湾头堰,获涟州刺史秦进崇。张永德奏败泗州兵万馀人于曲溪堰。
丙戌,以宣徽南院使向训为淮南节度使兼沿江招讨使。涡口奏新作浮梁成。丁亥,帝自濠州如涡口。
帝锐于进取,欲自至扬州,范质等以兵疲食少,泣谏而止。帝尝怒翰林学士窦仪,欲杀之。范质入救之,帝望见,知其意,即起避之。质趋前伏地叩头,谏曰:“仪罪不至死。臣为宰相,致陛下枉杀近臣,罪皆在臣。”继之以泣,帝意解,乃释之。
五月壬辰朔,以涡口为镇淮军。
戊戌,帝留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李重进等围寿州,自涡口北归。乙卯,至大梁。
六月壬申,赦淮南诸州系囚,除李氏非理赋役,事有不便于民者,委长吏以闻。
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彰信节度使李继勋营于寿州城南,唐刘仁赡伺继勋无备,出兵击之,杀士卒数百人,焚其攻具。
唐驾部员外郎朱元因奏事论用兵方略,唐主以为能,命将兵复江北诸州。
秋七月,唐将朱元取舒州,刺史郭令图弃城走。李平取蕲州。唐主以元为舒州团练使,平为蕲州刺史。元又取和州。初,唐人以茶盐强民而征其粟帛,谓之“博征”,又兴营田于淮南,民甚苦之。及周师至,争奉牛酒迎劳。而将帅不之恤,专事俘掠,视民如土芥。民皆失望,相聚山泽,立堡壁自固,操农器为兵,积纸为甲,时人谓之“白甲军”。周兵讨之,屡为所败,先所得唐诸州,多复为唐有。
唐之援兵营于紫金山,与寿州城中烽火相应。淮南节度使向训奏请以广陵之兵并力攻寿春,俟克城,更图进取,诏许之。训封府库以授扬州主者,命扬州牙将分部按行城中,秋毫不犯,扬州民感悦,军还,或负糗糒以送之。滁州守将亦乘城去,皆引兵趣寿春。
唐诸将请据险以邀周师,宋齐丘曰:“如此,则怨益深,不如纵之以德于敌,则兵易解也。”乃命诸将各自守,毋得擅出击周兵。于是寿春之围益急。齐王景达军于濠州,遥为寿州声援,军政皆出于陈觉,景达署纸尾而已,拥兵五万,无决战意,将吏畏觉,无敢言者。
八月,殿前都指挥使、义成节度使张永德屯下蔡,唐将林仁肇等以水陆军援寿春。永德与之战,仁肇以船实薪刍,因风纵火,欲焚下蔡浮梁,俄而风回,唐兵败退。永德为铁绠千馀尺,距浮梁十馀步,横绝淮流,系以巨木,由是唐兵不能近。
冬十月癸酉,李重进奏唐人寇盛唐,铁骑都指挥使王彦升等击之,斩首三千馀级。彦升,蜀人也。
壬午,张永德奏败唐兵于下蔡。是时唐复以水军攻永德,永德夜令善游者没其船下,縻以铁锁,纵兵击之,船不得进退,溺死者甚众。永德解金带以赏善游者。
甲申,以太祖皇帝为定国节度使兼殿前都指挥使。
张永德与李重进不相悦,永德密表重进有二心,帝不之信。时二将各拥重兵,众心忧恐。重进一日单骑诣永德营,从容宴饮,谓永德曰:“吾与公幸以肺腑俱为将帅,奚相疑若此之深邪。”永德意乃解,众心亦安。唐主闻之,以蜡书遗重进,诱以厚利,其书皆谤毁及反间之语,重进奏之。
初,唐使者孙晟、锺谟从帝至大梁,帝待之甚厚,每朝会,班之于中书省官之后,时召见,饮以醇酒,问以唐事。晟但言:“唐主畏陛下神武,事陛下无二心”。及得唐蜡书,帝大怒,召晟,责以所对不实。晟正色抗辞,请死而已。问以唐虚实,默然不对。十一月乙巳,帝命都承旨曹翰送晟于右军巡院,更以帝意问之。翰与之饮酒数行,从容问之,晟终不言。翰乃谓曰:“有敕赐相公死。”晟神色怡然,索靴笏,整衣冠,南向拜曰:“臣谨以死报国。”乃就刑。并从者百馀人皆杀之。贬锺谟耀州司马。既而帝怜晟忠节,悔杀之,召谟拜卫尉少卿。
十二月壬申,以张永德为殿前都点检。
分命中使发陈、蔡、宋、亳、颍、兖、曹、单等州丁夫数万城下蔡。
是岁,唐主诏淮南营田害民尤甚者罢之,遣兵部郎中陈处尧持重币浮海如契丹乞兵。契丹不能为之出兵,而留处尧不遣。处尧刚直,有口辩,久之,忿怼,数面责契丹主,契丹主亦不之罪也。
四年春正月,周兵围寿春,连年未下,城中食尽。齐王景达自濠州遣应援使永安节度使许文稹、都军使边镐、北面招讨使朱元将兵数万,溯淮救之,军于紫金山,列十馀寨如连珠,与城中烽火晨夕相应。又筑甬道抵寿春,欲运粮以馈之,绵亘数十里。将及寿春,李重进邀击,大破之,死者五千人,夺其二寨。丁未,重进以闻。戊申,诏以来月幸淮上。
刘仁赡请以过镐守城,自帅众决战,齐王景达不许,仁赡愤悒成疾。其幼子崇谏夜泛舟渡淮北,为小校所执,仁赡命腰斩之,左右莫敢救。监军使周廷构哭于中门以救之。仁赡不许。廷构复使求救于夫人,夫人曰:“妾于崇谏非不爱也,然军法不可私,名节不可亏,若贷之,则刘氏为不忠之门,妾与公何面目见将士乎。”趣命斩之,然后成丧。将士皆感泣。
议者以唐援兵尚强,多请罢兵,帝疑之。李谷寝疾在第,二月丙寅,帝使范质、王溥就与之谋,谷上疏,以为“寿春危困,破在旦夕,若銮驾亲征,则将士争奋,援兵震恐,城中知亡,必可下矣。”上悦。
甲戌,以王朴权东京留守兼判开封府事,以三司使张美为大内都巡检,以侍卫都虞候韩通为京城内外都巡检。乙亥,帝发大梁。
先是,周与唐战,唐水军锐敏,周人无以敌之,帝每以为恨。返自寿春,于大梁城西汴水侧造战舰数百艘,命唐降卒教北人水战,数月之后,纵横出没,殆胜唐兵。至是,命右骁卫大将军王环将水军数千自闵河沿颍入淮,周人见之大惊。
乙酉,帝至下蔡。三月己丑夜,帝渡淮,抵寿春城下。庚寅旦,躬擐甲胄,军于紫金山南。命太祖皇帝击唐先锋寨及山北一寨,皆破之,斩获三千馀级,断其甬道,由是唐兵首尾不能相救。至暮,帝分兵守诸寨,还下蔡。
唐朱元恃功颇违元帅节度。陈觉与元有隙,屡表元反复,不可将兵,唐主以武昌节度使杨守忠代之。守忠至濠州,觉以齐王景达之命,召元诣濠州计事,将夺其兵。元闻之,愤怒,欲自杀。门下客宋垍说元曰:“大丈夫何往不富贵,何必为妻子死乎。”辛卯夜,元与先锋壕寨使朱仁裕等举寨万馀人降。裨将时厚卿不从,元杀之。帝虑其馀众沿流东溃,遽命虎捷左厢都指挥使赵晁将水军数千沿淮而下。壬辰旦,帝军于赵步,诸将击唐紫金山寨,大破之,杀获万馀人,擒许文稹、边镐、杨守忠。馀众果沿淮东走,帝自赵步将骑数百循北岸追之,诸将以步骑循南岸追之,水军自中流而下,唐兵战、溺死及降者殆四万人,获船舰、粮仗以十万数。晡时,帝驰至荆山洪,距赵步二百馀里。是夜,宿镇淮军,癸酉,从官始至。刘仁赡闻援兵败,扼吭叹息。
甲午,发近县丁夫数千城镇淮军为二城,夹淮水,徙下蔡浮梁于其间,扼濠、寿应援之路。会淮水涨,唐濠州都监彭城郭廷谓以水军沂淮,欲掩不备,焚浮梁。右龙武统军赵匡赞觇知之,伏兵邀击,破之。
唐齐王景达及陈觉皆自濠州奔归金陵,惟静江指挥使陈德诚全军而还。
戊戌,以淮南节度使向训为武宁节度使、淮南道行营都监,将兵戍镇淮军。己亥,上自镇淮军复如下蔡。庚子,赐刘仁赡诏,使自择祸福。
唐主议自督诸将拒周,中书舍人乔匡舜上疏切谏,唐主以为沮众,流抚州。唐主问神卫统军朱匡业、刘存忠以守御方略,匡业诵罗隐诗曰:“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存忠以匡业言为然。唐主怒,贬匡业抚州副使,流存忠于饶州,既而竟不敢自出。
甲辰,帝耀兵于寿春城北。唐清淮节度使兼侍中刘仁赡病甚,不知人,丙午,监军使周廷构、营田副使孙羽等作仁赡表,遣使奉之来降。丁未,帝赐仁赡诏,遣合门使万年张保续入城宣谕,仁赡子崇让复出谢罪。戊申,帝大陈甲兵,受降于寿春城北,廷构等舁仁赡出城,仁赡卧不能起,帝慰劳赐赉,复令入城养疾。
庚戌,徙寿州治下蔡,赦州境死罪以下。州民受唐文书聚山林者,并召令复业,勿问罪。有尝为其杀伤者,毋得仇讼。向日政令有不便于民者,令本州条奏。辛亥,以刘仁赡为天平节度兼中书令,制辞略曰:“尽忠所事,抗节无亏,前代名臣,几人堪比。朕之伐叛,得尔为多。”是日卒,追赐爵彭城郡王。唐主闻之,亦赠太师。帝复以清淮军为忠正军,以旌仁赡之节,以右羽林统军杨信为忠正节度使、同平章事。诏开寿州仓赈饥民。丙辰,帝北还。夏四月己巳,至大梁。甲申,分江南降卒为六军、三十指挥,号“怀德军”。五月丁酉,以太祖皇帝领义成节度使。
唐郭廷谓将水军断涡口浮梁,又袭败武宁节度使武行德于定远,行德仅以身免。唐主以廷谓为滁州团练使,充上淮水陆应援使。
秋七月丁亥,上治定远及寿春城南之败,以武宁节度使兼中书令武行德为左卫上将军,河阳节度使李继勋为右卫大将军。
冬十月壬申,帝发大梁。十一月丙戌,至镇淮军。是夜五鼓,济淮。丁亥,至濠州城西。濠州东北十八里有滩,唐人栅其上,环水自固,谓周兵必不能涉。戊子,帝自攻之,命内殿直康保裔帅甲士数百,乘橐驼涉水,太祖皇帝帅骑兵继之,遂拔之。李重进破濠州南关城。癸巳,帝自攻濠州,王审琦拔其水寨。唐人屯战船数百于城北,植巨木于淮水以限周兵。帝命水军攻之,拔其木,焚战船七十馀艘,斩首二千馀级。又攻拔其羊马城,城中震恐。丙申夜,唐濠州团练使郭廷谓上表言:“臣家在江南,今若遽降,恐为唐所种族,请先遣使诣金陵禀命,然后出降。”帝许之。辛丑,帝闻唐有战船数百艘在涣水东,欲救濠州,自将兵夜发水陆击之。癸卯,大破唐兵于洞口,斩首五千馀级,降卒二千馀人,因鼓行而东,所至皆下。乙巳,至泗州城下,太祖皇帝先攻其南,因焚城门,破水寨及月城。帝居于月城楼,督将士攻城。
十二月乙卯,唐泗州守将范再遇举城降,以再遇为宿州团练使。上自至泗州城下,禁军中刍荛者毋得犯民田,民皆感悦,争献刍粟。既克泗州,无一卒敢擅入城者。帝闻唐战船数百艘泊洞口,遣骑诇之,唐兵退保清口。戊午旦,上自将亲军自淮北进,命太祖皇帝将步骑自淮南进,诸将以水军自中流进,共追唐兵。时淮滨久无行人,葭苇如织,多泥淖沟堑,士卒乘胜气茇涉争进,皆忘其劳。庚申,追及唐兵,且战且行,金鼓声闻数十里。辛酉,至楚州西北,大破之。唐兵有沿淮东下者,帝自追之,太祖皇帝为前锋,行六十里,擒其保义节度使、濠泗楚海都应援使陈承昭以归。所获战船烧沈之馀得三百馀艘,士卒杀、溺之馀得七千馀人。唐之战船在淮上者,于是尽矣。
郭廷谓使者自金陵还,知唐不能救,命录事参军鄱阳李延邹草降表。延邹责以忠义,廷谓以兵临之,延邹掷笔曰:“大丈夫终不负国,为叛臣作降表。”廷谓斩之,举濠州降,得兵万人,粮数万斛。唐主赏李延邹之子以官。
壬戌,帝济淮,至楚州,营于城西北。乙丑,唐雄武军使、知涟水县事崔万迪降。丙寅,以郭廷谓为亳州防御使。戊辰,帝攻楚州,克其月城。庚午,郭廷谓见于行宫,帝曰:“朕南征以来,江南诸将败亡相继,独卿能断涡口浮梁,破定远寨,所以报国足矣。濠州小城,使李璟自守,能守之乎。”使将濠州兵攻天长。帝遣铁骑左厢都指挥使武守琦将骑数百趣扬州,至高邮。唐人悉焚扬州官府、民居,驱其人南渡江,后数日,周兵至,城中馀癃病十馀人而已。癸酉,守琦以闻。帝闻泰州无备,遣兵袭之,丁丑,拔泰州。
五年春正月丁亥,右龙武将军王汉璋奏克海州。己丑,以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权扬州军府事。
上欲引战舰自淮入江,阻北神堰,不得渡。欲凿楚州西北鹳水以通其道,遣使行视,还言地形不便,计功甚多。上自往视之,授以规画,发楚州民夫浚之,旬日而成,用功甚省,巨舰数百艘皆达于江,唐人大惊,以为神。壬辰,拔静海军,始通吴越之路。先是,帝遣左谏议大夫长安尹日就等使吴越,语之曰:“卿今去虽泛海,比还,淮南已平,当陆归耳。”已而果然。
周兵攻楚州,逾四旬,唐楚州防御使张彦卿固守不下。乙巳,帝自督诸将攻之,宿于城下,丁未,克之。彦卿与都监郑昭业犹帅众拒战,矢刃皆尽,彦卿举绳床以斗而死,所部千馀人,至死无一人降者。
荆南节度使高保融遣指挥使魏璘将战船百艘东下,会伐唐,至于鄂州。
唐以天长为雄州,以建武军使易文赟为刺史。二月甲寅,文赟举城降。
戊午,帝发楚州,丁卯,至扬州。命韩令坤发丁夫万馀,筑故城之东南隅为小城以治之。乙亥,黄州刺史司超奏与控鹤右厢都指挥使王审琦攻唐舒州,擒其刺史施仁望。三月壬午朔,帝如泰州。
唐太弟景遂前后凡十表辞位,且言:“今国危不能扶,请出就藩镇。燕王弘冀嫡长,有军功,宜为嗣,谨奉上太弟宝册。”齐王景达亦以败军辞元帅。唐主立景遂为晋王,加天策上将军、江南西道兵马元帅、洪州大都督、太尉、尚书令,以景达为浙西道元帅、润州大都督。景达以浙西方用兵,固辞,改抚州大都督。立弘冀为皇太子,参决庶政。
辛卯,上如迎銮镇,屡至江口,遣水军击唐兵,破之。上闻唐战舰数百艘泊东氵布州,将趋海口,扼苏、杭路,遣殿前都虞候慕容廷钊将步骑,右神武统军宋延渥将水军,循江而下。甲午,延钊奏大破唐兵于东氵布州。上遣李重进将兵趣庐州。
唐主闻上在江上,恐遂南渡,又耻降号称藩,乃遣兵部侍郎陈觉奉表,请传位于太子弘冀,使听命于中国。时淮南惟庐、舒、蕲、黄未下,丙申,觉至迎銮,见周兵之盛,白上,请遣人渡江取表,献四州之地,画江为境,以求息兵,辞指甚哀。上曰:“朕本兴师止取江北,今尔主能举国内附,朕复何求。”觉拜谢而退。丁酉,觉请遣其属合门承旨刘承遇如金陵,上赐唐主书,称“皇帝恭问江南国主”,慰纳之。
戊戌,吴越奏遣上直都指挥使处州刺史卲可迁、秀州刺史路彦铢以战舰四百艘、士卒万七千人屯通州南岸。唐主复遣刘承遇奉表,称“唐国主”,请献江北四州,岁输贡物数十万。于是江北悉平,得州十四,县六十。
庚子,上赐唐主书,谕以“缘江诸军及两浙、湖南、荆南兵并当罢归,其庐、蕲、黄三道亦令敛兵近外。俟彼将士及家属皆就道,可遣人召将校以城邑付之。江中舟舰有须往来者,并令就北岸引之。”辛丑,陈觉辞行,又赐唐主书,谕以不必传位于子。壬寅,上自迎銮复如扬州。癸卯,诏吴越、荆南军各归本道。赐钱弘俶犒军帛三万匹,高保融一万匹。甲辰,置保信军于庐州,以右龙武统军赵匡赞为节度使。丙午,唐主遣冯延已献银、钱、绢、茶、谷共百万以犒军。己酉,命宋延渥将水军三千溯江巡警。
庚戌,敕故淮南节度使杨行密、故升府节度使徐温等墓并量给守户。其江南群臣墓在江北者,亦委长吏以时检校。辛亥,唐主遣其临汝公徐辽代己来上寿。五月,诏赏劳南征士卒及淮南新附之民。辛卯,以太祖皇帝领忠武节度使。
唐主避周讳,更名景。下令去帝号,称国主,凡天子仪制皆有降损,去年号,用周正朔,仍告于太庙。左仆射、同平章事冯延已罢为太子太傅,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严续罢为少傅,枢密使兵部侍郎陈觉罢守本官。初,冯延已以取中原之策说唐主,由是有宠。延已常笑烈祖戢兵为龌龊,曰:“安陆所丧才数千兵,为之辍食咨嗟者旬日,此田舍翁识量耳,安足与成大事。岂如今上暴师数万于外,而击球宴乐无异平日,真英主也。”延已与其党谈论,常以天下为己任,更相唱和。翰林学士常梦锡屡言延已等浮诞不可信,唐主不听。梦锡曰:“奸言似忠,陛下不悟,国必亡矣。”及臣服于周,延已之党相与言,有谓周为大朝者,梦锡大笑曰:“诸分常欲致君尧、舜,何意今日自为小朝邪。”众默然。
自唐主内附,帝止因使者赐书,未尝遣使至其国。己酉,始命太府卿冯延鲁、卫尉少卿锺谟使于唐,赐以御衣、玉带等及犒军帛十万,并今年《钦天历》。
刘承遇之还金陵也,唐主使陈觉白帝,以江南无卤田,愿得海陵盐监南属以赡军。帝曰:“海陵在江北,难以交居,当别有处分。”至是,诏岁支盐三十万斛以给江南,所俘获江南士卒稍稍归之。
秋八月辛丑,冯延鲁、锺谟来自唐,唐主手表谢恩。其略曰:“天地之恩厚矣,父母之恩深矣,子不谢父,人何报天,惟有赤心,可酬大造。”又乞比藩方,赐诏书。又称“有情事令锺谟上奏,乞令早还。”唐主复令谟白帝,欲传位太子。九月丁巳,以延鲁为刑部侍郎,谟为给事中。己未,先遣谟还,赐书谕以未可传位之意。唐主复遣吏部尚书、知枢密院殷崇义来贺天清节。冬十一月乙丑,唐主复遣礼部侍郎锺谟入见。
初,唐太傅兼中书令楚国公宋齐丘多树朋党,欲以专固朝权,躁进之士争附之,推奖以为国之元老。枢密使陈觉、副使李征古恃齐丘之势,尤骄慢。及许文稹等败于紫金山,觉与齐丘、景达自濠州遁归,国人忷惧。唐主尝叹曰:“吾国家一朝至此。”因泣下。征古曰:“陛下当治兵以捍敌,涕泣何为。岂饮酒过量邪。将乳母不至邪。”唐主色变,而征古举止自若。会司天奏天文有变,人主宜避位禳灾。唐主乃曰:“祸难方殷,吾欲释去万机,栖心冲寂,谁可以托国者。”征古曰:“宋公造国手也,陛下如厌万机,何不举国授之。”觉曰:“陛下深居禁中,国事皆委宋公,先行后闻,臣等时入侍,谈释、老而已。”唐主心愠,即命中书舍人豫章陈乔草诏行之。乔惶恐请见,曰:“陛下一署此诏,臣不复得见矣。”因极言其不可。唐主笑曰:“尔亦知其非邪。”乃止。由是,因晋王出镇,以征古为之副。觉自周还,亦罢近职。
锺谟素与李德明善,以德明之死,怨齐丘。及奉使归唐,言于唐主曰:“齐丘乘国之危,遽谋篡窃,陈觉、李征古为之羽翼,理不可容。”陈觉之自周还,矫以帝命谓唐主曰:“闻江南连岁拒命,皆宰相严续之谋,当为我斩之。”唐主知觉素与续有隙,固未之信。锺谟请覆之于周,唐主乃因谟覆命,上言:“久拒王师,皆臣愚迷,非续之罪。”帝闻之,大惊曰:“审如此,则续乃忠臣。朕为天下主,岂教人杀忠臣乎。”谟还,以白唐主。
唐主欲诛齐丘等,复遣谟入禀于帝。帝以异国之臣,无所可否。十二月己亥,唐主命知枢密院殷崇义草诏暴齐丘、觉、征古罪恶,听齐丘归九华山旧隐,官爵悉如故。觉责授国子博士,宣州安置。征古削夺官爵,赐自尽。党与皆不问。遣使告于周。
六年春正月,唐宋齐丘至九华山,唐主命锁其第,穴墙给饮食。齐丘叹曰:“吾昔献谋幽让皇帝族于泰州,宜其及此。”乃缢而死,谥曰丑缪。
夏六月,唐清源节度使留从效遣使入贡,请置进奏院于京师,直隶中朝。戊寅,诏报以“江南近服,方务绥怀,卿久奉金陵,未可改图。若置抵上都,与彼抗衡,受而有之,罪在于朕。卿远修职贡,足表忠勤,勉事旧君,且宜如故。如此,则于卿笃始终之义,于朕尽柔远之宜,惟乃通方,谅达予意。”唐主遣其子纪公从善与锺谟俱入贡,上问谟曰:“江南亦治兵,修守备乎。”对曰:“既臣事大国,不敢复尔。”上曰:“不然。向时则为仇敌,今日则为一家。吾与汝国大义已定,保无他虞。然人生难期,至于后世,则事不可知。归语汝主,可及吾时完城郭,缮甲兵,据守要害,为子孙计。”谟归,以告唐主。唐主乃城金陵,凡诸州城之不完者葺之,戍兵少者益之。
臣光曰:或问臣:五代帝王唐庄宗、周世宗皆称英武,二主孰贤。臣应之曰:夫天子所以统治万国,讨其不服,抚其微弱,行其号令,一其法度,敦明信义,以兼爱兆民者也。庄宗既灭梁,海内震动,湖南马氏遣子希范入贡,庄宗曰:“比闻马氏之业,终为高郁所夺。今有儿如此,郁岂能得之哉。”郁,马氏之良佐也。希范兄希声闻庄宗言,卒矫其父命而杀之。此乃市道商贾之所为,岂帝王之体哉。盖庄宗善战者也,故能以弱晋胜强梁,既得之,曾不数年,外内离叛,置身无所。诚由知用兵之术,不知为天下之道故也。世宗以信令御群臣,以正义责诸国,王环以不降受赏,刘仁赡以坚守蒙褒,严续以尽忠获存,蜀兵以反复就诛,冯道以失节被弃,张美以私恩见疏。江南未服,则亲犯矢石,期于必克。既服,则爱之如子,推诚尽言,为之远虑。其宏规大度,岂得与庄宗同日语哉。《书》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又曰:“大邦畏其力,小邦怀其惠。”世宗近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