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鉴纪事本末/第二十一卷 中华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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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魏寇齐
齐明帝建武元年。魏主以上废海陵王自立,谋大举入寇。会边将言,雍州刺史下邳曹虎遣使请降于魏,十二月辛丑朔,魏遣行镇南将军薛真度督四将向襄阳,将军刘昶、平南将军王肃向义阳,徐州刺史拓跋衍向锺离,平南将军广平刘藻向南郑。真度,安都从祖弟也。以尚书卢渊为安南将军,督襄阳前锋诸军。渊辞以不习军旅,不许。渊曰:“但恐曹虎为周鲂耳。”
魏主欲自将入寇。癸卯,中外戒严。戊申,诏代民迁洛者复租赋三年。相州刺史高闾上表称“洛阳草创,曹虎既不遣质任,必非诚心,无宜轻举。”魏主不从。久之,虎使竟不再来。魏主引公卿议行留之计,公卿或以为宜止,或以为宜行。帝曰:“众人纷纭,莫知所从。必欲尽行留之势,宜有客主,共相起发。任城、镇南为留议,朕为行论,诸公坐听得失,长者从之。”众皆曰:“诺。”镇南将军李冲曰:“臣等正以迁都草创,人思少安,为内应者未得审谛,不宜轻动。”帝曰:“彼降款虚实,诚未可知。若其虚也,朕巡抚淮甸,访民疾苦,使彼知君德之所在,有北向之心。若其实也,今不以时应接,则失乘时之机,孤归义之诚,败朕大略矣。”任城王澄曰:“虎无质任,又使不再来,其诈可知也。今代都新迁之民,皆有恋本之心。扶老携幼,始就洛邑,居无一椽之室,食无甔石之储。又冬月垂尽,东作将起,乃百堵皆兴、俶载南亩之时,而驱之使擐甲执兵,泣当白刃,殆非歌舞之师也。且诸军已进,非无应接。若降款有实,待既平樊、沔,然后銮舆顺动,亦何晚之有。今率然轻举,上下疲劳,若空行空返,恐挫损天威,更成贼气,非策之得者也。”司空穆亮以为宜行,公卿皆同之。澄谓亮曰:“公辈在外之时,见张旗授甲,皆有忧色,平居论议,不愿南征,何得对上即为此语。面背不同,事涉欺佞,岂大臣之义,国士之体乎。万一倾危,皆公辈所为也。”冲曰:“任城王可谓忠于社稷。”帝曰:“任城以从朕者为佞,不从朕者岂必皆忠。夫小忠者大忠之贼,无乃似诸。”澄曰:“臣愚暗,虽涉小忠,要是竭诚谋国,不知大忠者竟何所据。”帝不从。
辛亥,发洛阳,以北海王详为尚书仆射,统留台事。李冲兼仆射,同守洛阳。给事黄门侍郎崔休为左丞,赵郡王干都督中外诸军事,始平王勰将宗子军宿卫左右。休,逞之玄孙也。戊辰,魏主至悬瓠。己巳,诏寿阳、锺离、马头之师所获男女皆放还南。曹虎果不降。
魏生命卢渊攻南阳。渊以军中乏粮,请先攻赭阳以取叶仓,魏主许之。乃以征南大将军城阳王鸾、安南将军李佐、荆州刺史韦珍兵攻赭阳。鸾,长寿之子。佐,宝之子也。北襄城太守成公期闭城拒守。薛真度军于沙堨,南阳太守房伯玉、新野太守刘思忌拒之。
二年春正月壬申,遣镇南将军王广之督司州,右卫将军萧坦之督徐州,尚书右仆射沈文季督豫州诸军以拒魏。
癸酉,魏诏“淮北之人不得侵掠,犯者以大辟论。”乙未,拓跋衍攻锺离,徐州刺史萧惠休乘城拒守,间出袭击魏兵,破之。惠休,惠明之弟也。刘昶、王肃攻义阳,司州刺史萧诞拒之。肃屡破诞兵,招降万馀人。魏以肃为豫州刺史。刘昶性褊躁,御军严暴,人莫敢言。法曹行参军北平阳固苦谏,昶怒,欲斩之,使当攻道。固志意闲雅,临敌勇决,昶始奇之。
丁酉,中外纂严。以太尉陈显达为使持节、都督西北讨诸军事,往来新亭、白下以张声势。
己亥,魏主济淮,二月,至寿阳,众号三十万,铁骑弥望。甲辰,魏主登八公山,赋诗。道遇甚雨,命去盖。见军士病者,亲抚慰之。
魏主遣使呼城中人,丰城公遥昌使参军崔庆远出应之。庆远问师故,魏主曰:“师当有故。卿欲我斥言之乎,欲我含垢依违乎?”庆远曰:“未承来命,无所含垢。”魏主曰:“齐主何故废立。”庆远曰:“废昏立明,古今非一,未审何疑。”魏主曰:“武王子孙,今皆安在。”废远曰:“七王同恶,已伏管、蔡之诛。其馀二十馀王,或内列清要,或外典方牧。”魏主曰:“卿主若不忘忠义,何以不立近亲,如周公之辅成王,而自取之乎?”庆远曰:“成王有亚圣之德,故周公得而相之。今近亲皆非成王之比,故不可立。且霍光亦舍武帝近亲而立宣帝,唯其贤也。”魏主曰:“霍光何以不自立。”庆远曰:“非其类也。主上正可比宣帝,安得比霍光。若尔,武王伐纣,不立微子而辅之,亦为苟贪天下乎?”魏主大笑曰:“朕来问罪。如卿之言,便可释然。”庆远曰:“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圣人之师也。”魏主曰:“卿欲吾和亲,为不欲乎?”庆远曰:“和亲则二国交欢,生民蒙福。否则二国交恶,生民涂炭。和亲与否,裁自圣衷。”魏主赐庆远酒殽、衣服而遣之。
戊申,魏主循淮而东,民皆安堵,租运属路。丙辰,至锺离。
上遣左卫将军崔慧景、宁朔将军裴叔业救锺离。刘昶、王肃众号二十万,堑栅三重,并力攻义阳,城中负楯而立。王广之引兵救义阳,去城百馀里,畏魏强,不敢进。城中益急,黄门侍郎萧衍请先进,广之分麾下精兵配之。衍间道夜发,与太子右率萧诔等径上贤首山,去魏军数里。魏人出不意,未测多少,不敢逼。黎明,城中望见援军至,萧诞遣长史王伯瑜出攻魏栅,因风纵火,衍等众军自外击之,魏不能支,解围。去己,未诞等追击,破之。诔,谌之弟也。
先是,上以义阳危急,诏都督青冀二州诸军事张冲出军攻魏,以分其兵势。冲遣军主桑系祖攻魏建陵、驿马、厚丘三城,又遣军主杜僧护攻魏虎坑、冯时、即丘三城,皆拔之。青冀二州刺史王洪范遣军主崔延袭魏纪城,据之。
魏主欲南临江水,辛酉,发锺离。司徒长乐元懿公冯诞病,不能从,魏主与之泣诀,行五十里,闻诞卒。时崔慧景等军去魏主营不过百里,魏主轻将数千人夜还锺离,拊尸而哭,达旦,声泪不绝。壬戌,敕诸军罢临江之行,葬诞依晋齐献王故事。诞与帝同年,幼同砚席,尚帝妹乐安长公主,虽无学术,而资性淳笃,故特有宠。丁卯,魏主遣使临江,数上罪恶。
魏久攻锺离不克,士卒多死。三月戊寅,魏主如邵阳,筑城于洲上,栅断水路,夹筑二城。萧坦之遣军主裴叔业攻二城,拔之。魏主欲筑城置戍于淮南,以抚新附之民,赐相州刺史高闾玺书,具论其状。闾上表,以为“兵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曏者国家止为受降之计,发兵不多,东西辽阔,难以成功。今又欲置戍淮南,招抚新附。昔世祖以回山倒海之威,步骑数十万,南临瓜步,诸郡尽降,而盱眙小城,攻之不克。班师之日,兵不戍一城,土不辟一廛。夫岂无人。以为大镇未平,不可守小故也。夫壅水者先塞其原,伐木者先断其本。本原尚在而攻其末流,终无益也。寿阳、盱眙、淮阴,淮南之本原也,三镇不克其一,而留守孤城,其不能自全明矣。敌之大镇逼其外,长淮隔其内,少置兵则不足以自固,多置兵则粮运难通。大军既还,士心孤怯,夏水盛涨,救援甚难,以新击旧,以劳御逸,若果如此,必为敌擒,虽忠勇奋发,终何益哉。且安土恋本,人之常情。昔彭城之役,既克大镇,城戍已定,而不服思叛者犹逾数万。角城蕞尔处在淮北,去淮阳十八里。五固之役,攻围历时,卒不能克。以今准昔,事兼数倍。天时向热,雨水方降,愿陛下踵世祖之成规,旋辕返旆,经营洛邑,蓄力观衅,布德行化,中国既和,远人自服矣。”尚书令陆睿上表,以为“长江浩荡,彼之巨防。又南土昏雾,暑气郁蒸,师人经夏,必多疾病。而迁鼎草创,庶事甫尔,台省无论政之馆,府寺靡听治之所,百僚居止,事等行路,沈雨炎阳,自成疠疫。且兵徭并举,圣王所难。今介胄之士,外攻寇仇,羸弱之夫,内勤土木,运给之费,日损千金。驱罢弊之兵,讨坚城之虏,将何以取胜乎。陛下去冬之举,正欲曜武江、汉耳,今自春几夏,理宜释甲。愿早还洛邑,使根本深固,圣怀无内顾之忧,兆民休斤板之役,然后命将出师,何忧不服。”魏主纳其言。
崔慧景以魏人城邵阳,患之。张欣泰曰:“彼有去志,所以筑城者,外自夸大,惧我蹑其后耳。今若说之以两愿罢兵,彼无不听矣。”慧景从之,使欣泰诣城下语魏人,魏主乃还。
济淮,馀五将未济,齐人据渚邀断津路。魏主募能破中渚兵者以为直合将军,军主代人奚康生应募,缚筏积柴,因风纵火,烧齐船舰,依烟直进,飞刀乱斫,中渚兵遂溃。魏主假康生直阁将军。
魏主使前将军杨播将步卒三千、骑五百为殿。时春水方长,齐兵大至,战舰塞川。播结陈于南岸以御之,诸军尽济。齐兵四集围播,播为圆陈以御之,身自搏战,所杀甚众。相拒再宿,军中食尽,围兵愈急。魏主在北岸望之,以水盛不能救。既而水稍减,播引精骑三百历齐舰大呼曰:“我今欲渡,能战者来。”遂拥众而济。播,椿之兄也。
魏军既退,邵阳洲上馀兵万人,求输马五百匹,假道以归。崔慧景欲断路攻之,张欣泰曰:“归师勿遏,古人畏之,兵在死地,不可轻也。今胜之不足为武,不胜徒丧前功,不如许之。”慧景从之。萧坦之还,言于上曰:“邵阳洲有死贼万人,慧景、欣泰纵而不取。”由是皆不加赏。甲申,解严。
初,上闻魏主欲饮马于江,惧,敕广陵太守行南兖州事萧颖胄移居民入城,民惊恐,欲席卷南渡。颖胄以魏寇尚远,不即施行,魏兵竟不至。颖胄,太祖之从子也。
上遣尚书右仆射沈文季助丰城公遥昌守寿阳。文季入城,止游兵不听出,洞开城门,严加守备。魏兵寻退。
魏之入寇也,卢昶等犹在建康,齐人恨之,饲以蒸豆。昶怖惧,食之,泪汗交横。谒者张思宁辞气不屈,死于馆下。及还,魏主让昶曰:“人谁不死,何至自同牛马,屈身辱国。纵不远惭苏武,独不近愧思宁乎?”乃黜为民。
魏主之在锺离也,仇池镇都大将、梁州刺史拓拓英以州兵会刘藻击汉中,魏主许之。梁州刺史萧懿遣步将尹绍祖、梁季群等将兵二万,据险,立五栅以拒之。英曰:“彼帅贱,莫相统一。我选精卒并攻一营,彼必不相救。若克一营,四营皆走矣。”乃引兵急攻一营,拔之,四营俱溃,生擒梁季群,斩三千馀级,俘七百馀人,乘胜长驱,进逼南郑。懿又遣其将姜修击英,英掩击,尽获之。将还,懿别军继至,将士皆已疲,不意其至,大惧,欲走。英故缓辔徐行,神色自若,登高望敌,东西指麾,状若处分,然后整列而前。懿军疑有伏兵,迁延引退,英追击,破之,遂围南郑。禁将士毋得侵暴,远近悦附,争供租运。懿婴城自守,军主范絜先将三千馀人在外,还救南郑,英掩击,尽获之。围城数十日,城中恟惧。录事参军新野庾域封题空仓数十,指示将士曰:“此中粟皆满,足支二年,但努力坚守。”众心乃安。会魏主召英还,英使老弱先行,自将精兵为后拒,遣使与懿告别。懿以为诈,英去一日,犹不开门,二日,乃遣将追之。英与士卒下马交战,懿兵不敢逼,行四日四夜,懿兵乃返。英入斜谷,会天大雨,士卒截竹贮米,执炬火于马上炊之。先是,懿遣人诱说仇池诸氐,使起兵断英运道及归路。英勒兵奋击,且战且前,矢中英颊,卒全军还仇池,讨叛氐,平之。英,桢之子。懿,衍之兄也。
英之攻南郑也,魏主诏雍、泾、岐三州发兵六千人戍南郑,俟克城则遣之。侍中兼左仆射李冲表谏曰:“秦川险厄,地接羌夷。自西出师后,饷援连续,加氐胡叛逆,所在奔命,运粮擐甲,迄兹未已。今复豫差戍卒,悬拟山外,虽加优复,恐犹惊骇。脱终攻不克,徒动民情,连胡结夷,事或难测。辄依旨密下刺史,待军克郑城,然后差遣。如臣愚见,犹谓未足。何者。西道险厄,单径千里,今欲深戍绝界之外,孤据群贼之中,敌攻不可猝援,食尽不可运粮。古人有言,虽鞭之长,不及马腹,南郑于国,实为马腹也。且魏境所掩,九州岛岛过八,民人所臣,十分而九,所未民者,唯漠北之与江外耳。羁之在近,岂汲汲于今日也。宜待疆宇既广,粮食既足,然后置邦树将,为吞并之举。今锺离、寿阳密迩未拔,赭城、新野跬步弗降。东道既未可以近力守,西藩宁可以远兵固。若果欲置者,臣恐终以资敌也。又,建都土中,地接寇壤,方须大收死士,平荡江会,若轻遣单寡,弃令陷没,恐后举之日,众以留守致惧,求其死效,未易可获。推此而论,不戍为上。”魏主从之。
魏城阳王鸾等攻赭阳。诸将不相统一,围守百馀日,诸将欲案甲不战以疲之。李佐独昼夜攻击,士卒死者甚众,帝遣太子右卫率垣历生救之。诸将以众寡不敌,欲退,佐独帅骑二千逆战而败。卢渊等引去,历生追击,大破之。历生,荣祖之从弟也。南阳太守房伯玉等又败薛真度于沙堨。
鸾等见魏主于瑕丘。魏主责之曰:“卿等沮辱威灵,罪当大辟,朕以新迁洛邑,特从宽典。”五月己巳,降封鸾为定襄县王,削户五百。卢渊、李佐、韦珍皆削官爵为民,佐仍徙瀛州。以薛真度与其从兄安都有开徐方之功,听存其爵及荆州刺史,馀皆削夺,曰:“进足明功,退足彰罪矣。”
癸未,魏主还洛阳,告于太庙。甲申,减冗官之禄以助军国之用。乙酉,行饮至之礼。班赏有差。
三年冬闰十月,魏主谋入寇,引见公卿于清徽堂,曰:“朕卜宅土中,纲条粗举,唯南寇未平,安能效近世天子下帷于深宫之中乎。朕今南征决矣,但未知早晚之期。比来术者皆云,今往必克,此国之大事,宜君臣各尽所见,勿以朕先言而依违于前,同异于后也。”李冲对曰:“凡用兵之法,宜先论人事,后察天道。今卜筮虽吉,而人事未备,迁都尚新,秋谷不稔,未可以兴师旅。如臣所见,宜俟来秋。”帝曰:“去十七年,朕拥兵二十万,此人事之盛也,而天时不利。今天时既从,复云人事未备。如仆射之言,是终无征伐之期也。寇戎咫尺,异日将为社稷之忧,朕何敢自安。若秋行不捷,诸君当尽付司寇,不可不尽怀也。”
四年六月壬戌,魏发冀、定、瀛、相、济五州兵二十万,将入寇。八月丙辰,魏诏中外戒严。甲戌,魏讲武于华林园。庚辰,军发洛阳。使吏部尚书任城王澄居守,以御史中尉李彪兼度支尚书,与仆射李冲参治留台事。假彭城王勰中军大将军,勰辞曰:“亲疏并用,古之道也。臣独何人,频烦宠授。昔陈思求而不允,愚臣不请而得,何否泰之相远也。”魏主大笑,执勰手曰:“二曹以才名相忌,吾与汝以道德相亲。”
上遣军主、直阁将军胡松助北襄城太守成公期戍赭阳,军主鲍举助西汝南北义阳二郡太守黄瑶起戍舞阴。
初,魏迁洛阳,荆州刺史薛真度劝魏主先取樊、邓。真度引兵寇南阳,太守房伯玉击败之。魏主怒,以南阳小郡,志必灭之,遂引兵向襄阳,彭城王勰等三十六军前后相继,众号百万,吹唇沸地。九月辛丑,魏主留诸将攻赭阳,自引兵南下。癸卯,至宛,夜袭其郛,克之。房伯玉婴内城拒守,魏主遣中书舍人孙延景谓伯玉曰:“我今荡壹六合,非如向时冬来春去,不有所克,终不还北。卿此城当我六龙之首,无容不先攻取,远期一年,近止一月。封侯、枭首,事在俯仰,宜善图之。且卿有三罪,今令卿知:卿先事武帝,蒙殊常之宠,不能建忠致命而尽节于其仇,罪一也。顷年薛真度来,卿伤我偏师,罪二也。今鸾辂亲临,不面缚麾下,罪三也。”伯玉遣军副乐稚柔对曰:“承欲攻围,期于必克。卑微常人,得抗大威,真可谓获其死所。外臣蒙武帝采拔,岂敢忘恩。但嗣君失德,主上光绍大宗,非唯副亿兆之深望,抑亦兼武帝之遗敕,是以区区尽节,不敢失坠。往者北师深入,寇扰边民,辄厉将士以修职业。返已而言,不应垂责。”宛城东南御沟上有桥,魏主引兵过之。伯玉使勇士数人,衣斑衣,戴虎头帽,伏于窦下,突出击之,魏主人马俱惊,召善射者原灵度射之,应弦而毙,乃得免。
丁未,魏主发南阳,留太尉咸阳王禧等攻之。己酉,魏主至新野,新野太守刘思忌拒守。冬十月丁巳,魏军攻之不克,筑长围守之,遣人谓城中曰:“房伯玉已降,汝何为独取糜碎。”思忌遣人对曰:“城中兵食犹多,未暇从汝小虏语也。”魏右军府长史韩显宗将别军屯赭阳,成公期遣胡松引蛮兵攻其营,显宗力战,破之,斩其裨将高法援。显宗至新野,魏主谓曰:“卿破贼斩将,殊益军势。朕方攻坚城,何为不作露布。”对曰:“顷闻镇南将军王肃获贼二三人,驴马数匹,皆为露布,臣在东观私常哂之。近虽仰凭威灵,得摧丑虏,兵寡力弱,擒斩不多,脱复高曳长缣,虚张功烈,尤而效之,其罪弥大。臣所以不敢为之,解上而已。”魏主益贤之。
上诏徐州刺史裴叔业引兵救雍州。叔业启称“北人不乐远行,唯乐钞掠。若侵虏境,则司、雍之寇自然分矣。”上从之。叔业引兵攻虹城,获男女四千馀人。
甲戌,遣太子中庶子萧衍、右军司马张稷救雍州。十一月甲午,前军将军韩秀方等十五将降于魏。丁酉,魏败齐兵于沔北,将军王伏保等为魏所获。
新野人张者帅万馀家据栅拒魏。十二月庚申,魏人攻拔之。雍州刺史曹虎与房伯玉不协,故缓救之,顿军樊城。
丁丑,诏遣度支尚书崔慧景救雍州,假慧景节,帅众二万、骑千匹向襄阳,雍州众军并受节度。庚午,魏主南临沔水。戊寅,还新野。
将军王昙纷以万馀人攻魏南青州黄郭戍,魏戍主崔僧渊破之,举军皆没。将军鲁康祚、赵公政将兵万人侵魏太仓口,魏豫州刺史王肃使长史清河傅永将甲士三千击之。康祚等军于淮南,永军于淮北,相去十馀里。永曰:“南人好夜斫营,必于渡淮之所置火以记浅处。”乃夜分兵为二部,伏于营外,又以瓠贮火,密使人过淮南岸,于深处置之,戒曰:“见火起,则亦然之。”是夜,康祚等果引兵斫永营,伏兵夹击之。康祚等走趣淮水,火既竞起,不知所从,溺死及斩首数千级,生擒公政,获康祚之尸以归。豫州刺史裴叔业侵魏楚王戍,肃复令永击之。永将心腹一人驰诣楚王戍,令填外堑,夜伏战士千人于城外。晓而叔业等至城东,部分将置长围。永伏兵击其后军,破之。叔业留将佐守营,自将精兵数千救之。永登门楼,望叔业南行数里,即开门奋击,大破之,获叔业伞扇、鼓幕、甲伏万馀。叔业进退失据,遂走。左右欲追之,永曰:“吾弱率不满三千,彼精甲犹盛,非力屈而败,自堕吾计中耳。既不测我之虚实,足使丧胆,俘此足矣,何更追之。”魏主遣谒者就拜永安远将军、汝南太守,封贝丘县男。永有勇力,好学能文。魏主常叹曰:“上马能击贼,下马作露版,唯傅修期耳。”
永泰元年春正月,魏统军李佐攻新野,丁亥,拔之。缚刘思忌,问之曰:“今欲降未。”思忌曰:“宁为南鬼,不为北臣。”乃杀之。于是沔北大震。戊子,湖阳戍主蔡道福,辛卯,赭阳戍主成公期、壬辰,舞阴戍主黄瑶起、南乡太守席谦相继南遁。瑶起为魏所获,魏主以赐王肃,肃脔而食之。乙巳,命太尉陈显达救雍州。
庚戌,魏主如南阳。二月癸丑,诏左卫将军萧惠休救寿阳。甲子,魏人拔宛北城,房伯玉面缚出降。伯玉从父弟思安为魏中统军,数为伯玉泣请,魏主乃赦之。庚午,魏主如新野。辛巳,以彭城王勰为使持节、都督南征诸军事、中军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
三月壬午朔,崔慧景、萧衍大败于邓城。时慧景至襄阳,五郡已没,慧景与衍及军主刘山阳、傅法宪等帅五千馀人进行邓城,魏数万骑奄至,诸军登城拒守。时将士蓐食轻行,皆有饥惧之色。衍欲出战,慧景曰:“敌不夜围人城,待日暮自当去。”既而魏众转至。慧景于南门拔军去,诸军不相知,相继皆遁。魏兵自北门入,刘山阳与部曲数百人断后死战,且战且却行。慧景过闹沟,军人相蹈藉,桥皆继坏。魏兵夹路射之,杀傅法宪,士卒赴沟死者相枕,山阳取袄仗填沟乘之,得免。魏主将大兵追之,晡时至沔。山阳据城苦战,至暮,魏兵乃退。诸军恐惧,是夕,皆下船还襄阳。庚寅,魏主将十万众,羽仪华盖,以围樊城,曹虎闭门自守。魏主临沔水,望襄阳岸,乃去,如湖阳。辛亥,如悬瓠。
魏镇南将军王肃攻义阳,裴叔业将兵五万围涡阳以救义阳。魏南兖州刺史济北孟表守涡阳,粮尽,食草木皮叶。叔业积所杀魏人高五丈以示城内。别遣军主萧璝等攻龙亢,魏广陵王羽救之。叔业引兵击羽,大破之,追获其节。魏主使安远将军傅永、征虏将军刘藻、假辅国将军高聪等救涡阳,并受王肃节度。叔业进击,大破之,聪奔悬瓠,永收散卒徐还。叔业再战,凡斩首万级,俘二千馀人,获器械杂畜财物以千万计。魏主命锁三将诣悬瓠,刘藻、高聪免死,徙平州,傅永夺官爵,黜王肃为平南将军。肃表请更遣军救涡阳,魏主报曰:“观卿意,必以藻等新败,故难于更往。朕今少分兵则不足制敌,多分兵则禁旅有阙,卿审图之。义阳当止则止,当下则下。若失涡阳,卿之过也。”肃乃解义阳之围,与统军杨大眼、奚康生等步骑十馀万救涡阳。叔业见魏兵盛,夜引兵退。明日,士众奔溃,魏人追之,杀伤不可胜数。叔业还保涡口。
夏四月庚午,魏发州郡二十万人,期八月中旬集悬瓠。秋七月己酉,上殂于正福殿。太子即位。九月己亥,魏主闻高宗殂,下诏称“礼不伐丧”,引兵还。
魏主得疾,甚笃。丙午,发悬瓠,舍于汝滨。冬十一月辛巳,魏主还邺。
东昏侯永元元年春正月,太尉陈显达督平北将军崔慧景等军四万击魏,欲复雍州诸郡。癸未,魏遣前将军元英拒之。乙酉,魏主发邺。二月。陈显达与魏元英战,屡破之。攻马圈城四十日,城中食尽,啖死人肉及树皮。癸酉,魏人突围走,斩获千计。显达入城,将士竞取城中绢,遂不穷追。显达又遣军主庄丘黑进击南乡,拔之。
魏主谓任城王澄曰:“显达侵扰,朕不亲行,无以制之。”三月庚辰,魏主发洛阳,命于烈居守,以右卫将军宋弁兼祠部尚书,摄七兵事以佐之。弁精勤吏治,恩遇亚于李冲。癸未,魏主至梁城。崔慧景攻魏顺阳,顺阳太守清河张烈固守。甲申,魏主遣振威将军慕容平城将骑五千救之。丁酉,魏主至马圈,命荆州刺史广阳王嘉断均口,邀齐兵归路。嘉,建之子也。陈显达引兵度水西,据鹰子山筑城。人情沮恐,与魏战,屡败。魏武卫将军无嵩免胄陷陈,将士随之,齐兵大败。嵩,澄之弟也。戊戌夜,军主崔恭祖、胡松以乌布幔盛显达,数人担之,间道自分碛山出均水口南走。己亥,魏收显达军资亿计,班赐将士,追奔至汉水而还。左军将军张千战死,士卒死者三万馀人。
显达之北伐,军入汋均口。广平冯道根说显达曰:“汋均水迅急,易进难退。魏若守隘,则首尾俱急。不如悉弃船于酂城,陆道步进,列营相次,鼓行而前,破之必矣。“显达不从。道根以私属从军,及显达夜走,军人不知山路,道根每及险要,辄停马指示之,众赖以全。诏以道根为汋均口戍副。显达素有威名,至是大损。御史中丞范岫奏免显达官,显达亦自表解职,皆不许,更以显达为江州刺史。崔慧景亦弃顺阳走还。
庚子,魏主疾甚,北还。夏四月丙午,殂于谷塘原。
彭城王勰与任城王澄谋,以陈显达去尚未远,恐其覆相掩逼,乃秘不发丧,徒御卧舆,唯二王与左右数人知之。勰出入神色无异,奉膳进药,可决外奏,一如平日。数日,至宛城,夜,进卧舆于郡听事,得加棺敛,还载卧舆内,外莫有知者。遣中书舍人张儒奉诏征太子,密以凶问告留守于烈。烈处分行留,举止无变。太子至鲁阳,遇梓宫,乃发丧。
萧衍篡齐
齐明帝永泰元年春正月,上有疾,以近亲寡弱,忌高、武子孙。时高、武子孙犹有十王,每朔望入朝,上还后宫,辄叹息曰:“我及司徒诸子皆不长,高、武子孙日益长大。”上欲尽除高、武之族,以微言问陈显达,对曰:“此等岂足介虑。”以问扬州刺史始安王遥光,遥光以为“当以次施行”。遥光有足疾,上常令乘舆自望贤门入,每与上屏人久语毕,上索香火,呜咽流涕,明日必有所诛。会上疾暴甚,绝而复苏,遥光遂行其策。丁未,杀河东王铉、临贺王子岳、西阳王子文、永阳王子峻、南康王子琳、衡阳王子岷、湘东王子建、南郡王子夏、桂阳王昭粲、巴陵王昭秀、于是太祖、世祖及世宗诸子皆尽矣。铉等已死,乃使公卿奏其罪状,请诛之,下诏不许。再奏,然后许之。南康侍读济阳江泌哭子琳,泪尽,继之以血,亲视殡葬毕,乃去。
大司马会稽太守王敬,则自以高、武旧将,心不自安。上虽外礼甚厚,而内相疑备,数访问敬则饮食,体干堪宜。闻具衰老,且以居内地,故得少宽。上疾屡危,乃以光禄大夫张环为平东将军、吴郡太守,置兵佐以密防敬则。中外传言,当有异处分。敬则闻之,窃曰:“东今有谁,只是欲平我耳。东亦何易可平。吾终不受金罂。”金罂,谓鸩也。夏四月丁卯,敬则举兵反。
前吴郡太守南康侯子恪,嶷之子也,敬则起兵,以奉子恪为名。子恪亡走,未知所在。始安王遥光劝上尽诛高、武子孙,于是悉召诸王侯入宫。晋安王宝义、江陵公宝览等处中书省,高、武诸孙处西省,敕人各从左右两人,过此依军法。孩幼者与乳母俱入。其夜,令太医煮椒二斛,都水办棺材数千具,须三更,当尽杀之。子恪徒跣自归,二更达建阳门,刺启。时刻已至,而上眠不起,中书舍人沈徽孚与上所亲左右单景隽共谋少留其事。须臾,上觉,景隽启子恪已至。上惊问曰:“未邪,未邪。”景隽具以事对。上抚床曰:“遥光几误人事。”乃赐王侯供馔,明日,悉遣还第。以子恪为太子中庶子。宝览,缅之子也。
敬则帅实甲万人过浙江。百姓檐篙荷锸,随之者十馀万众。
五月壬午,诏前军司马左兴盛、后军将军崔恭祖、辅国将军刘山阳、龙骧将军马军主胡松筑垒于曲阿长冈,右仆射沈文季为持节都督,屯湖头,备京口路。恭祖,慧景之族也。敬则急攻兴盛、山阳二垒,台军不能敌,欲退而围不开,各死战。胡松引骑兵突其后,白丁无器仗,皆惊散。敬则军大败,索马再上,不能得,崔恭祖刺之仆地,兴盛军客袁文旷斩之,乙酉,传首建康。是时上疾已笃。
秋七月己酉,上殂于正福殿。遗诏“沈文季可左仆射,江祏可右仆射,江祀可侍中,刘暄可卫尉。军政事委陈太尉,内外众事无大小委徐孝嗣、遥光、坦之、江祏,其大事与沈文季、江祀、刘暄参怀。心膂之任可委刘悛、萧惠休、崔慧景。”太子即位。
八月,葬明皇帝于兴安陵,庙号高宗。东昏侯恶灵在太极殿,欲速葬,徐孝嗣固争,得逾月。帝每当哭,辄云喉痛。太中大夫羊阐入临,无发,号恸俯仰,帻遂脱地,帝辍哭大笑,谓左右曰:“秃鹙啼来乎?”
东昏侯永元元年。帝自在东宫,不好学,唯嬉戏无度,性重涩少言。及即位,不与朝士相接,专亲信宦官及左右御刀、应敕等。
是时,扬州刺史始安王遥光、尚书令徐孝嗣、右仆射江祏、右将军萧坦之、侍中江祀、卫尉刘暄更直内省,分日帖敕。雍州刺史萧衍闻之,谓从舅录事参军范阳张弘策曰:“一国三公犹不堪,况六贵同朝,势必相图,乱将作矣。避祸图福,无如此州。但诸弟在都,恐罹世患,当更与益州图之耳。”乃密与弘策修武备,他人皆不得预谋。招聚骁勇以万数,多伐材竹,沈之檀溪,积茅如冈阜,皆不之用。中兵参军东平吕僧珍觉其意,亦私具橹数百张。先是,僧珍为羽林监,徐孝嗣欲引置其府,僧珍知孝嗣不能久,固求从衍。是时,衍兄懿罢益州刺史还,仍行郢州事,衍使弘策说懿曰:“今六贵比肩,人自画敕,争权睚眦,理相图灭。主上自东宫素无令誉,媟近左右,慓轻忍虐,安肯委政诸公,虚坐主诺。嫌忌积久,必大行诛戮。始安欲为赵王伦,形迹已见,然性猜量狭,徒为祸阶。萧坦之忌克陵人,徐孝嗣听人穿鼻,江祏无断,刘暄暗弱,一朝祸发,中外土崩。吾兄弟幸守外藩,宜为身计。及今猜防未生,当悉召诸弟,恐异时拔足无路矣。郢州控带荆、湘,雍州士马精强,世治则竭诚本朝,世乱则足以匡济。与时进退,此万全之策也。若不早图,后悔无及。”弘策又自说懿曰:“卿兄弟英武,天下无敌,据郢、雍二州为百姓请命,废昏立明,易于反掌,此桓、文之业也。勿为竖子所欺,取笑身后。雍州揣之已熟,愿善图之。”懿不从。衍乃迎其弟骠骑外兵参军伟及西中郎外兵参军憺至襄阳。
初,高宗虽顾命群公,而多寄心腹在江祏兄弟。二江更直殿内,动止关之。帝稍欲行意,徐孝嗣不能夺,萧坦之时有异同,而祏执制坚确,帝深忿之。帝左右会稽茹法珍、吴兴梅虫儿等,为帝所委任,祏常裁折之,法珍等切齿。徐孝嗣谓祏曰:“主上稍有异同,讵可尽相乖反。”祏曰:“但以见付,必无所忧。”
帝失德浸彰,祏议废帝,立江夏王宝玄。刘暄尝为宝玄郢州行事,执事过刻。有人献马,宝玄欲观之,暄曰:“马何用观。”妃索煮肫,帐下咨暄,暄曰:“旦已煮鹅,不烦复此。”宝玄恚曰:“舅殊无渭阳情。”暄由是忌宝玄,不同祏议,更欲建安王宝寅。祏密谋于始安王遥光,遥光自以年长,意欲自取,以微旨动祏。祏弟祀亦以少主难保,劝祏立遥光。祏意回惑,以问萧坦之。坦之时居母丧,起复为领军将军,谓祏曰:“明帝立已非次,天下至今不服。若复为此,恐四方瓦解,我期不敢言耳。”遂还宅行丧。
祏、祀密谓吏部郎谢朓曰:“江夏年少,脱不堪负荷,岂可复行废立。始安年长,入纂不乖物望。非以此要富贵,政是求安国家耳。”遥光又遣所亲丹杨丞南阳刘沨密致意于朓,欲引以为党,朓不答。顷之,遥光以朓兼知卫尉事,朓惧,即以祏谋告太子右卫率左兴盛,兴盛不敢发。朓又说刘暄曰:“始安一旦南面,则刘沨、刘晏居卿今地,但以卿为反复人耳。”晏者,遥光城局参军也。暄阳惊,驰告遥光及祏。遥光欲出朓为东阳郡,朓常轻祏,祏固请除之。遥光乃收朓付廷尉,与孝嗣、祏、暄等连名启“朓扇动中外,妄贬乘舆,窃论宫禁,间谤亲贤,轻议朝宰。”朓遂死狱中。
暄以遥光若立,已失元舅之尊,不肯同祏议,故祏迟疑久不决。遥光大怒,遣左右黄昙庆刺暄于青溪桥。昙庆见暄部伍多,不敢发。暄觉之,遂发祏谋,帝命收祏兄弟。时祀直内殿,疑有异,遣信报祏曰:“刘暄自有异谋。今作何计。”祏曰:“政当静以镇之。”俄有诏召祏入见,停中书省。初,袁文旷以斩王敬则功当封,祏执不与。帝使文旷取祏,文旷以刀环筑其心曰:“复能夺我封不。”并弟祀皆死。刘暄闻祏等死,眠中大惊,投出户外,问左右“收至未。”良久,意定,还坐,大悲曰:“不念江,行自痛也。”
帝自是无所忌惮,益得自恣,日夜与近习于后堂鼓吹戏马。常以五更就寝,至晡乃起。群臣节、朔朝见,晡后方前,或际暗遣出。台阁案奏,月数十日乃报,或不知所在。宦者以裹鱼肉还家,并是五省黄案。帝尝习骑致适,顾谓左右曰:“江祏常禁吾乘马。小子若在,吾岂能得此。”因问:“祏亲戚馀谁。”对曰:“江祥今在冶。”帝于马上作敕,赐祥死。
始安王遥光素有异志,与其弟荆州刺史遥欣密谋举兵据东府,使遥欣自江陵引兵急下,刻期将发,而遥欣病卒。江祏被诛,帝召遥光入殿,告以祏罪,遥光惧,还省,即阳狂号哭,遂称疾不复入台。先是,遥光弟豫州刺史遥昌卒,其部曲皆归遥光。及遥欣丧还,停东府前渚,荆州众力送者甚盛。帝既诛二江,虑遥光不自安,欲迁为司徒,使还第,召入谕旨。遥光恐见杀,秋八月乙卯晡时,收集二州部曲于东府东门,召刘沨、刘晏等谋举兵,以讨刘暄为名。夜,遣数百人破东冶出囚,于尚方取仗。又召骁骑将军垣历生,历生随信而至。萧坦之宅在东府城东,遥光遣人掩取之,坦之露袒逾墙走向台。道逢游逻主颜端,执之,坦之告以遥光反,不信。自往诇问,知实,乃以马与坦之,相随入台。遥光又掩取尚书左仆射沈文季于其宅,欲以为都督,会文季已入台。垣历生说遥光帅城内兵夜攻台,辇荻烧城门,曰:“公但乘舆随后,反掌可克。”遥光狐疑不敢出。天稍晓,遥光戎服出听事,命上仗登城行赏赐。历生复劝出军,遥光不肯,冀台中自有变。及日出,台军稍至。台中始闻乱,众情惶惑。向晓,有诏召徐孝嗣,孝嗣入,人心乃安。将军沈约闻变,驰入西掖门,或劝戎服,约曰:“台军方扰攘,见我戎服,或者谓同遥光。”乃朱衣而入。
丙辰,诏曲赦建康,中外戒严。徐孝嗣以下屯卫宫城,萧坦之帅台军讨遥光。孝嗣内自疑惧,与沈文季戎服共坐南掖门上,欲与之共论世事,文季辄引以他辞,终不得及。萧坦之屯湘宫寺,左兴盛屯东篱门,镇军司马曹虎屯青溪大桥。众军围东城,三面烧司徒府。遥光遣垣历生从西门出战,台军屡败,杀军主桑天爱。
遥光之起兵也,问咨议参军萧畅,畅正色不从。戊午,畅与抚军长史沈昭略潜自南门出,诣台自归,众情大沮。畅,衍之弟。昭略,文季之兄子也。己未,垣历生从南门出战。因弃槊降曹虎,虎命斩之。遥光大怒,于床上自踊,使杀历生子。其晚,台军以火箭烧东北角楼。至夜,城溃,遥光还小斋帐中,着衣帢坐,秉烛自照,令人反拒,斋合皆重关,左右并逾屋散出。台军主刘国宝等先入,遥光闻外兵至,灭烛扶匐床下。军人排阁入,于暗中牵出,斩之。台军入城,焚烧屋室且尽。刘沨走还家,为人所杀。荆州将潘绍闻遥光作乱,谋欲应之。西中郎司马夏侯详呼绍议事,因斩之,州府以安。
己巳,以徐孝嗣为司空,加沈文季镇军将军,侍中、仆射如故,萧坦之为尚书右仆射、丹杨尹,右将军如故,刘暄为领军将军,曹虎为散骑常侍、右卫将军,皆赏平始安之功也。
江祏等既败,帝左右捉刀、应敕之徒皆恣横用事,时人谓之“刀敕”。萧坦之刚狠而专,嬖幸畏而憎之。遥光死二十馀日,帝遣延明主帅黄文济将兵围坦之宅,杀之,并其子秘书郎赏。坦之从兄翼宗为海陵太守,未发,坦之谓文济曰:“从兄海陵宅故应无他。”文济曰:“海陵宅在何处。”坦之以告。文济白帝,帝仍遣收之。检其家,至贫,唯有质钱帖数百,还以启帝,原其死,系尚方。
茹法珍等谮刘暄有异志,帝曰:“暄是我舅,岂应有此。”直阁新蔡徐世标曰:“明帝乃武帝同堂,恩遇如此,犹灭武帝之后。舅焉可信邪。”遂杀之。
曹虎善于诱纳,日食荒客常数百人。晚节吝啬,罢雍州,有钱五千万,他物称是。帝疑虎旧将,且利其财,遂杀之。坦之、暄、虎所新除官,皆未及拜而死。
初,高宗临殂,以隆昌事戒帝曰:“作事不可在人后。”故帝数与近习谋诛大臣,皆发于仓猝,决意无疑。于是大臣人人莫能自保。
枝江文忠公徐孝嗣,以文士不显同异,故名位虽重,犹得久存。虎贲中郎将许准为孝嗣陈说事机,劝行废立。孝嗣迟疑久之,谓必无用干戈之理,须帝出游,闭城门,召百僚集议废之,虽有此怀,终不能决。诸嬖幸亦稍憎之。西丰忠宪侯沈文季自托老疾,不豫朝权,侍中沈昭略谓文季曰:“叔父行年六十,为员外仆射,欲求自免,岂可得乎?”文季笑而不应。冬十月乙未,帝召孝嗣、文季昭略入华林省。文季登车,顾曰:“此行恐往而不反。”帝使外监茹法珍赐以药酒。昭略怒,骂孝嗣曰:“废昏立明,古今令典。宰相无才,致有今日。”以瓯掷其面曰:“使作破面鬼。”孝嗣饮药酒至斗馀,乃卒。孝嗣子演尚武康公主,况尚山阴公主,皆坐诛。昭略弟昭光闻收至,家人劝之逃。昭光不忍舍其母,入执母手悲泣,收者杀之。昭光兄子昙亮逃,已得免,闻昭光死,叹曰:“家门屠灭,何以生为。”绝吭而死。
初,太尉陈显达自以高、武旧将,当高宗之世,内怀危惧,深自贬损,常乘朽弊车,道从卤簿止用羸小者十数人。尝侍宴,酒酣,启高宗借枕,高宗令与之。显达抚枕曰:“臣年衰老,富贵已足,唯欠枕枕死,特就陛下乞之。”高宗失色曰:“公醉矣。”显达以年礼告退,高宗不许。及王敬则反时,显达将兵拒魏,始安王遥光疑之,启高宗欲追军还。会敬则平,乃止。及帝即位,显达弥不乐在建康,得江州,甚喜。尝有疾,不令治,既而自愈,意甚不悦。闻帝屡诛大臣,传云:“当遣兵袭江州”,十一月丙辰,显达举兵于寻阳,令长史庾弘远等与朝贵书,数帝罪恶,云:“欲奉建安王为主,须京尘一静,西迎大驾。”
乙丑,以护军将军崔慧景为平南将军,督众军击显达。后军将军胡松、骁骑将军李叔献帅水军据梁山,左卫将军左兴盛督前锋军屯杜姥宅。
十二月,陈显达发寻阳,败胡松于采石,建康震恐。甲申,军于新林,左兴盛帅诸军拒之。显达多置屯火于岸侧,潜军夜渡,袭宫城。乙酉,显达以数千人登落星冈,新亭诸军闻之,奔还,宫城大骇,闭门设守。显达执马槊从步兵数百,于西州前与台军战,再合,显达大胜,手杀数人。槊折,台军继至,显达不能抗,退走,至西州后,骑官赵潭注刺显达坠马,斩之。诸子皆伏诛。
帝既诛显达,益自骄恣,渐出游走,又不欲人见之。每出,先驱斥所过人家,唯置空宅。尉司击鼓蹋围,鼓声所闻,便应奔走,不暇衣履,犯禁者应手格杀。一月凡二十馀出,出辄不言定所,东西南北无处不驱。常以三四更中,鼓声四出,火光照天,幡戟横路,士民喧走相随,老小震惊,啼号塞道,处处禁断,不知所过。四民废业,樵苏路断,吉凶失时,乳妇寄产,或舆病弃尸,不得殡葬。巷陌悬幔为高幛,置仗人防守,谓之“屏除”,亦谓之“长围”。尝至沈公城,有一妇人临产不去,因剖腹视其男女。又尝至定林寺,有沙门老病不能去,藏草间。命左右射之,百箭俱发。帝有膂力,牵弓至三斛五斗。又好担幢,白虎幢高七丈五尺,于齿上担之,折齿不倦。自制担幢校具,伎衣饰以金玉,侍卫满侧,逞诸变态,曾无愧色。学乘马于东冶营兵俞灵韵,常着织成袴褶,金薄帽,执七宝槊,急装缚袴,凌冒雨雪,不避坑阱。驰骋渴乏,辄下马,解取腰边蠡器,酌水饮之,覆上马驰去。又选无赖小人善走者为逐马,左右五百人常以自随。或于市侧过亲幸家,环回宛转,周遍城邑。或出郊射雉,置射雉场三百九十六处,奔走往来,略不暇息。
二年。豫州刺史裴叔业闻帝数诛大臣,心不自安。及除南兖州,意不乐内徙。朝廷疑叔业有异志,叔业兄子植等皆为直阁,在殿中,惧,奔寿阳,说叔业以朝廷必相掩袭,宜早为计。叔业遣亲人马文范至襄阳,问萧衍以自安之计,曰:“天下大势可知,恐无复自存之理。不若回面向北,不失作河南公。”衍报曰:“群小用事,岂能及远。计虑回惑,自无所成,唯应送家还都以安慰之。若意外相逼,当勒马步二万直出横江,以断其后,则天下之事,一举可定。若欲北向,彼必遣人相代,以河北一州相处,河南公宁可复得邪。如此,则南归之望绝矣。”叔业沈疑未决,乃遣其子芬之入建康为质,亦遣信诣魏豫州刺史薛真度,问以入魏可不之宜。真度劝其早降,曰:“若事迫而来,则功微赏薄矣。”数遣密信,往来相应和。建康人传叔业叛者不已,芬之惧,复奔寿阳。叔业遂遣芬之及兄女婿杜陵、韦伯昕奉表降魏。
春正月庚午,下诏讨叔业。己亥,叔业病卒。
三月乙卯,遣西平将军崔慧景将水军讨寿阳,帝屏除,出琅邪城送之。帝戎服坐楼上,召慧景驰骑进围内,无一人自随者。裁数言,拜辞而去。慧景既得出,甚喜。
崔慧景之发建康也,其子觉为直阁将军,密与之约。慧景至广陵,觉走从之。慧景过广陵数十里召会诸军主曰:“吾荷三帝厚恩,当顾托之重。幼主昏狂,朝廷坏乱,危而不扶,责在今日。欲与诸君共建大功以安社稷,何如?”众皆响应。于是还军向广陵,司马崔恭祖守广陵城,开门纳之。帝闻变,壬子,假右卫将军左兴盛节督建康水陆诸军以讨之。慧景停广陵二日,即收众济江。
初,南徐兖二州刺史江夏王宝玄娶徐孝嗣女为妃,孝嗣诛,诏令离昏,宝玄恨望。慧景遣使奉宝玄为主,宝玄斩其使,因发将吏守城,帝遣马军主戚平、外监黄林夫助镇京口。慧景将渡江,宝玄密与相应,杀司马孔矜、典签吕承绪及平、林夫,开门纳慧景。使长史沈佚之、咨议柳憕分部军众。宝玄乘八舆,手执绛麾,随慧景向建康。台遣骁骑将军张佛护、直阁将军徐元称等六将据竹里,为数城以拒之。宝玄遣信谓佛护曰:“身自还朝,君何意苦相断遏。”佛护对曰:“小人荷国重恩,使于此创立小戍。殿下还朝,但自直过,岂敢断遏。”遂射慧景军,因合战。崔觉、崔恭祖将前锋,皆荒伧善战,又轻行不爨食,以数舫缘江载酒肉为军粮,每见台军城中烟火起,辄尽力攻之。台军不复得食,以此饥困。元称等议欲降,佛护不可。恭祖等进攻城,拔之,斩佛护,徐元称降,馀四军主皆死。
乙卯,遣中领军王莹都督众军,据湖头筑垒,上带蒋山西岩实甲数万。莹,诞之从曾孙也。慧景至查硎,竹塘人万副儿说慧景曰:“今平路皆为台军所断,不可议进,唯宜从蒋山龙尾上,出其不意耳。“慧景从之,分遣千馀人,鱼贯缘山,自西岩夜下,鼓叫临城中。台军惊恐,实时奔散。帝又遣右卫将军左兴盛帅台内三万人拒慧景于北篱门,兴盛望风退走。
甲子,慧景入乐游苑,崔恭祖帅轻骑千馀突入北掖门,乃复出。宫门皆闭,慧景引众围之。于是东府、石头、白下、新亭诸城皆溃。左兴盛走,不得入宫,逃淮渚荻舫中,慧景擒杀之。宫中遣兵出荡,不克。慧景烧兰台府署为战场。守卫尉萧畅屯南掖门,处分城内,随方应拒,众心稍安。慧景称宣德太后令,废帝为吴王。
陈显达之反也,帝复召诸王侯入宫。巴陵王昭胄惩永泰之难,与弟永新侯昭颖诈为沙门,逃于江西。昭胄,子良之子也。及慧景举兵,昭胄兄弟出赴之。慧景意更向昭胄,犹豫未知所立。
竹里之捷,崔觉与崔恭祖争功,慧景不能决。恭祖劝慧景以火箭烧北掖楼。慧景以大事垂定,后若更造,费用功多,不从。慧景性好谈义,兼解物理,顿法轮寺,对客高谈,恭祖深怀怨望。
时豫州刺史萧懿将兵在小岘,帝遣密使告之。懿方食,投箸而起,帅军主胡松、李居士等数千人自采石济江,顿越城举火,台城中鼓叫称庆。恭祖先劝慧景遣二千人断西岸兵,令不得度。慧景以城旦夕降,外救自然应散,不从。至是,恭祖请击懿军,又不许,独遣崔觉将精卒数千人渡南岸。懿军昧旦进战,数合,士皆致死,觉大败,赴淮死者二千馀人。觉单马退,开桁阻淮。恭祖掠得东宫女伎,觉逼夺之。恭祖积忿恨,其夜,与慧景骁将刘灵运诣城降,众心离坏。
夏四月癸酉,慧景将腹心数人潜去,欲北渡江,城此诸军不知,犹为拒战。城内出,荡杀数百人。懿军渡北岸,慧景馀众皆走。慧景围城凡十二日而败,从者于道稍散,单骑至蟹浦,为渔人所斩,以头内鳅篮,担送建康。恭祖系尚方,少时杀之。觉亡命为道人,捕获,伏诛。
宝玄初至建康,军于东城,士民多往投集。慧景败,收得朝野投宝玄及慧景人名,帝令烧之,曰:“江夏尚尔,岂可复罪馀人。”宝玄逃亡数日乃出。帝召入后堂,以步障裹之,令左右数十人鸣鼓角驰绕其外,遣人谓宝玄曰:“汝近图我亦如此耳。”五月己酉,江夏王宝玄伏诛。
六月乙丑,曲赦建康、南徐兖二州。先是,崔慧景既平,诏赦其党。而嬖幸用事,不依诏书,无罪而家富者皆诬为贼党,杀而籍其赀,实附贼而贫者皆不问。或谓中书舍人王咺之云:“赦书无信,人情大恶。”垣之曰:“正当复有赦耳。”由是再赦。既而嬖幸诛纵亦如初。
是时,帝所宠左右凡三十一人,黄门十人。直阁、骁骑将军徐世摽素为帝所委任,凡有杀戮,皆在其手。及陈显达事起,加辅国将军,虽用护军崔慧景为都督,而兵权实在世摽。世摽亦知帝昏纵,密谓其党茹法珍、梅虫儿曰:“何世天子无要人,但侬货主恶耳。”法珍等与之争权,以白帝。帝稍恶其凶强,遣禁兵杀之,世摽拒战而死。自是法珍、虫儿用事,并为外监,口称诏敕,王咺之专掌文翰,与相唇齿。
帝呼所幸潘贵妃父宝庆及茹法珍为“阿丈”,梅虫儿及俞灵韵为“阿兄”。帝与法珍等俱诣宝庆家,躬自汲水,助厨人作膳。宝庆恃势作奸,富人悉诬以罪,田宅赀财,莫不启乞,一家被陷,祸及亲邻,又虑后患,尽杀其男口。帝数往诸刀敕家游宴,有吉凶辄往庆吊。
奄人王宝孙,年十三四,号为“伥子”,最有宠,参预朝政,虽王咺之、梅虫儿之徒亦下之。控制大臣,移易诏敕,乃至骑马入殿,诋诃天子。公卿见之,莫不慑息焉。
八月甲辰夜,后宫火,时帝出未还,宫内人不得出,外人不敢辄开,比及开,死者相枕,烧三千馀间。时嬖幸之徒皆号为“鬼”。有赵鬼者,能读《西京赋》,言于帝曰:“柏梁既灾,建章是营。”帝乃大起芳乐、玉寿等诸殿,以麝香涂壁,刻画装饰,穷极绮丽。役者自夜达晓,犹不副速。后宫御服,极选珍奇,府库旧物,不复周用。贵市民间金宝,价皆数倍。建康酒租皆折使输金,犹不能足。凿金为莲华以帖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莲华也。”又订出雉头、鹤氅、白鹭缞。嬖幸因缘为奸利,课一输十。又各就州县求为人输,准取见直,不为输送,守宰皆不敢言,重加科敛。如此相仍,前后不息,百姓困尽,号泣道路。
萧懿之入援也,萧衍驰使所亲虞安福说懿曰:“诛贼之后,则有不赏之功。当明君贤主,尚或难立,况于乱朝,何以自免。若贼灭之后,仍勒兵入宫,行伊、霍故事,此万世一时。若不欲尔,便放表还历阳,托以外拒为事,则威振内外,谁敢不从。一朝放兵,受其厚爵,高而无民,必生后悔。”长史徐曜甫亦苦劝之,懿并不从。
崔慧景死,懿为尚书令。有弟九人,敷、衍、畅、融、宏、伟、秀、憺、恢。懿以元勋居朝右,畅为卫尉,掌管龠。时帝出入无度,或劝懿因其出门,举兵废之。懿不听。嬖臣茹法珍、王咺之等惮懿威权,说帝曰:“懿将行隆昌故事,陛下命在晷刻。”帝然之。徐曜甫知之,密具舟江渚,劝懿西奔襄阳。懿曰:“自古皆有死,岂有叛走尚书令邪。”懿弟侄咸为之备。冬十月己卯,帝赐懿药于省中。懿且死,曰:“家弟在雍,深为朝廷忧之。”懿弟侄皆亡匿于里巷,无人发之者,唯融捕得,诛之。
初,帝疑雍州刺史萧衍有异志。直后荥阳郑植弟绍叔为衍宁蛮长史,帝使植以候绍叔为名,往刺衍。绍叔知之,密以白衍,衍置酒绍叔家,戏植曰:“朝廷遣卿见图,今日闲宴,是可取良会也。”宾主大笑。又令植历观城隍、府库、士马、器械、舟舰,植退,谓绍叔曰:“雍州实力,未易图也。”绍叔曰:“兄还,具为天子言之。若取雍州,绍叔请以此众一战。”送植于南岘,相持恸哭而别。
及懿死,衍闻之,夜召张弘策、吕僧珍、长史王茂、别驾刘庆远、功曹吉士瞻等入宅定议。茂,天生之子。庆远,元景之弟子也。十一月乙巳,衍集僚佐谓曰:“昏主暴虐,恶逾于纣,当与卿等共除之。”是日,建牙集众,得甲士万馀人,马千馀匹,船三千艘。出檀溪竹木装舰,葺之以茅,事皆立办。诸将争橹,吕僧珍出先所具者,每船付二张,争者乃息。
是时,南康王宝融为荆州刺史,西中郎长史萧颖胄行府州事,帝遣辅国将军、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刘山阳将兵三千之官,就颖胄兵使袭襄阳。衍知其谋,遣参军王天虎诣江陵,遍与州府书,声云:“山阳西上,并袭荆、雍。”衍因谓诸将佐曰:“荆州素畏襄阳人,皆以唇亡齿寒,宁不暗同邪。我合荆、雍之兵,鼓行而东,虽使韩、白复生,不能为建康计,况以昏主役刀敕之徒哉。”颖胄等得书,疑未能决。山阳至巴陵,衍复令天虎赍书与颖胄及其弟南康王友颖达。天虎既行,衍谓张弘策曰:“用兵之道,攻心为上。近遣天虎往荆州,人皆有书。今段乘驿甚急,止有两函与行事兄弟,云天虎口具。及问天虎而口无所说,天虎是行事心膂,彼间必谓行事与天虎共隐其事,则人人生疑。山阳惑于众口,必相嫌贰,则行事进退无以自明,必入吾谋内。是驰两空函定一州矣。”
山阳至江安,迟回十馀日,不上。颖胄大惧,计无所出,夜,遣呼西中郎城局参军安定席阐文、咨议参军柳忱,闭斋定议。阐文曰:“萧雍州蓄养士马,非复一日。江陵素畏襄阳人,又众寡不敌,取之必不可制。就能制之,岁寒复不为朝廷所容。今若杀山阳,与雍州举事,立天子以令诸侯,则霸业成矣。山阳持疑不进,是不信我。今斩送天虎,则彼疑可释。至而图之,罔不济矣。”忱曰:“朝廷狂悖日滋,京师贵人莫不重足累息。今幸在远,得暇日自安。雍州之事,且藉以相毙耳。独不见萧令君乎。以精兵数千,破崔氏十万众,竟为群邪所陷,祸酷相寻。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且雍州士锐粮多,萧使君雄姿冠世,必非山阳所能敌。若破山阳,荆州复受失律之责,进退无所,宜深虑之。”萧颖达亦劝颖胄从阐文等计。诘旦,颖胄谓天虎曰:“卿与刘辅国相识,今不得不借卿头。”乃斩天虎送示山阳,发民车牛,声云起步军征襄阳。山阳大喜。甲寅,山阳至江津,单车白服,从左右数十人诣颖胄。颖胄使前汶阳太守刘孝庆等伏兵城内,山阳入门,即于车中斩之。副军主李元履收馀众请降。
柳忱,世隆之子也。颖胄虑西中郎司马夏侯详不同,以告忱,忱曰:“易耳。近详求昏,未之许也。”乃以女嫁详子夔而告之谋,详从之。乙卯,以南康王宝融教纂严,又教赦囚徒,施惠泽,颁赏格。丙辰,以萧衍为使持节都督前锋诸军事。丁巳,以萧颖胄为都督行留诸军事。
颖胄遣使送刘山阳首于萧衍,且言年月未利,当须明年二月进兵。衍曰:“举事之初,所藉者一时骁锐之心。事事相接,犹恐疑怠,若屯兵十旬,必生悔吝。且坐甲十万,粮用自竭,若童子立异,则大事不成。况处分已定,安可中息哉。昔武王伐纣,行逆太岁,岂复待年月乎?”
戊午,衍上表劝南康王宝融称尊号,不许。十二月,颖胄与夏侯详移檄建康百官及州郡牧守,数帝及梅虫儿、茹法珍罪恶。颖胄遣冠军将军天水杨公则向湘州,西中郎参军南郡邓元起向夏口。乙亥,荆州将佐复劝宝融称尊号,不许。夏侯详之子骁骑将军亶为殿中主帅,详密召之,亶自建康亡归。壬辰,至江陵,称奉宣德皇太后令“南康王宜纂承皇祚,方俟清宫,未即大号,可封十郡为宣城王、相国、荆州牧,加黄钺,选百官,西中郎府、南康国如故。须军次近路,主者备法驾奉迎。”
竟陵太守新野曹景宗遣亲人说萧衍迎南康王都襄阳,先正尊号,然后进军,衍不从。
初,陈显达、崔慧景之乱,人心不安。或问时事于太守杜陵韦睿,睿曰:“陈虽旧将,非命世才。崔颇更事,懦而不武。其赤族宜矣。定天下者,殆必在吾州将乎?”乃遣二子自结于萧衍。及衍起兵,睿帅郡兵二千倍道赴之。华山太守蓝田康绚帅郡兵三千赴衍。冯道根居母丧,闻衍起兵,帅乡人子弟胜兵者悉往赴之。梁南秦二州刺史柳惔亦起兵应衍。惔,忱之兄也。
帝闻刘山阳死,发诏讨荆、雍。戊寅,以冠军长史刘浍为雍州刺史,遣骁骑将军薛元嗣、制局监暨荣伯将兵及运粮百四十馀船送郢州刺史张冲,使拒西师。元嗣等惩刘山阳之死,疑冲,不敢进,停夏口浦,闻西师将至,乃相帅入郢城。前竟陵太守房僧寄将还建康,至郢,帝敕僧寄留守鲁山,除骁骑将军。张冲与之结盟,遣军主孙乐祖将数千人助僧寄守鲁山。
萧颖胄与武宁太守邓元起书,招之。元起大言于众曰:“朝廷暴虐,诛戮宰辅,群小用事,衣冠道尽。荆、雍二州同举大事,何患不克。且我老母在西,若事不成,正受戮昏朝,幸免不孝之罪。”即日治严上道,至江陵,为西中郎中兵参军。湘州行事张宝积发兵自守,未知所附。杨公则克巴陵,进军白沙,宝积惧,请降,公则入长沙抚纳之。
和帝中兴元年春正月乙巳,南康王宝融始称相国,大赦。以萧颖胄为左长史,萧衍为征东将军,杨公则为湘州刺史。戊申,萧衍发襄阳,留弟伟总府州事,憺守垒城,府司马庄丘黑守樊城。衍既行,州中兵及储偫皆虚。魏兴太守裴师仁、齐兴太守颜僧都并不受衍命,举兵欲袭襄阳,伟、憺遣兵邀击于始平,大破之,雍州乃安。
二月壬午,东昏侯遣羽林兵击雍州,中外纂严。甲申,萧衍至竟陵,命王茂、曹景宗为前军,以中兵参军张法安守竟陵城。茂等至汉口,诸将议欲并兵围郢,分兵袭西阳、武昌。衍曰:“汉口不阔一里,箭道交至,房僧寄以重兵固守,与郢城为掎角。若悉众前进,僧寄必绝我军后,悔无所及。不若遣王、曹诸军济江与荆州军合,以逼郢城。吾自围鲁山以通沔、汉,使郧城、竟陵之粟方舟而下,江陵、湘中之兵相继而至,兵多食足,何忧两城之不拔。天下之事,可以卧取之耳。”乃使茂等帅众济江,顿九里。张冲遣中兵参军陈光静开门迎战,茂等击破之,光静死,冲婴城自守。景宗遂据石桥浦,连军相续,下至加湖。
荆州遣冠军将军邓元起、军主王世与、田安之将数千人会雍州兵于夏首。衍筑汉口城以守鲁山,命水军王义阳、张惠绍等游遏江中,绝郢、鲁二城信使。杨公则举湘州之众会于夏口,萧颖胄命荆州诸军皆受公则节度,虽萧颖达亦隶焉。
府朝议欲遣人行湘州事而难其人,西中郎中兵参军刘坦谓众曰:“湘土人情,易扰难信,用武士则侵渔百姓,用文士则威略不振。必欲镇静一州,军民足食,无逾老夫。”乃以坦为辅国长史、长沙太守,行湘州事。坦先尝在湘州,多旧恩,迎者属路。下车,选堪事吏分诣十郡,发民运租米三千馀万斛以助荆、雍之军,由是资粮不乏。
三月,萧衍使邓元起进据南堂西渚,田安之顿城北,王世兴顿曲水故城。丁酉,张冲病卒,骁骑将军薛元嗣与冲子孜及征虏长史江夏内史程茂共守郢城。
乙巳,南康王即皇帝位于江陵,改元,大赦。立宗庙、南北郊。州府城门悉依建康宫。置尚书五省,以南郡太守为尹。以萧颖胄为尚书令,萧衍为左仆射,晋安王宝义为司空,庐陵王宝源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建安王宝寅为徐州刺史,散骑常侍夏侯详为中领军,冠军将军萧伟为雍州刺史。丙午,诏封庶人宝卷为涪陵王。乙酉,以尚书令萧颖胄行荆州刺史。加萧衍征东大将军、都督征讨诸军事,假黄钺。时衍次扬口,和帝遣御史中丞宗刔军。宁朔将军新野庾域讽刔“黄钺未加,非所以总帅侯伯。”刔西台,遂有是命。薛元嗣遣军主沈难当帅轻舸数千乱流来战,张惠绍等击擒之。
癸丑,东昏侯以豫州刺史陈伯之为江州刺史、假节、都督前锋诸军事,西击荆、雍。
夏四月,萧衍出沔,命王茂、萧颖达等进军逼郢城。薛元嗣不敢出。诸将欲攻之,衍不许。
五月,东昏侯遣军主吴子阳、陈虎牙等十三军救郢州,进屯巴口。虎牙,伯之之子也。
六月,西台遣卫尉席阐文劳萧衍军,赍萧颖胄等议谓衍曰:“令顿兵两岸,不并军围郢,定西阳、武昌,取江州,此机已失。莫若请救于魏,与北连和,犹为上策。”衍曰:“汉口路通荆、雍,控引秦、梁,粮运资储,仰此气息,所以兵压汉口,连结数州。今若并军围郢,又分兵前进,鲁山必阻沔路,扼吾咽喉。若粮运不通,自然离散,何谓持久。邓元起近欲以三千兵往取寻阳,彼若欢然知机,一说士足矣。脱距王师,固非三千兵所能下也。进退无据,未见其可。西阳、武昌,取之即得。然既得之后,即应镇守,欲守两城,不减万人,粮储称是,卒无所出。脱东军有上者,以万人攻一城,两城势不得相救。若我分军应援,则首尾俱弱。如其不遣,孤城必陷,一城既没,诸城相次土崩,天下大事去矣。若郢州既拔,席卷沿流,西阳武昌自然风靡,何遽分兵散众,自贻忧患乎。且丈夫举事欲清天步,况拥数州之兵以诛群小,悬河注火,奚有不灭,岂容北面请救戎狄,以示弱于天下。彼未必能信,徒取丑声,此乃下计,何谓上策。卿为我辈白镇军,前途攻取,但以见付,事在目中,无患不捷,但借镇军靖镇之耳。”
吴子阳等进军武口,衍命军主梁天惠等屯渔湖城,唐修期等屯白阳垒,夹岸待之。子阳进军加湖,去郢三十里,傍山带水,筑垒自固。子阳举烽,城内亦举火应之,而内外各自保,不能相救。会房僧寄病卒,众复推助张乐祖代守鲁山。
东昏侯作芳乐苑,山石皆涂以五采。望民家有好树美竹,则毁墙撤屋而徙之。时方盛暑,随即枯萎,朝暮相继。又于苑中立市,使宫人、宦者共为裨贩,以潘贵妃为市令,东昏侯自为市录事,小有得失,妃则与杖,乃敕虎贲不得进大荆、实中荻。又开渠立埭,身自引船。或坐而屠肉。又好巫觋,左右朱光尚诈云见鬼。东昏入乐游苑,人马忽惊,以问光尚,对曰:“向见先帝大嗔,不许数出。”东昏大怒,拔刀与光尚寻之,既不见,乃缚菰为高宗形,北向斩之,悬首苑门。
崔慧景之败也,巴陵王昭胄、永新侯昭颖出投台军,各以王侯还第,心不自安。竟陵王子良故防阁桑偃为梅虫儿军副,与前巴西太守萧寅谋立昭胄,昭胄许事克用寅为尚书左仆射、护军。时军主胡松将兵屯新亭,寅遣人说之曰:“须昏人出,寅等将兵奉昭胄入台,闭城号令。昏人必还就将军,但闭垒不应,则三公不足得也。”松许诺。会东昏新作芳乐苑,经月不出游。偃等议募健儿百馀人,从万春门入突取之,昭胄以为不可。偃同党王山沙虑事久无成,以事告御刀徐僧重。寅遣人杀山沙于路,吏于麝幐中得其事,昭胄兄弟与偃等皆伏诛。
雍州刺史张欣泰与弟前始安内史欣时密谋结胡松及前南谯太守王灵秀、直阁将军鸿选等诛诸嬖幸,废东昏。东昏遣中书舍人冯元嗣监军救郢。秋七月甲午,茹法珍、梅虫儿及太子右率李居士、制局监杨明泰送之于中兴堂。欣泰等使人怀刀于座斫元嗣,头坠果柈中。又斫明泰,破其腹。虫儿伤数创,手指皆堕。居士、法珍等散走还台。灵秀诣石头迎建安王宝寅,帅城中将吏见力,去车轮,载宝寅,文武数百唱警跸向台城,百姓数千人皆空手随之。欣泰闻事作,驰马入宫,冀法珍等在外东,昏尽以城中处分见委,表里相应。既而法珍得返,处分闭门上仗,不配欣泰兵,鸿选在殿内亦不敢发。宝寅在杜姥宅,日已瞑,城门闭。城上人射外人,外人弃宝寅溃去,宝寅亦逃。三日,乃戎服诣草市尉,尉驰以启东昏。东昏召宝寅入宫问之,宝寅涕泣称“尔日不知何人逼使上车,仍将去,制不自由。”东昏笑,复其爵位。张欣泰等事觉,与胡松皆伏诛。
萧衍使征虏将军王茂、军主曹宗仲等乘水涨以舟师袭加湖,鼓噪攻之。丁酉,加湖溃,吴子阳等走免,将士杀溺死者万计,俘其馀众而还。于是郢、鲁二城相视夺气。
鲁山乏粮,军人于矶头捕细鱼供食。密治轻船,将奔夏口。萧衍遣偏军断其走路。丁巳,孙乐祖窘迫,以城降。
己未,东昏侯以程茂为郢州刺史,薛元嗣为雍州刺史。是日,茂、元嗣以郢城降。郢城之初围也,士民男女近十万口。闭门二百馀日,疾疫流肿,死者什七八,积尸床下而寝其上,比屋皆满。茂、元嗣等议出降,使张孜为书与衍。张冲故吏青州治中房长瑜谓孜曰:“前使君忠贯昊天,郎君但当坐守画一以荷析薪。若天运不与,当幅巾待命,下从使君。今从诸人之计,非唯郢州士女失高山之望,亦恐彼所不取也。”孜不能用。萧衍以韦睿为江夏太守,行郢州事,收瘗死者而抚其生者,郢人遂安。
诸将欲屯军夏口,衍以为宜乘胜直指建康,车骑咨议参军张弘策、宁远将军庾域亦以为然。衍命众军即日上道。缘江至建康,凡矶、浦、村落,军行宿次,立顿处所,弘策逆为图画,如在目中。
汝南民胡文超起兵于滠阳以应萧衍,求取义阳、安陆等郡以自效。衍又遣军主唐修期攻随郡,皆克之。司州刺史王僧景遣子贞孙为质于衍,司部悉平。
初,东昏侯遣陈伯之镇江州,以为吴子阳等声援。子阳等既败,萧衍谓诸将曰:“用兵未必须实力,所听威声耳。今陈虎牙狼狈奔归,寻阳人情,理当恟惧,可传檄而定也。”乃命搜俘囚,得伯之幢主苏隆之,厚加赐与,使说伯之,许即用为安东将军、江州刺史。伯之遣隆之返命,虽许归附,而云:“大军未须遽下”。衍曰:“伯之此言,意怀首鼠。及其犹豫,急往逼之,计无所出,势不得不降。”乃命邓元起引兵先下,杨公则径掩柴桑,衍与诸将以次进路。元起将至寻阳,伯之收兵退保湖口,留陈虎牙守湓城。选曹郎吴兴沈瑀说伯之迎衍,伯之泣曰:“馀子在都,不能不爱。”瑀曰:“不然。人情匈匈,皆思改计,若不早图,众散难合。”八月丙子,衍至寻阳,伯之束甲请罪。初,新蔡太守席谦父恭穆为镇西司马,为鱼复侯子响所杀。谦从伯之镇寻阳,闻衍东下,曰:“我家世忠贞,有殒不二。”伯之杀之。乙卯,以伯之为江州刺史,虎牙为徐州刺史。
鲁休烈、萧璝破刘孝庆等于峡口,任漾之战死。休烈等进至上明,江陵大震。萧颖胄恐,驰告萧衍,令遣杨公则还援根本。衍曰:“公则今溯流上江陵,虽至,何能及事。休烈等乌合之众,寻自退散,政须少时持重耳。良须兵力,两弟在雍,指遣往征,不为难至。”颖胄乃遣军主蔡道恭假节屯上明,以拒萧璝。
辛巳,东昏侯以太子左率李居士总督西讨诸军事,屯新亭。
九月乙未,诏萧衍“若定京邑,得以便宜从事”。衍留骁骑将军郑绍叔守寻阳,与陈伯之引兵东下。谓绍叔曰:“卿,吾之萧何、寇恂也。前涂不捷,我当其咎。粮运不继,卿任其责。”绍叔流涕拜辞。比克建康,绍叔督江、湘粮运,未尝乏绝。
甲申,东昏侯以李居士为江州刺史,冠军将军王珍国为雍州刺史,建安王宝寅为荆州刺史,辅国将军申胄监郢州,龙骧将军扶风马仙琕监豫州,骁骑将军徐元称监徐州军事。珍国,广之子也。是日,萧衍前军至芜湖,申胄军二万人弃姑孰走,衍进军据之。戊申,东昏侯以后军参军萧璝为司州刺史,前辅国将军鲁休烈为益州刺史。
萧衍之克江、郢也,东昏侯游骋如旧,谓茹法珍曰:“须来至白门前,当一决。”衍至近道,乃聚兵为固守之计,简二尚方二冶囚徒以配军,其不可活者,于朱雀门内日斩百馀人。
衍遣曹景宗等进顿江宁。丙辰,李居士自新亭选精骑一千至江宁。景宗始至,营垒未立,而师行日久,器甲穿弊。居士望而轻之,鼓噪前薄之。景宗奋击,破之,因乘胜而前,径至皂荚桥。于是王茂、邓元起、吕僧珍进据赤鼻逻,新亭城主江道林引兵出战,众军擒之于陈。衍至新林,命王茂进据越城,邓元起据道士墩,陈伯之据篱门,吕僧珍据白板桥。李居士觇知僧珍众少,帅锐卒万人直来薄垒。僧珍曰:“吾众少,不可逆战,可勿遥射,须至堑里,当并力破之。”俄而皆越堑拔栅。僧珍分人上城,矢石俱发,自帅马步三百人出其后,城上人复逾城而下,内外奋击,居士败走,获其器甲不可胜计。居士请于东昏侯,烧南岸邑屋以开战场,自大航以西,新亭以北皆尽。衍诸弟皆自建康自拔赴军。
冬十月甲戌,东昏侯遣征虏将军王珍国、军主胡虎牙将精兵十万馀人陈于朱雀航南,宦官王宝孙持白虎幡督战,开航背水,以绝归路。衍军小却,王茂下马,单刀直前,其甥韦欣庆执铁缠槊以翼之,冲击东军,应时而陷。曹景宗纵兵乘之,吕僧珍纵火焚其营,将士皆殊死战,鼓噪震天地。珍国等众军不能抗,王宝孙切骂诸将、帅,直阁将军席豪发愤突陈而死。豪,骁将也,既死,士卒土崩,赴淮死者无数,积尸与航等,后至者乘之以济。于是东昏侯诸军望之皆溃。衍军长驱至宣阳门,诸将移营稍前。
陈伯之屯西明门,每城中有降人出,伯之辄呼与耳语。衍恐其复怀翻覆,密语伯之曰:“闻城中甚忿卿举江州降,欲遣刺客中卿,宜以为虑。”伯之未之信。会东昏侯将郑伯伦来降,衍使伯伦过伯之,谓曰:“城中甚忿卿,欲遣信诱卿以封赏,须卿复降,当生割卿手足。卿若不降,复欲遣刺客杀卿。宜深为备。”伯之惧,自是始无异志。
戊寅,东昏宁朔将军徐元瑜以东府城降。青、冀二州刺史桓和入援,屯东宫。己卯,和诈东昏云出战,因以其众来降。光禄大夫张环弃石头还宫。李居士以新亭降于衍,琅邪城主张木亦降。壬午,衍镇石头,命诸军攻六门。东昏烧门内营署、官府,驱逼士民,悉入宫城,闭门自守。衍命诸军筑长围守之。
杨公则屯领军府,垒北楼与南掖门相对。尝登楼望战,城中遥见麾盖,以神锋弩射之,矢贯胡床。左右失色,公则曰:“几中吾脚”,谈笑如初。东昏夜选勇士攻公则栅,军中惊扰,公则坚卧不起,徐命击之,东昏兵乃退。公则所领皆湘州人,素号怯懦,城中轻之,每出荡,辄先犯公则垒,公则奖厉军士,克获更多。
先是,东昏遣军主左僧庆屯京口,常僧景屯广陵,李奴献屯瓜步,及申胄自姑孰奔归,使屯破墩,以为东北声援。至是,衍遣使晓谕,皆帅其众来降。衍遣弟辅国将军秀镇京口,辅国将军恢镇破墩,从弟宁朔将军景镇广陵。
巴东献武公萧颖胄以萧璝与蔡道恭相持不决,忧愤成疾,十一月壬午,卒。夏侯详秘之,使似其书者假为教命,密报萧衍,衍亦秘之。详征兵雍州,萧伟遣萧憺将兵赴之。璝等闻建康已危,众惧而溃,璝及鲁休烈皆降。乃发颖胄丧,赠侍中、丞相。于是众望尽归于衍。
崔慧景之逼建康也,东昏侯拜蒋子文神为假黄钺、使持节、相国、太宰、大将军、录尚书事、扬州牧、钟山王。及衍至,又尊子文为灵帝,迎神像入后堂,使巫祷祀求福。及城闭,城中军事悉委王珍国,兖州刺史张稷入卫京师,以稷为珍国之副。稷,环之弟也。
时城中实甲犹七万人,东昏素好军陈,与黄门、刀敕及宫人于华光殿前习战斗,诈作被创势,使人以板去,用为厌胜。常于殿中戎服骑马出入,以金银为铠胄,具装饰以孔翠。昼眠夜起,一如平常。闻外鼓叫声,被大红袍,登景阳楼屋上望之,弩几中之。
始东昏与左右谋,以为陈显达一战即败,崔慧景围城寻走,谓衍兵亦然,敕太官办樵、米为百日调而已。及大桁之败,众情凶惧,茹法珍等恐士民逃溃,故闭城不复出兵。既而长围已立,堑栅严固,然后出荡,屡战不捷。东昏尤惜金钱,不肯赏赐。法珍叩头请之,东昏曰:“贼来独取我邪。何为就我求物。”后堂储数百具榜,启为城防,东昏欲留作殿,竟不与。又督御府作三百人精仗,待围解以拟屏除,金银雕镂杂物,倍急于常。众皆怨怠,不为致力。外围既久,城中皆思早亡,莫敢先发。
茹法珍、梅虫儿说东昏曰:“大臣不留意,使围不解,宜悉诛之。”王珍国、张稷惧祸。珍国密遣所亲献明镜于萧衍,衍断金以报之。兖州中兵参军冯翊张齐,稷之腹心也,珍国因齐密与稷谋,同弑东昏。齐夜引珍国就稷,造膝定计,齐自执烛,又以计告后阁舍人钱强。十二月丙寅夜,强密令人开云龙门,珍国、稷引兵入殿,御刀丰勇之为内应。东昏在含德殿作笙歌,寝未熟,闻兵入,趋出北户,欲还后宫,门已闭。宦者黄泰平刀伤其膝,仆地,张齐斩之。稷召尚书右仆射王亮等列坐殿前西锺下,令百僚署笺,以黄油裹东昏首,遣国子博士范云等送诣石头。右卫将军王志叹曰:“冠虽敝,何可加足。”取庭中树叶挼服之,伪闷,不署名。衍览笺无志名,心嘉之。亮,莹之从弟。志,僧之子也。衍与范云有旧,即留帷幄。王亮在东昏朝以依违取容。萧衍至新林,百僚皆间道送款,亮独不遣。东昏败,亮出见衍。衍曰:“颠而不扶,安用彼相。”亮曰:“若其可扶,明公岂有今日之举。”城中出者,或被劫剥。杨公则亲帅麾下陈于东掖门,卫送公卿、士民,故出者多由公则营焉。衍使张弘策先入清宫,封府库及图籍。于时城内珍宝委积,弘策禁勒部曲,秋毫无犯。收潘妃及嬖臣茹法珍、梅虫儿、王咺之等四十一人皆属吏。
初,海陵王之废也,王太后出居鄱阳王故第,号宣德宫。己巳,萧衍以宣德大后令追废涪陵王为东昏侯,褚后及太子诵并为庶人。以衍为中书监、大司马、录尚书事、骠骑大将军、扬州刺史,封建安郡公,依晋武陵王遵承制故事,百僚致敬。以王亮为长史。壬申,更封建安王宝寅为鄱阳王。癸酉,以司徒、扬州刺史晋安王宝义为太尉,领司徒。
己卯,衍入屯阅武堂,下令大赦。又下令“凡昏制谬赋淫刑滥役外,可详检前原,悉皆除荡。其主守散失诸所损耗,精立科条,咸从原例。”又下令“通检尚书众曹,东昏时诸诤讼失理及主者淹停不时施行者,精加讯辨,依事议奏。”又下令“收葬义师,掩瘗逆徒之死亡者。”潘妃有国色,衍欲留之,以问侍中领军将军王茂。茂曰:“亡齐者此物,留之恐贻外议。”乃缢杀于狱。并诛嬖臣茹法珍等。以宫女二千分赉将士。乙酉,以辅国将军萧宏为中护军。
衍之东下也,豫州刺史马仙琕拥兵不附衍,衍使其故人姚仲宝说之,仙琕先为设酒,乃斩于军门以徇。衍又遣其族叔怀远说之,仙琕曰:“大义灭亲。”又欲斩之,军中为请,乃得免。衍至新林,仙琕犹于江西日抄运船。衍围宫城,州郡皆遣使请降,吴兴太守袁昂独拒境不受命。昂,觊之子也。衍使驾部郎考城江革为书与昂曰:“根本既倾,枝叶安附。今竭力昏主,未足为忠。家门屠灭,非所为孝。岂若翻然改图,自招多福。”昂复书曰:“三吴内地,非用兵之所,况以偏隅一郡,何能为役。自承麾旆届止,莫不膝袒军门,惟仆一人敢后至者,政以内揆庸素,文武无施,虽欲献心,不增大师之勇。置其愚默,宁沮众军之威。幸藉将军含弘之大,可得从容以礼。窃以一餐微施,尚复投殒。况食人之禄而顿忘一旦,非惟物议不可,亦恐明公鄙之。所以踌躇,未遑荐璧。”昂问时事于武康令北地傅映,映曰:“昔元嘉之末,开辟未有,故太尉杀身以明节。司徒当寄托之重,理无苟全,所以不顾夷险,以徇名义。今嗣主昏虐,曾无悛改,荆、雍协举,乘据上流,天人之意可知。愿明府深虑,无取后悔。”及建康平,衍使豫州刺史李元履巡抚东土,敕元履曰:“袁昂道素之门,世有忠节,天下须共容之,勿以兵威陵辱。”元履至吴兴,宣衍旨,昂亦不请降,开门撤备而已。仙琕闻台城不守,号泣谓将士曰:“我受人任寄,义不容降,君等皆有父母,我为忠臣,君为孝子,不亦可乎?”乃悉遣城内兵出降,馀壮士数十,闭门独守。俄而兵入,围之数十重。仙琕令士皆持满,兵不敢近。日暮,仙琕乃投弓曰:“诸军但来见取,我义不降。”乃槛送石头。衍释之,使待袁昂至俱入,曰:“令天下见二义士。”衍谓仙琕曰:“射钩、斩袪,昔人所美,卿勿以杀使、断运自嫌。”仙琕谢曰:“小人如失主犬,后主饲之,则复为用矣。”衍笑,皆厚遇之。
丙戌,萧衍入镇殿中。梁武帝天监元年春正月,齐和帝遣兼侍中席阐文等慰劳建康。戊戌,迎宣德太后入宫,临朝称制,衍解承制。壬寅,进大司马衍都督中外诸军事,剑履上殿,赞拜不名。
初,大司马与黄门侍郎范云、南清河太守沈约、司徒右长史任昉同在竟陵王西邸,意好敦密。至是,引云为大司马咨议参军、领录事,约为骠骑司马,昉为记室参军,与参谋议。前吴兴太守谢朏、国子祭酒何胤先皆弃官家居,衍奏征为军咨祭酒,朏、胤皆不至。
大司马内有受禅之志,沈约微扣其端,大司马不应。他日,又进曰:“今与古异,不可以淳风期物。士大夫攀龙附凤者皆望有尺寸之功。今童儿牧皆知齐祚已终,明公当承其运,天文谶记,又复炳然。天心不可违,人情不可失,苟历数所在,虽欲谦光,亦不可得己。”大司马曰:“吾方思之。”约曰:“公初建牙樊、沔,此时应思。今王业已成,何所复思。若不早定大业,脱有一人立异,即损威德。且人非金玉,时事难保,岂可以建安之封遗之子孙。若天子还都,公卿在位,则君臣分定,无复异心。君明于上,臣忠于下,岂复有人方更同公作贼。”大司马然之。约出,大司马召范云告之,云对略同约旨。大司马曰:“智者乃尔暗同,卿明早将休文更来。”云出语约,约曰:“卿必待我。”云许诺,而约先期入。大司马命草具其事,约乃出怀中诏书并诸选置,大司马初无所改。俄而云自外来,至殿门,不得入,徘徊寿光阁外,但云:“咄咄。”约出,问曰:“何以见处。”约举首向左,云笑曰:“不乖所望。”有顷,大司马召云入,叹约才智纵横,且曰:“我起兵于今三年矣,功臣诸将,实有其劳,然成帝业者,卿二人也。”
甲寅,诏进大司马位相国、总百揆、扬州牧,封十郡为梁公,备九锡之礼,置梁百司,去录尚书之号,骠骑大将军如故。二月辛酉,梁公始受命。
丙寅,诏梁国选诸要职,悉依天朝之制。于是以沈约为吏部尚书兼右仆射,范云为侍中。
丙戌,诏梁公增封十郡,进爵为王。癸巳,受命,赦国内及府州所统殊死以下。齐和帝东归,至姑孰。丙辰,下诏禅位于梁。
夏四月辛酉,宣德太后令曰:“西诏至,帝宪章前代,敬禅神器于梁,明可临轩,遣使恭授玺绂,未亡人归于别宫。”壬戌,发策,遣兼太保尚书令亮等奉皇帝玺绶诣梁宫。丙寅,梁王即皇帝位于南郊,大赦,改元。是日追赠兄懿为丞相,封长沙王,谥曰宣武,葬礼依晋安平献王故事。
丁卯,奉和帝为巴陵王,宫于姑孰,优崇之礼,皆仿齐初。奉宣德太后为齐文帝妃,王皇后为巴陵王妃,齐世王、侯封爵悉从降省,唯宋汝阴王不在除例。
追尊皇考为文皇帝,庙号太祖。皇妣为献皇后。追谥妃郗氏为宣德皇后。封文武功臣车骑将军夏侯详等十五人为公、侯。立皇弟中护宏为临川王,南徐州刺史秀为安成王,雍州刺史伟为建安王,左卫将军恢为鄱阳王,荆州刺史憺为始兴王。以宏为扬州刺史。
戊辰,巴陵王卒。时上欲以南海郡为巴陵国,徙王居之。沈约曰:“古今殊事,魏武所云不可慕虚名而受实祸”。上颔之,乃遣所亲郑伯禽诣姑孰,以生金进王。王曰:“我死不须金,醇酒足矣。”乃饮,沉醉,伯禽就折杀之。以谢沐县公宝义为巴陵王,奉齐祀。宝义幼有废疾,不能言,故独得全。
齐南康侯子恪及弟祁阳侯子范尝因事入见,上从客谓曰:“天下公器,非可力取,苟无期运,虽项籍之力终亦败亡。宋孝武性猜忌,兄弟粗有令名者皆鸩之,朝臣以疑似枉死者相继。然或疑而不能去,或不疑而卒为患。如卿祖以材略见疑,而无如之何。湘东以庸愚不疑,而子孙皆死其手。我于时已生,彼岂知我应有今日。固知有天命者非人所害。我初平建康,人皆劝我除去卿辈以壹物心。我于时依而行之,谁谓不可。正以江左以来,代谢之际,必相屠灭,感伤和气,所以国祚不长。又齐、梁虽云革命,事异前世,我与卿兄弟虽复绝服,宗属未远,齐业之初,亦共甘苦,情同一家,岂可遽如行路之人。卿兄弟果有天命,非我所杀。若无天命,何忽行此。适足示无度量耳。且建武涂炭卿门,我起义兵,非惟自雪门耻,亦为卿兄弟报仇。卿若能在建武、永元之世,拨乱返正,我岂得不释戈推奉邪。我自取天下于明帝家,非取之于卿家也。昔刘子舆自称成帝子,光武言:假使成帝更生,天下亦不复可得,况子舆乎。曹志,魏武帝之孙,为晋忠臣。况卿今日犹是宗室,我方坦然相期,卿无复怀自外之意。少待,自当知我寸心。”子恪兄弟凡十六人皆仕梁,子恪、子范、子质、子显、子云、子晖并以才能知名,历官清显,各以寿终。
南北交兵
齐和帝中兴元年冬十一月,魏镇南将军元英上书曰:“萧宝卷骄纵日甚,虐害无辜。其雍州刺史萧衍东伐秣陵,扫土兴兵,顺流而下,唯有孤城,更无重卫。乃皇天授我之日,旷载一逢之秋,此而不乘,将欲何待。臣乞躬帅步骑三万,直指沔阴,据襄阳之城,断黑水之路。昏虐君臣,自相鱼肉,我居上流,威震遐迩。长驱南出,进拔江陵,则三楚之地一朝可收,岷、蜀之道自成断绝。又命扬、徐二州声言俱举,建业穷蹙,鱼游釜中,可以齐文轨而大同,混天地而为一。伏惟陛下独决圣心,无取疑议,此期脱爽,并吞无日。”事寝不报。
车骑大将军源怀上言:“萧衍内侮,宝卷孤危,广陵、淮阴等戍皆观望得失。斯实天启之期,并吞之会,宜东西齐举,以成席卷之势。若使萧衍克济,上下同心,岂惟后图之难,亦恐扬州危逼。何则。寿春之去建康才七百里,山川水陆,皆彼所谙。彼若内外无虞,君臣分定,乘舟藉水,倏忽而至,未易当也。今宝卷都邑有土崩之忧,边地无继援之望,廓清江表,正在今日。”魏主乃以任城王澄为都督淮南诸军事、镇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使为经略,既而不果。怀,贺之子也。
东豫州刺史田益宗上表曰:“萧氏乱常,君臣交争,江外州镇,中外为两,东西抗峙,已淹岁时。民庶穷于转输,甲兵疲于战斗,事救于目前,力尽于麾下,无暇外维州镇,纲纪庶方,藩城棋立,孤存而已。不乘机电扫,廓彼蛮疆,恐后之经略,未易于此。且寿春虽平,三面仍梗,镇守之宜,实须豫设。义阳差近淮源,利涉津要,朝廷行师,必由此道。若江南一平,有事淮外,须乘夏水汎长,列舟长淮。师赴寿春,须从义阳之北,便是居我喉要,在虑弥深。义阳之灭,今实时矣。度彼不过须精卒一万二千,然行师之法,贵张形势,请使两荆之众西拟随、雍,扬州之卒顿于建安,得捍三关之援。然后二豫之军直据南关,对抗延头,遣一都督总诸军节度,季冬进师,迄于春末,不过十旬,克之必矣。”
元英又奏称“今宝卷骨肉相残,藩镇鼎立。义阳孤绝,密迩王土,内无兵储之固,外无粮援之期。此乃欲焚之鸟,不可去薪。授首之寇,岂容缓斧。若失此不取,岂惟后举难图,亦恐更为深患。今豫州刺史司马悦已戒严垂发,东豫州刺史田益宗兵守三关,请遣军司为之节度。”魏主乃遣直寝羊灵引为军司。益宗遂入寇。建宁太守黄天赐与益宗战于赤亭,天赐败绩。
梁武帝天监元年春二月辛丑,杀齐邵陵王宝攸、晋熙王宝嵩、桂阳王宝贞。梁王将杀齐诸王,防守犹未急。鄱阳王宝寅家阉人颜文智与左右麻拱等密谋,穿墙夜出宝寅,具小船于江岸,着乌布襦,腰系千许钱,潜赴江侧,蹑𪨗徒步,足无完肤。防守者至明追之,宝寅诈为钓者,随流上下十馀里,追者不疑。待散,乃度西岸,投民华文荣家。文荣与其族人天龙、惠连弃家将宝寅遁匿山涧,赁驴乘之,昼伏宵行,抵寿阳之东城。魏戍主杜元伦驰告扬州刺史任城王澄,以车马侍卫迎之。宝寅时年十六,徒步憔悴,见者以为掠至生口。澄待以客礼,宝寅请丧君斩衰之服,澄遣人晓示情礼,赍丧兄齐衰之服给之。澄帅官僚赴吊,宝寅居处有礼,一同极哀之节。寿阳多其故义,皆受慰喭,唯不见夏侯一族,以夏侯详从梁王故也。澄深器重之。
三月,齐和帝下诏禅位于梁王。
二年春三月,萧宝寅伏于魏阙之下,请兵伐梁,虽暴风大雨,终不暂移。会陈伯之降魏,亦请兵自效。魏主乃引八坐、门下入定议。夏四月癸未朔,以宝寅为都督东阳等三州诸军事、镇东将军、扬州刺史、丹杨公、齐王,礼赐甚厚,配兵一万,令屯东城。以伯之为都督淮南诸军事、平南将军、江州刺史,屯阳石,俟秋冬大举。宝寅明当拜命,其夜恸哭至晨。魏人又听宝寅募四方壮勇,得数千人,以颜文智、华文荣等六人皆为将军、军主。宝寅志性雅重,过期犹绝酒肉,惨形悴色,蔬食粗衣,未尝嬉笑。六月,魏扬州刺史任城王澄表称“萧衍频断东关,欲令漅湖汎溢以灌淮南诸戍。吴、楚便水,且灌且掠,淮南之地,将非国有。寿阳去江五百馀里,众庶惶惶,并惧水害。脱乘民之愿,攻敌之虚,豫勒诸州,纂集士马,首秋大集,应机经略,虽混壹不能必果,江西自是无虞矣。”丙戌,魏发冀、定、瀛、相、并、济六州二万人,马一千五百匹,令仲秋之中毕会淮南,并寿阳先兵三万,委澄经略,萧宝寅、陈伯之皆受澄节度。
秋八月庚子,魏以镇南将军元英都督征义阳诸军事。司州刺史蔡道恭闻魏军将至,遣骁骑将军杨由帅城外居民三千馀家保贤首山,为三栅。冬十月,元英勒诸军围贤首栅,栅民任马驹斩由降魏。
任城王澄命统军党法宗、傅竖眼、太原王神念等分兵寇东关、大岘、淮陵、九山,高祖珍将三千骑为游军,澄以大军继其后。竖眼,灵越之子也。魏人拔关要、颍川、大岘三城,白塔、牵城、清溪皆溃。徐州刺史司马明素将兵三千救九山,徐州长史潘伯邻据淮陵。宁朔将军王燮保焦城,党法宗等进拔焦城,破淮陵,十一月壬午,擒明素,斩伯邻。
先是,南梁太守冯道根戍阜陵,初到,修城隍,远斥候,如敌将至,众颇笑之。道根曰:“怯防勇战,此之谓也。”城未毕,党法宗等众二万奄至城下,众皆失色。道根命大开门,缓服登城,选精锐二百人出与魏兵战,破之。魏人见其意态闲暇,战又不利,遂引去。道根将百骑击高祖珍,破之。魏诸军粮运绝,引退。以道根为豫州刺史。
乙酉,将军吴子阳与魏将元英战于白沙,子阳败绩。
三年春正月,萧宝寅行及汝阴,东城已为梁所取,乃屯寿阳栖贤寺。二月戊子,将军姜庆贞乘魏任城王澄在外,袭寿阳,据其外郭。长史韦缵仓猝失图,任城太妃孟氏勒兵登陴,先守要便,激厉文武,安慰新旧,劝以赏罚,将士咸有奋志。太妃亲巡城守,不避矢石。萧宝寅引兵至,与州军合击之,自四鼓战至下晡,庆贞败走。韦缵坐免官。
任城王澄攻锺离,上遣冠军将军张惠绍等将兵五千送粮诣锺离,澄遣平远将军刘思祖等邀之。丁酉,战于邵阳,大败梁兵,俘惠绍等十将,杀虏士卒殆尽。思祖,芳之从子也。尚书论思祖功,应封千户侯,侍中领右卫将军元晖求二婢于思祖,不得,事遂寝。晖,素之孙也。
上遣平西将军曹景宗、后军王僧炳等帅步骑三万救义阳。僧炳将二万人据凿岘,景宗将万人为后继。元英遣冠军将军元逞等据樊城以拒之。三月壬申,大破曹炳于樊城,俘斩四千馀人。
魏诏任城王澄,以“四月淮水将涨,舟行无碍,南军得时,勿昧利以取后悔。”会大雨,淮水暴涨,澄引兵还寿阳。魏军还既狼狈,失亡四千馀人。中书侍郎齐郡贾思伯为澄军司,居后为殿,澄以其儒者,谓之必死,及至,大喜曰:“仁者必有勇,于军司见之矣。”思伯托以失道,不伐其功。有司奏夺澄开府,仍降三阶。上以所获魏将士请易张惠绍于魏,魏人归之。
夏五月,魏人围义阳,城中兵不满五千人,食才支半岁。魏军攻之,昼夜不息,刺史蔡道恭随方抗御,皆应手摧却,相持百馀日,前后斩获不可胜计。魏军惮之,将退。会道恭疾笃,乃呼从弟骁骑将军灵恩、兄子尚书郎僧勰及诸将佐谓曰:“吾受国厚恩,不能攘灭寇贼,今所苦转笃,势不支久。汝等当以死固节,无令吾没有遗恨。”众皆流涕。道恭卒,灵恩摄行州事,代之守城。
秋七月,魏人闻蔡道恭卒,攻义阳益急,短兵日接。曹景宗顿凿岘不进,但耀兵游猎而已。上覆遣宁朔将军马仙琕救义阳。仙琕转战而前,兵势甚锐。元英结垒于士雅山,分命诸将伏于四山,示之以弱。仙琕乘胜直抵长围,掩英营,英伪北以诱之,至平地,纵兵击之。统军傅永擐甲执槊,单骑先入,唯军主蔡三虎副之,突陈横过。梁兵射永,洞其左股,永拔箭复入。仙琕大败,一子战死,仙琕退走。英谓永曰:“公伤矣,且还营。”永曰:“昔汉祖扪足,不欲人知。下官虽微,国家一将,奈何使贼有伤将之名。”遂与诸军追之,尽夜而返。时年七十馀矣,军中莫不壮之。仙琕复帅万馀人进击英,英又破之,杀将军陈秀之。仙琕知义阳危急,尽锐决战,一日三交,皆大败而返。蔡灵恩势穷,八月乙酉,降于魏。三关戍将闻之,辛酉,亦弃城走。
英使司马陆希道为露版,嫌其不精,命傅永改之。永不增文彩,直为之陈列军事处置形要而已。英深赏之,曰:“观此经算,虽有金城汤池不能守矣。”初,南安惠王以预穆泰之谋,追夺爵邑,及英克义阳,乃复立英为中山王。
御史中丞任昉奏弹曹景宗,上以其功臣,寝而不治。
卫尉郑绍叔忠于事上,外所闻知,纤毫无隐。每为上言事,善则推功于上,不善则引咎归已,上以是亲之。诏于南义阳置司州,移镇关南,以绍叔为刺史。绍叔立城隍,缮器械,广田积谷,招集流散,百姓安之。
魏置郢州于义阳,以司马悦为刺史。上遣马仙琕筑竹敦、麻阳二城于三关南,司马悦遣兵攻竹敦,拔之。
四年春二月,上谋伐魏。壬午,遣卫尉卿杨公则将宿卫兵塞洛口。八月壬寅,魏中山王英寇雍州。杨公则至洛口,与魏豫州长史石荣战,斩之。甲寅,将军姜庆真与魏战于羊石,不利,公则退屯马头。九月己巳,杨公则等与魏扬州刺史元嵩战,公则败绩。
冬十月丙午,上大举伐魏,以扬州刺史临川王宏都督北讨诸军事,尚书右仆射柳惔为副,王公以下各上国租及田谷以助军。宏屯于洛口。
五年夏四月庚戌,魏以中山王英为征南将军、都督扬徐二州诸军事,帅众十馀万以拒梁军,指授诸节度,所至以便宜从事。
江州刺史王茂将兵数万侵魏荆州,诱魏边民及诸蛮更立宛州,遣其所署宛州刺史雷豹狼等袭取魏河南城。魏遣平南将军杨大眼都督诸军击茂,辛酉,茂战败,失亡二千馀人。大眼进攻河南城,茂逃还。大眼追至汉水,攻拔五城。魏徵虏将军宇文福寇司州,俘千馀口而去。
五月辛未,太子右卫率张惠绍等侵魏徐州,拔宿预,执城主马成龙。乙亥,北徐州刺史昌义之拔梁城。豫州刺史韦睿遣长史王起等攻小岘,未拔。睿行围栅,魏出数百人陈于门外,睿欲击之,诸将皆曰:“曏者轻来,未有战备,徐还授甲,乃可进耳。”睿曰:“不然。魏城中二千馀人,足以固守,今无故出人于外,必其骁勇者也,苟能挫之,其城自拔。”众犹迟疑,睿指其节曰:“朝廷授此,非以为饰。韦睿法不可犯也。”遂进击之,士皆殊死战,魏兵败走,因急攻之,中宿而拔,遂至合肥。
先是,右军司马胡略等攻合肥,久未下。睿按山川,夜帅众堰肥不,顷之堰成水通,舟舰继至。魏筑东西小城夹合肥,睿先攻二城,魏将杨灵胤帅众五万奄至。众惧不敌,请奏益兵。睿笑曰:“贼至城下,方求益兵,将何所及。且吾求益兵,彼亦益兵。兵贵用奇,岂在众也。”遂击灵胤,破之。睿使军主王怀静筑城于岸以守堰,魏攻之,城中千馀人皆没。魏人乘胜至堤下,兵势甚盛,诸将欲退还漅湖,或欲保三叉。睿怒曰:“宁有此邪。”命取伞扇麾幢,树之堤下,示无动志。魏人来凿堤,睿亲与之争,魏兵却,因筑垒于堤以自固。睿起斗舰,高与合肥城等,四面临之,城中人皆哭。守将杜元伦登城督战,中弩死,辛巳,城溃,俘斩万馀级,获牛马以万数。
睿体素嬴,未尝跨马,每战常乘板舆督厉将士,勇气无敌。昼接宾旅,夜半起,算军书,张灯达署。抚循其众,常如不及,故投募之士争归之。所至顿舍馆宇,藩墙皆应准绳。诸军进至东陵,有诏班师。去魏城既近,诸将恐其追蹑,睿悉遣辎重居前,身乘小舆殿后,魏人服睿威名,望之不敢逼,全军而还。于是迁豫州治合肥。
壬午,魏遣尚书元遥南拒梁兵。丁亥,庐江太守闻喜裴邃克魏羊石城,庚寅,又克霍丘城。六月庚子,青冀二州刺史桓和克朐山城。
张惠绍与假徐州刺史宋黑水陆俱进,趋彭城,围高冢戍。魏武卫将军奚康生将兵救之,丁未,惠绍兵不利,黑战死。
秋七月丙寅,桓和击魏兖州,拔固城。戊子,徐州刺史王伯敖与魏中山王英战于阴陵,伯敖兵败,失亡五千馀人。
己丑,魏发定、冀、瀛、相、并、肆六州十万人以益南行之兵。上遣将军角念将兵一万屯山,招纳兖州之民,降者甚众。是时将军萧及屯固城,桓和屯孤山。魏邢蛮遣统军樊鲁攻和,别将元恒攻及,统军毕祖朽攻念。壬寅,鲁大破和于孤山,恒拔固城,祖朽击念走之。
己酉,魏诏平南将军安乐王诠督后发诸军赴淮南。诠,长乐之子也。
将军蓝怀恭与魏邢峦战于睢口,怀恭败绩,峦进围宿预。怀恭复于清南筑城,峦与平南将军杨大眼合攻之,九月癸酉,拔之,斩怀恭,杀获万计。张惠绍弃宿预,萧炳弃淮阳,遁还。
临川王宏以帝弟将兵,器械精新,军容甚盛,北人以为百数十年所未之有。军次洛口,前军克梁城,诸将欲乘胜深入,宏性懦怯,部分乖方。魏诏邢峦引兵渡淮,与中山王英合攻梁城,宏闻之,惧召诸将议旋师。吕僧珍曰:“知难而退,不亦善乎?”宏曰:“我亦以为然。”柳惔曰:“自我大众所临,何城不服,何谓难乎?”裴邃曰:“是行也,固敌是求,何难之避。”马仙琕曰:“王安得亡国之言。天子扫境内以属王,有前死一尺,无却生一寸。”昌义之怒,须发尽磔,曰:“吕僧珍可斩也。岂有百万之师出未逢敌,望风遽退,何面目得见圣主乎?”朱僧勇、胡辛生拔剑而起,曰:“欲退自退,下官当前向取死。”议者罢出,僧珍谢诸将曰:“殿下昨来风动,意不在军,深恐大致沮丧,故欲全师而返耳。”宏不敢遽违群议,停军不前。魏人知其不武,遗下巾帼,且歌之曰:“不畏萧娘与吕姥,但畏合肥有韦虎。”虎谓韦睿也。僧珍叹曰:“使始兴、吴平为帅而佐之,岂有为敌人所侮如是乎?”欲遣裴邃分军取寿阳,大众停洛口,宏固执不听,令军中曰:“人马有前行者斩。”于是将士人怀愤怒。魏奚康生驰遣杨大眼谓中山王英曰:“梁人自克梁城已后,久不进军,其势可见,必畏我也。王若进据洛水,彼自奔败。”英曰:“萧临川虽𫘤,其下有良将韦、裴之属,未可轻也。宜且观形势,勿与交锋。”
张惠绍号令严明,所至独克。军于下邳,下邳人多欲降者,惠绍谕之曰:“我若得城,诸卿皆是国人。若不能克,徒使诸卿失乡里,非朝廷吊民之意也。今且安堵复业,勿妄自辛苦。”降人咸悦。
己丑夜,洛口暴风雨,军中惊,临川王宏与数骑逃去。将士求宏不得,皆散归,弃甲投戈,填满水陆,捐弃病者及羸老,死者近五万人。宏乘小舟济江,夜至白石垒,叩城门求入。临汝侯渊猷登城谓曰:“百万之师,一朝鸟散,国之存亡,未可知也。恐奸人乘间为变,城不可夜开。”宏无以对,乃缒食馈之。渊猷,渊藻之弟也。时昌义之军梁城,闻洛口败,与张惠绍皆引兵退。
魏主诏中山王英乘胜平荡东南,逐北至马头,攻拔之,城中粮储,魏悉迁之归北。议者咸曰:“魏运米北归,当不复南向。”上曰:“不然。此必欲进兵,为诈计耳。”乃命修锺离城,敕昌义之为战守之备。
冬十月,英进围锺离,魏主诏邢峦引兵会之。峦上表,以为“南军虽野战非敌,而城守有馀。今尽锐攻锺离,得之则所利无几,不得则亏损甚大。且介在淮外,借使束手归顺,犹恐无粮难守,况杀士卒以攻之乎。又征南士卒,从戎二时,疲弊死伤,不问可知。虽有乘胜之资,惧无可用之力。若臣愚见,谓宜修复旧戍,抚循诸州,以俟后举,江东之衅,不患其无。”诏曰:“济淮掎角,事如前敕,何容犹尔盘桓,方有此请。可速进军。”峦又表,以为“今中山进军锺离,实所未解。若为得失之计,不顾万全,直袭广陵,出其不备,或未可知。若正欲以八十日粮取锺离城者,臣未之前闻也。彼坚城自守,不与人战,城堑水深,非可填塞,空坐至春,士卒自弊。若遣臣赴彼,从何致粮。夏来之兵,不赍冬服,脱遇冰雪,何方取济。臣宁荷怯懦不进之责,不受败损空行之罪。锺离天险,朝贵所具,若有内应,则所不知,如其无也。必无克状。若信臣言,愿赐臣停。若谓臣惮行,求还臣所领兵,乞尽付中山,任其处分,臣止以单骑随之东西。臣屡与为将,颇知可否,臣既谓难,何容强遣。”乃召峦还,更命镇东将军萧宝寅与英同围锺离。侍中卢昶素恶峦,与侍中领右卫将军元晖共谮之,使御史中尉崔亮弹峦在汉中掠人为奴婢。峦以汉中所得美女赂晖,晖言于魏主曰:“峦新有大功,不当以赦前小事案之。”魏主以为然,遂不问。
丁酉,梁兵围义阳者夜遁,魏郢州刺史娄悦追击,破之。
十一月乙丑,大赦。诏右卫将军曹景宗都督诸军二十万救锺离。上敕景宗顿道人洲,俟众军齐集俱进。景宗固启求先据邵阳洲尾,上不许。景宗欲专其功,违诏而进,值暴风猝起,颇有溺者,复还守先顿。上闻之曰:“景宗不进,盖天意也。若孤军独往,城不时立,必致狼狈。今破贼必矣。”
六年春正月,魏中山王英与平东将军杨大眼等众数十万攻锺离。锺离城北阻淮水,魏人于邵阳洲两岸为桥树栅数百步,跨淮通道。英据南岸攻城,大眼据北岸立城,以通粮运。城中众才三千人,昌义之督帅将士,随方抗御。魏人以车载土填堑,使其众负土随之,严骑蹙其后,人有未及回者,因以土迮之,俄而堑满。冲车所撞,城上辄颓,义之用泥补之,冲车虽入而不能坏。魏人昼夜苦攻,分番相代,坠而复升,莫有退者。一日战数十合,前后杀伤万计,魏人死者与城平。
二月,魏主召英使还,英表称“臣志殄逋寇,而月初已来,霖雨不止,若三月晴霁,城必可克。愿少赐宽假。”魏主复赐诏曰:“彼土蒸湿,无宜久淹。势虽必取,乃将军之深计,兵久力殆,亦朝廷之所忧也。”英犹表称必克,魏主遣步兵校尉范绍诣英议攻取形势。绍见锺离城坚,劝英引还,英不从。
上命豫州刺史韦睿将兵救锺离,受曹景宗节度。睿自合肥取直道,由阴陵大泽行,值涧谷,辄飞桥以济师。人畏魏兵盛,多劝睿缓行。睿曰:“锺离今凿穴而处,负户而汲,车驰卒奔,犹恐其后,而况缓乎。魏人已堕吾腹中,卿曹勿忧也。”旬日至邵阳。上豫敕曹景宗曰:“韦睿,卿之乡望,宜善敬之。”景宗见睿,礼甚谨,上闻之曰:“二将和,师必济矣。”
景宗与睿进顿邵阳洲,睿于景宗营前二十里夜掘长堑,树鹿角,截洲为城,去魏城百馀步。南梁太守冯道根,能走马步地,计马足以赋功,比晓而营立。魏中山王英大惊,以杖击地曰:“是何神也。”景宗等器甲精新,军容甚盛,魏人望之夺气。景宗虑城中危惧,募军士言文达等潜行水底,赍敕入城,城中始知有外援,勇气百倍。
杨大眼勇冠军中,将万馀骑来战,所向皆靡。睿结车为陈,大眼聚骑围之,睿以强弩二千,一时俱发,洞甲穿中,杀伤甚众。矢贯大眼右臂,大眼退走。明旦,英自帅众来战。睿乘素木舆,执白角如意以麾军,一日数合,英乃退。魏师复夜来攻城,飞矢雨集,睿子黯请下城以避箭,睿不许。军中惊,睿于城上厉声呵之,乃定。牧人过淮北伐刍藁者,皆为杨大眼所略。曹景宗募勇敢士千馀人,于大眼城南数里筑垒,大眼来攻,景宗击却之。垒成,使别将赵草守之,有抄掠者,皆为草所获,是后始得纵刍牧。
上命景宗等豫装高舰,使与魏桥等,为火攻之计。令景宗与睿各攻一桥,睿攻其南,景宗攻其北。三月,淮水暴涨六七尺,睿使冯道根与庐江太守裴邃、秦郡太守李文钊等乘斗舰竞发,击魏洲上军尽殪。别以小船载草,灌之以膏,从而焚其桥,风怒火盛,烟尘晦冥,敢死之士,拔栅斫桥,水又漂疾,倏忽之间,桥栅俱尽。道根等皆身自搏战,军人奋勇,呼声动天地,无不一当百,魏军大溃。英见桥绝,脱身弃城走,大眼亦烧营去。诸垒相次土崩,悉弃其器甲,争投水死者十馀万,斩首亦如之。睿遣报昌义之,义之悲喜,不暇答语,但叫曰:“更生。更生。”诸军逐北至濊水上,英单骑入梁城。缘淮百馀里,尸相枕藉,生擒五万人,收其资粮、器械山积,牛马驴骡不可胜计。
义之德景宗及睿,请二人共会,设钱二十万,官赌之。景宗掷得雉,睿徐掷得卢,遽取一子反之,曰:“异事。”遂作塞。景宗与群帅争先告捿,睿独居后,世尤以此贤之。诏增景宗、睿爵邑,义之等受赏各有差。
秋八月,魏有司奏“中山王英经算失图,齐王萧宝寅等守桥不固,皆处以极法。”己亥,诏英、宝寅免死,除名为民。杨大眼徙营州为兵。以中护军李崇为征南将军、扬州刺史。
七年秋九月庚子,魏郢州司马彭珍等叛魏,潜引梁兵趋义阳,三关戍主侯登等以城来降。郢州刺史娄悦婴城自守,魏以中山王英都督南征诸军事,将步骑三万出汝南以救之。
冬十月,魏悬瓠军主白早生杀豫州刺史司马悦,自号平北将军,求援于司州刺史马仙琕。时荆州刺史安成王秀为都督,仙琕签求应赴。参佐咸谓宜待台报。秀曰:“彼待我以自存,援之宜速。待敕虽旧,非应急也。”即遣兵赴之。上亦诏仙琕救早生。仙琕进顿楚王城,遣副将齐苟儿以兵二千助守悬瓠。诏以早生为司州刺史。
魏以尚书邢峦行豫州事,将兵击白早生。魏主问之曰:“卿言早生走也。守也。何时可平。”对曰:“早生非有深谋大智,正以司马悦暴虐,乘众怒而作乱,民迫于凶威,不得已而从之。纵使梁兵入城,水路不通,粮运不继,亦成禽耳。早生得梁之援,溺于利欲,必守而不走。若临以王师,士民必翻然归顺,不出今年,当传首京师。”魏主悦,命峦先发,使中山王英继之。峦帅骑八百,倍道兼行,五日至鲍口。丙子,早生遣其大将胡孝智将兵七千,离城二百里逆战。峦奋击,大破之,乘胜长驱至悬瓠。早生出城逆战,又破之,因渡汝水,围其城。诏加峦都督南讨诸军事。
丁丑,魏镇东参军成景隽杀宿豫戍主严仲贤以城来降。时魏郢、豫二州自悬瓠以南至于安陆诸城皆没,唯义阳一城为魏坚守。峦帅田益宗帅群蛮以附魏,魏以为东豫州刺史。上以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五千户郡公招之,益宗不从。十一月庚寅,魏遣安东将军杨椿将兵四万攻宿豫。魏主闻邢峦屡捷,命中山王英趋义阳。英以众少,累表请兵,弗许。英至悬瓠,辄与峦共攻之。十二月己未,齐苟儿等开门,出降,斩白早生及其党数十人。英乃引兵前趋义阳。宁朔将军张道凝先屯楚王城,癸亥,弃城走,英追击,斩之。
魏义阳太守狄道辛祥与娄悦共守义阳,将军胡武城、陶平虏攻之,祥夜出袭其营,擒平虏,斩武城,由是州境获全。论功当赏,娄悦耻功出其下,问之于执政,赏遂不行。
八年春正月,魏中山王英至义阳,将取三关,先策之曰:“三关相须如左右手,若克一关,两关不待攻而破。攻难不如攻易,宜先攻东关。”又恐其并力于东,乃使长史李华帅五统向西关以分其兵势,自督诸军向东关。
先是,马仙琕使云骑将军马广屯长薄,军主胡文超屯松岘。丙申,英至长薄,戊戌,长薄溃,马广遁入武阳,英进围之。上遣冠军将军彭瓮生、骠骑将军徐元季将兵援武阳,英故纵之使入城,曰:“吾观此城形势易取。”瓮生等既入,英促兵攻之,六日而拔,虏三将及士卒七千馀人。进攻广岘,太子左卫率李元履弃城走。又攻西关,马仙琕亦弃城走。
上使南郡太守韦睿将兵救仙琕。睿至安陆,增筑城二丈馀,更开大堑,起高楼。众颇讥其怯,睿曰:“不然。为将当有怯时,不可专勇。”中山王英急追马仙琕,将复邵阳之耻,闻睿至,乃退。上亦有诏罢兵。
初,魏主遣中书舍人鲖阳董绍慰劳叛城,白早生袭而囚之,送于建康。魏主既克悬瓠,命于齐苟儿等四将之中分遣二人,敕扬州为移,以易绍及司马悦首。移书未至,领军将军吕僧珍与绍言,爱其文义,言于上,上遣主书霍灵超谓绍曰:“今听卿还,令卿通两家之好,彼此息民,岂不善也。”因召见,赐衣物,令舍人周舍慰劳之,且曰:“战争多年,民物涂炭,吾是以不耻先言,与魏朝通好。比亦有书,全无报者,卿宜备申此意。今遣传诏霍灵秀送卿至国,迟有嘉问。”又谓绍曰:“卿知所以得不死不。今者获卿,乃天意也。夫立君以为民也,凡在民上,岂可不思此乎。若欲通好,今以宿豫还彼,彼当以汉中见归。”绍还魏言之,魏主不从。
魏伐柔然
晋孝武帝太元十六年。初,柔然部人世服于代,其大人郁久闾地粟袁卒,部落分为二,长子匹候跋继父居东边,次子缊纥提别居西边。秦王坚灭代,柔然附于刘卫辰。
及魏王圭即位,攻击高车等,诸部率皆服从,独柔然不事魏。冬十月戊戌,圭引兵击之,柔然举部遁走,圭追奔六百里。诸将因张衮言于圭曰:“贼远粮尽,不如早还。”圭问诸将“若杀副马,为三日食,足乎?”皆曰:“足。”乃复倍道追之,及于大碛南床山下,大破之,虏其半部。匹候跋及别部帅屋击各收馀众遁走,圭遣长孙嵩、长孙肥追之。圭谓将佐曰:“卿曹知吾前问三日粮意乎?”曰:“不知也。”圭曰:“柔然驱畜产奔走数日,至水必留,我以轻骑追之,计其道里,不过三日及之矣。”皆曰:“非所及也。”嵩追斩屋击于平望川。肥追匹候跋至涿邪山,匹候跋举众降。获缊纥提之子曷多汗、兄子社崘、斛律等宗党数百人。缊纥提将奔刘卫辰,圭追及之,缊纥提亦降。圭悉徙其部众于云中。
十九年冬十月,柔然昌多汗弃其父,与社崘帅众西走。魏长孙肥追之,及于上郡跋那山,斩曷多汗。社崘收其馀众数百奔匹候跋,匹候跋处之南鄙。社崘袭匹杀之。匹候跋子启跋、吴颉等皆奔魏。社崘掠五原以西诸部,走度漠北。
安帝元兴元年春正月戊子,魏材官将军和突攻黜弗、素古延等诸部,破之。初,魏主圭遣北部大人贺狄干献马千匹求昏于秦,秦王兴闻圭已立慕容后,止狄干而绝其昏。没奕干、黜弗、素古延,皆秦之属国也,而魏攻之,由是秦、魏有隙。庚寅,圭大阅兵马,命并州诸郡积谷于平阳之干壁以备秦。
柔然社崘方睦于秦,遣将救黜弗、素古延。辛卯,和突逆击,大破之。社崘帅其部落远遁漠北,夺高车之地而居之。斛律部帅倍侯利击社崘,大为所败,倍侯利奔魏。社崘于是西北击匈奴遗种日拔也鸡,大破之,遂吞并诸部,士马繁盛,雄于北方。其地西至焉耆,东接朝鲜,南临大漠,旁侧小国皆羁属焉。自号豆代可汗。始立约束,以千人为军,军有将。百人为幢,幢有帅。攻战先登者赐以虏获,畏懦者以石击其首而杀之。
十二月,柔然可汗社崘闻圭伐秦,自参合陂侵魏,至豺山,及善无北泽,魏常山王遵以万骑追之,不及而还。
三年夏四月,柔然可汗社崘从弟悦代大那谋杀社崘,不克,奔魏。义熙二年夏四月,柔然社崘侵魏边。五年十二月,柔然侵魏。
六年春正月,魏长孙嵩将兵伐柔然。夏五月,魏长孙嵩至漠北而还,柔然追围之于牛川。壬申,魏主嗣北击柔然,柔然可汗社崘闻之遁走,道死。其子度拔尚幼,部众立社崘弟斛律,号蔼苦盖可汗。嗣引兵还参合陂。
十年。初,社崘之徙高车也,高车人叱洛侯为之乡导,以并诸部,社崘德之,以为大人。步鹿真与社崘之子社拔共至叱洛侯家,淫其少妻,妻告步鹿真曰:“叱洛侯欲奉大檀为主。”大檀者,社崘季父仆浑之子也,领别部镇西境,素得众心。步鹿真归而发兵围叱洛侯,叱洛侯自杀。遂引兵袭大檀,大檀逆击,破之,执步鹿真及社拔,杀之,自立为可汗,号牟汗纥升盖可汗。
斛律至和龙,燕王跋赐斛律爵上谷侯,馆之辽东,待以客礼,纳其女为昭仪。斛律上书请还其国,跋曰:“今弃国万里,又无内应,若以重兵相送则馈运难继,兵少则不足成功,如何可还。”斛律固请,曰:“不烦重兵,愿给三百骑送至敕勒,国人必欣然来迎。”跋乃遣单于前辅万陵帅骑三百送之。陵惮远役,至黑山,杀斛律而还。大檀亦遣使献马三千匹、羊万口于燕。
十二月丙戌朔,柔然可汗大檀侵魏。丙申,魏主嗣北击之。大檀走,遣奚斤等追之,遇大雪,士卒冻死及堕指者什二三。
宋营阳王景平元年春正月,柔然寇魏边。二月戊辰,魏筑长城,自赤城西至五原,延袤二千馀里,备置戍卒,以备柔然。
八月,柔然寇河西,河西王蒙逊命世子政德击之。政德轻骑进战,为柔然所杀。
文帝元嘉元年秋八月,柔然纥升盖可汗闻魏太宗殂,将六万骑入云中,杀掠吏民,攻拔盛乐宫。魏世祖自将轻骑讨之,三日二夜至云中。纥升盖引骑围魏主五十馀重,骑逼,马首相次如堵。将士大惧,魏主颜色自若,众情乃安。纥升盖以弟子于陟斤为大将,魏人射杀之,纥升盖惧,遁去。尚书令刘洁言于魏主曰:“大檀自恃其众,必将复来。请俟收田毕,大发兵为二道,东西并进以讨之。”魏主然之。
十二月,魏主命安集将军长孙翰、安北将军尉眷北击柔然,魏主自将屯柞山。柔然北遁,诸军追之,大获而还。翰,肥之子也。
二年冬十月癸卯,魏主大举伐柔然,五道并进。长孙翰等从东道出黑漠,廷尉卿长孙道生等出白、黑二漠之间,魏主从中道,东平公娥清出栗园,奚斤等从西道出尔寒山。诸军至漠南,舍辎重,轻骑,赍十五日粮,度漠击之。柔然部落大惊,绝迹北走。
四年夏五月,魏主命龙骧将军代人陆俟督诸军镇大碛,以备柔然。秋七月,柔然寇云中,闻魏已克统万,乃遁去。
五年秋八月,魏主如广宁观温泉。柔然纥升盖可汗遣其子将万骑寇魏边,魏主自广宁还,追之不及。
六年夏四月,魏主将击柔然,治兵于南郊,先祭天,然后部勒行陈。内外群臣皆不欲行,保太后固止之,独崔浩劝之。尚书令刘洁等共推太史令张渊、徐辩使言于魏主曰:“今兹己巳,三阴之岁,岁星袭月,太白在西方,不可举兵。北伐必败,虽克,不利于上。”群臣因共赞之曰:“渊等少时尝谏苻坚南伐,坚不从而败,所言无不中,不可违也。”魏主意不快,诏浩与渊、辩论难于前。
浩诘渊、辩曰:“阳为德,阴为刑,故日食修德,月食修刑。夫王者用刑,小则肆诸市朝,大则陈诸原野。今出兵以讨有罪,乃所以修刑也。臣窃观天文,比年以来,月行掩昴,至今犹然。其占三年,天子大破旄头之国。蠕蠕、高车,旄头之众也,愿陛下勿疑。”渊、辩复曰:“蠕蠕荒外无用之物,得其地不可耕而食,得其民不可臣而使,轻疾无常,难得而制。有何汲汲而劳士马以伐之。”浩曰:“渊、辩言天道,犹是其职,至于人事形势,尤非其所知。此乃汉世常谈,施之于今,殊不合事宜。何则。蠕蠕本国家北边之臣,中间叛去。今诛其元恶,收其良民,令复旧役,非无用也。世人皆谓渊、辩通解数术,明决成败,臣请试问之。属者统万未亡之前,有无败征。若其不知,是无术也。知而不言,是不忠也。”时赫连昌在坐,渊等自以未尝有言,惭不能对。魏主大悦。
既罢,公卿或尤浩曰:“今南寇方伺国隙,而舍之北伐。若蠕蠕远遁,前无所获,后有强寇,将何以待之。”浩曰:“不然。今不先破蠕蠕,则无以待南寇。南人闻国家克统万以来,内怀恐惧,故扬声动众以卫淮北。比吾破蠕蠕,往还之间,南寇必不动也。且彼步我骑,彼能北来,我亦南往,在彼甚困,于我未劳。况南北殊俗,水陆异宜,设使国家与之河南,彼亦不能守也。何以言之。以刘裕之雄杰,吞并关中,留其爱子,辅以良将,精兵数万,犹不能守,全军覆没,号哭之声,至今未已。况义隆今日君臣,非裕时之比。主上英武,士马精强,彼若果来,譬如以驹犊斗虎狼也,何惧之有。蠕蠕恃其绝远,谓国家力不能制,自宽日久。故夏则散众放畜,秋肥乃聚,背寒向温,南来寇抄。今掩其不备,必望尘骇散。牡马护牝,牝马恋驹,驱驰难制,不得水草,不过数日,必聚而困弊,可一举而灭也。暂劳永逸,时不可失,患在上无此意。今上意已决,奈何止之。”寇谦之谓浩曰:“蠕蠕果可克乎?”浩曰:“必克。但恐诸将琐琐,前后顾虑,不能乘胜深入,使不全举耳。”
先是,帝因魏使者还告魏主曰:“汝趋归我河南地,不然,将尽我将士之力。”魏主方议伐柔然,闻之大笑,谓公卿曰:“龟鳖小竖,自救不暇,夫何能为。就使能来,若不先灭蠕蠕,乃是坐待寇至,腹背受敌,非良策也。吾行决矣。”
庚寅,魏主发平城,使北平主长孙嵩、广陵公楼伏连居守。魏主自东道向黑山,使平阳王长孙翰自西道向大娥山,同会柔然之庭。
五月丁未,魏主至漠南,舍辎重,帅轻骑兼马袭击柔然,至栗水。柔然纥升盖可汗先不设备,民畜满野,惊怖散走,莫相收摄。纥升盖烧庐舍,绝迹西走,莫知所之。其弟匹黎先主东部,闻有魏寇,帅众欲就其兄,遇长孙翰,翰邀击,大破之,杀其大人数百。
六月,柔然纥升盖可汗既走,部落四散,窜伏山谷,杂畜布野,无人收视。魏主循栗水西行至菟园水分军搜讨,东西五千里,南北三千里,俘斩甚众。高车诸部乘魏兵势,钞掠柔然。柔然种类前后降魏者二十馀万落,获戎马百馀万匹,畜产、车庐,弥漫山泽,亡虑数百万。
魏主循弱水西行,至涿邪山,诸将虑深入有伏兵,劝魏主留止。寇谦之以崔浩之言告魏主,魏主不从。秋七月,引兵东还。至黑山,以所获颁赐将士有差。既而得降人言:“可汗先被病,闻魏兵至,不知所为,乃焚穹庐,以车自载,将数百人入南山。民畜窘聚,方六十里,无人统领,相去百八十里,追兵不至,乃徐西遁,唯此得免。”后闻凉州贾胡言:“若复前行二日,则尽灭之矣。”魏主深悔之。
纥升盖可汗愤悒而卒,子吴提立,号敕连可汗。
八月,魏主至漠南,闻高车东部屯已尼陂,人畜甚众,去魏军千馀里,遣左仆射安原等将万骑击之。高车诸部迎降者数十万落,获马牛千百馀万。冬十月,魏主还平城,徙柔然、高车降附之民于漠南,东至濡源,西暨五原阴山,三千里中,使之耕牧,而收其贡赋。命长孙翰、刘洁、安原及侍中代人古弼同镇抚之。自是魏之民间马牛羊及毡皮为之价贱。魏主加崔浩侍中、特进、抚军大将军,以赏其谋画之功。
八年夏六月,魏之边吏获柔然逻者二十馀人,魏主赐衣服而遣之,柔然感悦。闰月乙未,柔然敕连可汗遣使诣魏,魏主厚礼之。
魏主如漠南。十一月丙辰,北部敕勒莫弗库若干帅所部数万骑,驱鹿数百万头,诣魏主行在。魏主大猎,以赐从官。十二月丁丑,还宫。十一年春二月,魏主以西海公主妻柔然敕连可汗,又纳其妹为夫
人,遣颍川王提往逆之。丁卯,敕连遣其异母兄秃鹿傀送妹,并献马二千匹,魏主以其妹为左昭仪。提,曜之子也。十三年冬十一月,柔然与魏绝和亲,犯魏边。
十五年夏五月丙申,魏主如五原。秋七月,自五原北伐柔然,命乐平王丕督十五将出东道,永昌王健督十五将出西道,魏主自出中道。至浚稽山,复分中道为二,陈留王崇从大泽向涿邪山,魏主从浚稽北向天山,西登白阜,不见柔然而还。时漠北大旱,无水草,人马多死。
十六年。魏主伐河西。六月,使大将军长乐王嵇敬、辅国大将军建宁王崇将二万人屯漠南,以备柔然。十九年冬十月甲申,柔然遣使诣建康。
二十年九月辛巳,魏主如漠南。甲辰,舍辎重,以轻骑袭柔然。分军为四道,乐安王范、建宁王崇各统十五将出东道,乐平王丕督十五将出西道,魏主出中道,中山王辰督十五将为后继。魏主至鹿浑谷,遇敕连可汗。太子晃言于魏主曰:“贼不意大军猝至,宜掩其不备,速进击之。”尚书令刘洁固谏,以为“贼营中尘盛,其众必多。出至平地,恐为所围,不如须诸军大集,然后击之。”晃曰:“尘之盛者,由军士惊怖扰乱故也,何得营上而有此尘乎?”魏主疑之,不急击。柔然遁去,追至石水,不及而还。既而获柔然骑,曰:“柔然不觉魏军至,上下惶骇,引众北走,经六七日,知无追者,始乃徐行。”魏主深恨之。自是军国大事,皆与太子谋之。
司马楚之别将兵督军粮,镇北将军封沓亡降柔然,说柔然令击楚之以绝军食。俄而军中有告失驴耳者,诸将莫晓其故,楚之曰:“此必贼遣奸人入营觇伺,割驴耳以为信耳。贼至不久,宜急为之备。”乃伐柳为城,以水灌之令冻。城立而柔然至,冰坚滑,不可攻,乃散走。
二十一年春二月辛未,魏中山王辰、内都坐大官薛辨、尚书奚眷等八将,坐击柔然后期,斩于都南。
初,魏尚书令刘絜久典机要,恃宠自专,魏主心恶之。及将袭柔然,絜谏曰:“蠕蠕迁徙无常,前者出师,劳而无功,不如广农积谷,以待其来。”崔浩劝魏主行,魏主从之。絜耻言之不用,欲败魏师。魏主与诸将期会鹿浑谷,絜矫诏易其期。帝至鹿浑谷,欲击柔然,絜谏止之,使待诸将。帝留鹿浑谷六日,诸将不至,柔然遂远遁,追之不及。军还,经漠中,粮尽,士卒多死。絜阴使人惊魏军,劝帝委军轻还,帝不从。絜以军出无功,请治崔浩之罪。帝曰:“诸将失期,遇贼不击,浩何罪也。”浩以絜矫诏事白帝,帝至五原,收絜囚之。帝之北行也,絜私谓所亲曰:“若车驾不返,吾当立乐平王。”絜闻尚书右丞张嵩家有图谶,问曰:“刘氏应王,继国家后,吾有姓名否。”嵩曰:“有姓无名。”帝闻之,命有司穷治,索嵩家,得谶书,事连南康公狄邻。絜、嵩、邻皆夷三族,死者百馀人。
九月丁未,魏主如漠南,将袭柔然,柔然敕连可汗远遁,乃止。敕连寻卒,子吐贺真立,号处罗可汗。
二十二年秋八月,魏主如阴山之北,发诸州兵三分之一,各于其州戒严,以须后命。徙诸种杂民五千馀家于北边,令就北畜牧,以饵柔然。
二十五年秋八月,西域般悦国,去平城万有馀里,遣使诣魏,请与魏东西合击柔然。魏主许之,中外戒严。
十二月,魏太子朝于行宫,遂从伐柔然。至受降城,不见柔然,因积粮于城内,置戍而还。
二十六年春正月戊辰朔,魏主飨群臣于漠南。甲戌,复伐柔然。高凉王那出东道,略阳王羯儿出西道,魏主与太子出涿邪山,行数千里。柔然处罗可汗恐惧,远遁。
九月,魏主伐柔然,高凉王那出东道,略阳王羯儿出中道。柔然处罗可汗悉国中精兵围那数十重,那掘堑坚守,相持数日。处罗数挑战,辄为那所败。以那众少而坚,疑大军将至,解围夜去。那引兵追之,九日九夜,处罗益惧,弃辎重,逾穹隆岭远遁。那收其辎重,引军还,与魏主会于广泽。略阳王羯儿收柔然民畜九百馀万。自是柔然衰弱,屏迹不敢犯魏塞。冬十二月戊申,魏主还平城。
孝武帝大明二年冬十月甲戌,魏主北巡,欲伐柔然,至阴山,会雨雪,魏主欲还。太尉尉眷曰:“今动大众以威北敌,去都不远而车驾遽还,虏必疑我有内难。将士虽寒,不可不进。”魏主从之。辛卯,军于车仑山。
十一月,魏主自将骑十万、车十五万两击柔然,度大漠,旌旗千里。柔然处罗可汗远遁,其别部鸟朱驾颓等帅数千落降于魏。魏主刻石纪功而还。
八年秋七月,柔然处罗可汗卒,子予成立,号曰受罗部真可汗,改元永康。部真帅众侵魏,辛丑,魏北镇游军击破之。
明帝泰始六年夏六月,柔然部真可汗侵魏,魏主引群臣议之。尚书右仆射南平公目辰曰:“若车驾亲征,京师危惧,不如持重固守。虏悬军深入,粮运无继,不久自退,遣将追击,破之必矣。”给事中张白泽曰:“蠢尔荒愚,轻犯王略,若銮舆亲行,必望麾崩败,岂可坐而纵敌。以万乘之尊,婴城自守,非所以威服四夷也。”魏主从之。白泽,衮之孙也。
魏主使京兆王子推等督诸军出西道,任城王云等督诸军出东道,汝阴王赐等督诸军为前锋,陇西王源贺等督诸军为后继,镇西将军吕罗汉等掌留台事。诸将会魏主于女水之滨,与柔然战,柔然大败。乘胜逐北,斩首五万级,降者万馀人,获戎马器械不可胜计。旬有九日,往返六千馀里。改女水曰武川。司徒东安王刘尼坐昏醉,军陈不整,免官。壬申,还至平城。
是岁,柔然攻于阗,于阗遣使者索目伽奉表诣魏求救。魏主命公卿议之,皆曰:“于阗去京师几万里。蠕蠕唯习野掠,不能攻城。若其可攻,寻已亡矣,虽欲遣师,势无所及。”魏主以议示使者,使者亦以为然。乃诏之曰:“朕应急敕诸军以拯汝难,但去汝遐阻,必不能救当时之急,汝宜知之。朕今练甲养士,一二岁间,当躬帅猛将,为汝除患。汝其谨修警候,以待大举。”
七年冬十月,魏诏太尉源贺都督三道诸军屯于漠南。先是,魏每岁秋、冬发军,三道并出,以备柔然,春中乃还。贺以为“往来疲劳,不可支久。请募诸州镇武健者三万馀
人,筑三城以处之,使冬则讲武,春则耕种。”不从。
奉豫元年春二月,柔然侵魏,上皇遣将击之,柔然走。东部敕勒叛奔柔然,上皇自将追之,至石碛,不及而还。
秋七月,柔然部帅无卢真将三万骑寇魏敦煌,镇将尉多侯击走之。多侯,眷之子也。又寇晋昌,守将薛奴击走之。
冬十月,柔然侵魏,及五原,十一月,上皇自将讨之。将度漠,柔然北走数千里,上皇乃还。苍梧王元徽元年十二月壬子,柔然侵魏,柔玄镇二部敕勒应之。
二年夏五月,柔然遣使来聘。
秋七月癸巳,柔然寇魏敦煌,尉多侯击破之。尚书奏“敦煌僻远,介居西、北二强寇之间,恐不能自固,请内徙就凉州。”群臣集议皆以为然。给事中昌黎韩秀,独以为“敦煌之置,为日已久。虽逼强寇,人习战斗,纵有草窃,不为大害。循常置戍,足以自全。而能隔阂西、北二虏,使不得相通。今徙就凉州,不唯有蹙国之名,且姑臧去敦煌千有馀里,防逻甚难,二虏必有交通窥之志。若骚动凉州,则关中不得安枕。又士民或安土重迁,招引外寇,为国深患,不可不虑也。”乃止。
齐高帝建元元年。上之辅宋也,遣骁骑将军王洪范使柔然,约与共攻魏。洪范自蜀出吐谷浑,历西域乃得达。至是柔然十馀万骑寇魏,至塞上而还。
三年秋七月,柔然别帅他稽帅众降魏。九月辛未,柔然主遣使来聘,与上书,谓上为“足下”,自称曰:“吾”,遗上师子皮袴褶,约共伐魏。
武帝永明三年冬十二月,柔然犯魏塞,魏任城王澄帅众拒之,柔然遁去。澄,云之子也。是岁,柔然部真可汗卒,子豆仑立,号伏名敦可汗,改元太平。
四年春正月壬午,柔然寇魏边。三月丙申,柔然遣使者牟提如魏。时敕勒叛柔然,柔然伏名敦可汗自将讨之,追奔至西漠。魏左仆射穆亮等请乘虚击之,中书监高闾曰:“秦、汉之世,海内一统,故可远征匈奴。今南有吴寇,何可舍之深入敌庭。”魏主曰:“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先帝屡出征伐者,以有未宾之虏故也。今朕承太平之业,奈何无故动兵革乎?”厚礼其使者而归之。冬十二月,柔然寇魏边。
五年秋七月,柔然伏名敦可汗残暴,其臣侯医垔石洛数谏止之,且劝其与魏和亲。伏名敦怒,族诛之,由是部众离心。八月,柔然寇魏边,魏以尚书陆睿为都督,击柔然,大破之。睿,丽之子也。
初,高车阿伏至罗有部落十馀万,役属柔然。伏名敦之侵魏也,阿伏至罗谏,不听。阿伏至罗怒,与从弟穷奇帅部落西走,至前部西北,自立为王,国人号曰:“侯娄匐勒”,夏言天子也。号穷奇曰:“候倍”,夏言太子也。二人甚亲睦,分部而立,阿伏至罗居北,穷奇居南。伏名敦追击之,屡为阿伏至罗所败,乃引众东徙。
六年冬十二月,柔然伊吾戍主高羔子帅众三千以城附魏。七年冬十二月,柔然别帅叱吕勤帅众降魏。八年。高车阿伏至罗及穷奇遣使如魏,请为天子讨除蠕蠕。魏
主赐以绣袴褶及杂彩百匹。
十年秋八月乙未,魏以怀朔镇将阳平王颐、镇北大将军陆睿皆为都督,督十二将,步骑十万,分为三道以击柔然。中道出黑山,东道趣士卢河,西道趣侯廷河。军过大碛,大破柔然而还。
初,柔然伏名敦可汗与其叔父那盖分道击高车阿伏至罗,伏名敦屡败,那盖屡胜。国人以那盖为得天助,乃杀伏名敦而立那盖,号其伏代库者可汗,改元大安。
和帝中兴元年秋七月乙未,柔然犯魏边。
梁武帝天监三年秋九月,柔然侵魏之沃野及怀朔镇。诏车骑大将军源怀出行北边,指授规略,随须征发,皆以便宜从事。怀至云中,柔然遁去。怀以为用夏制夷,莫如城郭。还至恒、代,案视诸镇左右要害之地,可以筑城置戍之处,欲东西为九城,及储粮积仗之宜,犬牙相救之势,凡五十八条,表上之,曰:“今定鼎成周,去北遥远,代表诸国,颇或外叛。仍遭旱饥,戎马甲兵十分阙八。谓宜准旧镇,东西相望,今形势相接,筑城置戍,分兵要害,劝农积粟,警急之日,随便翦讨。彼游骑之寇,终不敢攻城,亦不敢越城南出。如此北方无忧矣。”魏主从之。
五年冬十月,柔然库者可汗卒,子伏图立,号佗汗可汗,改元始平。戊申,佗汗遣使者纥奚勿六跋如魏请和。魏主不报其使,谓勿六跋曰:“蠕蠕远祖社仑,乃魏之叛臣,往者包容,暂听通使。今蠕蠕衰微不及畴昔,大魏之德方隆周、汉,正以江南未平,少宽北略,通和之事,未容相许。若修藩礼,款诚昭著者,当不尔孤也。”
七年。初,显祖之世,柔然万馀户降魏,置之高平、薄骨律二镇。及太和之末,叛走略尽,唯千馀户在。太中大夫王通请徙置淮北以绝其叛,诏太仆卿杨椿持节往徙之。椿上言:“先朝处之边徼,所以招附殊俗,且别异华戎也。今新附之民甚众,若旧者见徙,新者必不自安,是驱之使叛也。且此属衣毛食肉,乐冬便寒,南土湿热,往必歼尽。进失归附之心,退无藩卫之益。置之中夏,或生后患,非良策也。”不从,遂徙于济州缘河处之。及京兆王愉之乱,皆浮河赴愉,所在钞掠,如椿之言。
柔然佗汗可汗复遣纥奚勿六跋献貂裘于魏,魏主弗受,报之如前。
初,高车候倍穷奇为嚈哒所杀,执其子弥俄突而去,其众分散,或奔魏,或奔柔然。魏主遣羽林监河南孟威抚纳降户,置于高平镇。高车王阿伏至罗残暴,国人杀之,立其宗人跋利延。嚈哒奉弥俄突以伐高车,国人杀跋利延迎弥俄突而立之。弥俄突与佗汗可汗战于蒲类海,不胜,西走三百馀里。佗汗军于伊吾北山。会高昌王曲嘉求内徙于魏,时孟威为龙骧将军,魏主遣威发凉州兵三千人迎之,至伊吾,佗汗见威军,怖而遁去。弥俄突闻其离骇,追击,大破之,杀佗汗于蒲类海,北割其发送于威,且遣使入贡于魏。魏主使东城子于亮报之,赐遗甚厚。高昌王嘉失期不至,威引兵还。
佗汗可汗子丑奴立,号豆罗伏跋豆伐可汗,改元建昌。
十五年。柔然伏跋可汗壮健,善用兵。是岁,西击高车,大破之,执其王弥俄突,系其足于驽马,顿曳杀之,漆其头为饮器。邻国先羁属柔然后叛去者,伏跋皆击灭之,其国复强。
十六年冬十二月,柔然伏跋可汗遣俟斤尉比建等请和于魏,用敌国之礼。
十七年春二月,魏主引见柔然使者,让之以藩礼不备,议依汉待匈奴故事,遣使报之。司农少卿张伦上表,以为“太祖经启帝图,日有不暇,遂令竖子游魂一方,亦由中国多虞,急诸华而缓夷狄也。高祖方事南辕,未遑北伐。世宗述遵遗志,北使之来,受而弗答。以为大明临御,国富兵强,抗敌之礼,何惮而为之,何求而行之。今寇虽慕德而来,亦欲观我强弱。若使王人衔命虏庭,与为昆弟,恐非祖宗之意也。苟事不获巳,应为制诏,示以上下之仪,命宰臣致书,谕以归顺之道,观其从违,徐以恩威进退之,则王者之体正矣。岂可以戎狄并兼而遽亏典礼乎?”不从。伦,白泽之子也。
普通元年。初,柔然佗汗可汗纳伏名敦之妻吕陵氏,生伏跋可汗及阿那环等六子。伏跋既立,忽亡其幼子祖惠,求募不能得。有巫地万言:“祖惠今在天上,我能呼之”。乃于大泽中施帐幄,祀天神。祖惠忽在帐中自云:“恒在天上”。伏跋大喜,号地万为圣女,纳为可贺敦。地万既挟左道,复有姿色,伏跋敬而爱之,信用其言,干乱国政。如是积岁,祖惠浸长,语其母曰:“我常在地万家,未尝上天。上天者,地万教我也。”其母具以状告伏跋,伏跋曰:“地万能前知未然,勿为谗也。”既而地万惧,谮祖惠于伏跋而杀之。候吕陵氏遣其大臣具列等绞杀地万,伏跋怒,欲诛具列等。会阿至罗入寇,伏跋击之,军败而还。候吕陵氏与大臣共杀伏跋,立其弟阿那环为可汗。阿那环立十日,其族兄示发帅众数万击之。阿那环战败,与其弟乙居伐轻骑奔魏。示发杀候吕陵氏及阿那环二弟。
柔然可汗阿那环将至魏,魏主使司空京兆王继、侍中崔光等相次迎之,赐劳甚厚。冬十月,魏主引见阿那环于显阳殿,因置宴,置阿那环位于亲王之下。宴将罢,阿那环执启立于座后,诏引至御座前,阿那环再拜言曰:“臣以家难,轻来诣阙,本国臣民,皆已逃散。陛下恩隆天地,乞兵送还本国,诛翦叛逆,收集亡散,臣当统帅遗民,奉事陛下。言不能尽,别有启陈。”仍以启授中书舍人常景以闻。景,爽之孙也。
十一月己亥,魏立阿那环为朔方公、蠕蠕王,赐以衣服、轺车,禄恤仪卫,一如亲王。时魏方强盛,于洛水桥南御道东作四馆,道西立四里,有自江南来降者处之金陵馆,三年之后赐宅于归正里。自北夷降者处燕然馆,赐宅于归德里。自东夷降者处扶桑馆,赐宅于慕化里。自西夷降者处崦嵫馆,赐宅于慕义里。及阿那环入朝,以燕然馆处之。阿那环屡求返国,朝议异同不决,阿那环以金百斤赂元乂,遂听北归。十二月壬子,魏敕怀朔都督简锐骑二千护送阿那环达境首,观机招纳。若彼迎候,宜赐缯帛车马礼饯而返,如不容受,听还阙庭。其行装资遣,付尚书量给。
二年春正月,魏发近郡兵万五千人,使怀朔镇将杨钧将之,送柔然可汗阿那环返国。尚书右丞张普惠上疏,以为“蠕蠕久为边患,今兹天降丧乱,荼毒其心,盖欲使之知有道之可乐,革面稽首以奉大魏也。陛下宜安民恭己以悦服其心。阿那环束身归命,抚之可也。乃更先自劳扰,兴师郊甸之内,投诸荒裔之外,救累世之勍敌,资天亡之丑虏,臣愚未见其可也。此乃边将贪窃一时之功,不思兵为凶器,王者不得已而用之。况今旱暵方甚,圣慈降膳,乃以万五千人使杨钧为将,而欲定蠕蠕,干时而动,其可济乎。脱颠覆之变,杨钧之肉其足食乎。宰辅专好小名,不图安危大计,此微臣之所以寒心也。且阿那环之不还,负荷信义,臣贱不及议,文书所过,不敢不陈。”弗听。阿那环辞于西堂,诏赐以军器、衣被、杂采、粮畜,事事优厚,命侍中崔光等劳遣于外郭。
阿那环之南奔也,其从父兄婆罗门帅众数万入讨示发,破之。示发奔地豆干,地豆干杀之,国人推婆罗门为弥偶可社句可汗。杨钧表称“柔然已立君长,恐未肯以杀兄之人郊迎其弟。轻往虚返,徒损国威,自非广加兵众,无以送其入北。”二,月魏人使旧尝奉使柔然者牒云具仁往谕婆罗门,使迎阿那环。
夏四月,魏牒云具仁至柔然,婆罗门殊骄慢,无逊避心,责具仁礼敬,具仁不屈。婆罗门乃遣大臣丘升头等将兵二千随具仁迎阿那环。五月,具仁还镇,具道其状,阿那环惧,不敢进,上表请还洛阳。
初,高车王弥俄突死,其众悉归嚈哒。后数年,嚈哒遣弥俄突弟伊匐帅馀众还国。伊匐击柔然可汗婆罗门,大破之。婆罗门帅十部落诣凉州,请降于魏。柔然馀众数万相帅迎阿那环,阿那环启称“本国大乱,姓姓别居,迭相钞掠。当今北人鹄望待拯,乞依前恩,赐给精兵一万,送臣碛比,抚定荒民”。诏付中书门下博议。凉州刺史袁翻以为“自国家都洛以来,蠕蠕、高车迭相吞噬,始则蠕蠕授首,既而高车被擒。今高车自奋于衰微之中,克雪仇耻,诚由种类繁多,终不能相灭。自二寇交斗,边境无尘数十年矣,此中国之利也。今蠕蠕两主相继归诚,虽戎狄禽兽终无纯固之节,然存亡继绝,帝王本务。若弃而不受,则亏我大德。若纳而抚养,则损我资储。或全徙内地,则非直其情不愿,亦恐终为后患,刘、石是也。且蠕蠕尚存,则高车犹有内顾之忧,未暇窥窬上国。若其全灭,则高车跋扈之势,岂易可知。今蠕蠕虽乱,而部落犹众,处处棋布,以望旧主,高车虽强,未能尽服也。愚谓蠕蠕二主,并宜存之,居阿那环于东,处婆罗门于西,分其降民,各有攸属。阿那环所居非所经见,不敢臆度。婆罗门请修西海故城以处之。西海在酒泉之北,去高车所居金山千馀里,实北虏往来之冲要,土地沃衍,大宜耕稼。宜遣一良将,配以兵仗,监护婆罗门,因令屯田,以省转输之劳。其北则临大碛,野兽所聚,使蠕蠕射猎,彼此相资,足以自固。外以辅蠕蠕之微弱,内亦防高车之畔援,此安边保塞之长计也。若婆罗门能收离聚散,复兴其国者,渐令北转,徙渡流沙,则是我之外藩,高车勍敌,西北之虞,可以无虑。如其奸回返覆,不过为逋逃之寇,于我何损哉。”朝议是之。
九月,柔然可汗俟匿伐诣怀朔镇请兵,且迎阿那环。俟匿伐,阿那环之兄也。冬十月,录尚书事高阳王雍等奏“怀朔镇北吐若奚泉,原野平沃,请置阿那环于吐若奚泉,婆罗门于故西海郡,各令帅部落,收集离散。阿那环所居既在境外,宜少优遣,婆罗门不得比之。其婆罗门未降以前蠕蠕归化者,宜悉令州镇部送怀朔镇以付阿那环。”诏从之。
三年冬十二月,柔然阿那环求粟为种,魏与之万石。
婆罗门帅部落叛魏,亡归嚈哒。魏以平西府长史代人费穆兼尚书右丞西北道行台,将兵讨之,柔然遁去。穆谓诸将曰:“戎狄之性,见敌即走,乘虚复来。若不使之破胆,终恐疲于奔命。”乃简练精骑,伏于山谷,以步兵之羸者为外营。柔然果至,奋击,大破之。婆罗门为凉州军所擒,送洛阳。
四年春二月,柔然大饥,阿那环帅其众入魏境,表求赈给。己亥,魏以尚书左丞元孚为行台尚书,持节抚谕柔然。孚,谭之孙也。将行,表陈便宜,以为“蠕蠕久来强大,昔在代京,常为重备。今天祚大魏,使彼自乱亡,稽首请服。朝廷鸠其散亡,礼送令返,宜因此时,善思远策。昔汉宣之世,呼韩款塞,汉遣董忠、韩昌领边郡士马送出朔方,因留卫助。又光武时,亦使中郎将段彬置安集掾史,随单于所在,参察动静。今宜略依旧事,借其闲地,听其田牧,粗置官属,示相慰抚。严戒边兵,因令防察,使亲不至矫诈,疏不容反叛,最策之得者也。”魏人不从。
柔然俟匿伐入朝于魏。
夏四月,魏元孚持白虎幡劳阿那环于柔玄、怀荒二镇之间。阿那环众号三十万,阴有异志,遂拘留孚,载以辒车。每集其众,坐孚东厢,称为行台,甚加礼敬。引兵而南,所过剽掠,至平城,乃听孚还。有司奏孚辱命,抵罪。甲申,魏遣尚书令李崇、左仆射元纂帅骑十万击柔然。阿那环闻之,驱良民二千、公私马牛羊数十万北遁。崇追之三千馀里,不及而还。纂使铠曹参军于谨帅骑二千追柔然,至郁对原,前后十七战,屡破之。谨,忠之从曾孙也。
六年春三月,柔然王阿那环为魏讨破六韩拔陵,魏遣牒云具仁赍杂物劳赐之。阿那环勒众十万,自武川西向沃野,屡破拓陵兵。夏四月,魏主复遣中书舍人冯隽劳赐阿那环。阿那环部落浸强,自称敕连头兵豆伐可汗。
大通元年夏四月己酉,柔然头兵可汗遣使入贡于魏,且请讨群贼。魏人畏其反复,诏以盛暑,且俟后敕。
二年夏四月,柔然头兵可汗数入贡于魏,魏诏头兵赞拜不名,上书不称臣。大同元年。柔然头兵可汗求婚于东魏,丞相欢以常山王妹兰陵
公主妻之。柔然数侵魏,魏使中书舍人库狄峙奉使至柔然,与约和亲,由是柔然不复为寇。三年秋九月,柔然为魏侵东魏三堆,丞相欢击之,柔然退走。
四年。初,柔然头兵可汗始得返国,事魏尽礼。及永安以后,雄据北方,礼渐骄倨,虽信使不绝,不复称臣。头兵尝至洛阳,心慕中国,乃置侍中、黄门等官。后得魏汝阳王典签淳于覃,亲宠任事,以为秘书监,使典文翰。及两魏分裂,头兵转不逊,数为边患。魏丞相泰以新都关中,方有事山东,欲结婚以抚之,以舍人元翌女为化政公主,妻头兵弟塔寒。又言于魏主,请废乙弗后纳头兵之女。二月甲辰,以乙弗后为尼,使扶风王孚迎头兵女为后。头兵遂留东魏使者元整,不报其使。
三月,柔然送悼后于魏,车七百乘,马万匹,驼三千头。至黑盐池,遇魏所遣卤簿仪卫。柔然营幕,户席皆东向,扶风王孚请正南面,后曰:“我未见魏主,固柔然女也。魏仗南面,我自东向。”丙子,立皇后郁久闾氏。
六年。魏文后既为尼,居别宫,悼后犹忌之,乃以其子武都王戊为秦州刺史,使文后随之官。魏主虽限大计,而恩好不忘,密今养发,有追还之意。会柔然举国渡河南侵,时颇有言柔然以悼后故兴师者,帝曰:“岂有兴百万之众,为一女子邪。虽然,致人此言,朕亦何颜以见将帅。”乃遣中常侍曹宠赍手敕赐文后自尽。文后泣谓宠曰:“愿至尊千万岁,天下康宁,死无恨也。”遂自杀,凿麦积崖而葬之,号曰寂陵。夏丞相泰召诸军屯沙苑以备柔然。右仆射周惠达发士马守京城,堑诸街巷,召雍州刺史王罴议之,罴不应召,谓使者曰:“若蠕蠕至渭北者,王罴自帅乡里破之,不烦国家兵马,何为天子城中作如此惊扰。由周家小儿恇怯致此。”柔然至夏州而退。未几,悼后遇疾殂。
十一年夏六月,魏与柔然头兵可汗谋连兵伐东魏,丞相欢患之,遣行台郎中杜弼使于柔然,为世子澄求婚。头兵曰:“高王自娶则可。”欢犹豫未决。娄妃曰:“国家大计,愿勿疑也。”世子澄、尉景亦劝之。欢乃遣镇南将军慕容俨聘之,号曰蠕蠕公主。秋八月,欢亲迎于下馆,公主至,娄妃避正室以处之。欢跪而拜谢,妃曰:“彼将觉之,愿绝无顾。”头兵使其弟秃突佳往来送女,且报娉,仍戒曰:“待见外孙乃归。”公主性严毅,终身不肯华言。欢尝病,不得往,秃突佳怨恚,欢舆疾就之。
元帝承圣元年春正月,突厥土门袭击柔然,大破之。头兵可汗自杀,其太子庵罗辰及阿那环从弟登注俟利、登注子库提并帅众奔齐,馀众复立登注次子铁伐为主。
二年春二月,齐王送柔然可汗铁伐之父登注及兄库提还其国。铁伐寻为契丹所杀,国人立登注为可汗。登注复为其大人阿富提所杀,国人立库提。三月,柔然别部又立阿那环叔父邓叔子为可汗。突厥乙息记击破邓叔子于沃野北木赖山。冬十一月己未,突厥复攻柔然,柔然举国奔齐。
三年春三月,柔然可汗庵罗辰叛齐,齐主自将出击,大破之,庵罗辰父子北走。
夏四月,柔然寇齐肆州。齐主自晋阳讨之,至恒州,柔然散走。帝以二千馀骑为殿,宿黄瓜堆。柔然别部数万骑奄至,帝安卧,平明乃起,神色自若,指画刑势,纵兵奋击。柔然披靡,因溃围而出。柔然走,追击之,伏尸二十馀里,获庵罗辰妻子,虏三万馀口,令都督善无高阿那肱帅骑数千塞其走路。时柔然军犹盛,阿那肱以兵少,请益,帝更减其半。阿那肱奋击,大破之。庵罗辰超越岩谷,仅以身免。
丁未,齐主复自击柔然,大破之。五月,柔然乙旃达官寇魏广武,柱国李弼追击,破之。
六月,柔然帅馀众东徙,且欲南寇,齐主帅轻骑邀之于金川。柔然闻之,远遁,营州刺史灵丘王峻设伏击之,获其名王数十人。
敬帝绍泰元年夏六月丁卯,齐主如晋阳。壬申,自将击柔然。秋七月己卯,至白道,留辎重,帅轻骑五千追柔然,壬午,及之于怀朔镇。齐主亲犯矢石,频战,大破之,至于沃野,获其酋长及生口二万馀,牛羊数十万。壬辰,还晋阳。
冬十二月,突厥木杆可汗击柔然主邓叔子,灭之,叔子收其馀烬奔魏。木杆恃其强,请尽诛邓叔子等于魏,使者相继于道。太师泰收叔子以下三千馀人付其使者,尽杀之于青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