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卷 通鉴纪事本末
卷三十
第三十一卷 

    武韦之祸

    唐太宗贞观三十二年。初,左武卫将军武连县公武安李君羡直玄武门,时太白屡昼见,太史占云:“女主昌”。民间又傅《秘记》云:“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上恶之。会与诸武臣宴宫中,行酒令,使各言小名,君羡自言名五娘。上愕然,因笑曰:“何物女子,乃尔勇健。”又以君羡官称、封邑皆有“武”字,深恶之,后出为华州刺史。有布衣员道信自言能绝粒,晓佛法,君羡深敬信之,数相从,屏人语。御史奏君羡与妖人交通,谋不轨。秋七月壬辰,君羡坐诛,籍没其家。上密问太史令李淳风“《秘记》所云,信有之乎?”对曰:“臣仰稽天象,俯察历数,其人已在陛下宫中,为亲属,自今不过三十年,当王天下,杀唐子孙殆尽,其兆既成矣。”上曰:“疑似者尽杀之,何如?”对曰:“天之所命,人不能违也。王者不死,徒多杀无辜。且自今以往三十年,其人已老,庶几颇有慈心,为祸或浅。今借使得而杀之,天或生壮者肆其怨毒,恐陛下子孙,无遗类矣。”上乃止。

    高宗永徽三年秋七月丁巳,立陈王忠为皇太子。

    五年。初,王皇后无子,萧淑妃有宠,王后疾之。上之为太子也,入侍太宗,见才人武氏而悦之。太宗崩,武氏随众感业寺为尼。忌日,上诣寺行香,见之,武氏泣,上亦泣。王后闻之,阴令武氏长发,劝上内之后宫,欲以间淑妃之宠。武氏巧慧,多权数,初入宫,卑辞屈体以事后。后爱之,数称其美于上。未几大幸,拜为昭仪。后及淑妃宠皆衰,更相与共谮之,上皆不纳。昭仪欲追赠其父而无名,故托以褒赏功臣,遍赠屈突通等,而武士彟预焉。

    王皇后、萧淑妃与武昭仪更相谮诉,上不信后、淑妃之语,独信昭仪。后不能曲事上左右,母魏国夫人柳氏及舅中书令柳奭入见六宫,又不为礼。武昭仪伺后所不敬者,必倾心与相结,所得赏赐分与之。由是后及淑妃动静昭仪必知之,皆以闻于上。后宠虽衰,然上未有意废也。会昭仪生女。后怜而弄之,后出,昭仪潜扼杀之,覆之以被。上至,昭仪阳欢笑,发被观之,女已死矣,即惊啼。问左右,左右皆曰:“皇后适来此。”上大怒曰:“后杀吾女。”昭仪因泣数其罪。后无以自明,上由是有废立之志。又畏大臣不从,乃与昭仪幸太尉长孙无忌第,酣饮极欢,席上拜无忌宠姬子三人皆为朝散大夫,仍载金宝、缯锦十车以赐无忌。上因从容言皇后无子以讽无忌,无忌对以他语,竟不顺旨,上及昭仪皆不悦而罢。昭仪又令母杨氏诣无忌第,屡有祈请,无忌终不许。礼部尚书许敬宗亦数劝无忌,无忌厉色折之。

    六年夏六月,武昭仪诬王后与其母魏国夫人柳氏为厌胜,敕禁后母柳氏不得入宫。秋七月戊寅,贬吏部尚书柳奭为遂州刺史。奭行至扶风,岐州长史于承素希旨,奏奭漏泄禁中语,复贬荣州刺史。

    唐因隋制,后宫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皆视一品。上欲特置宸妃,以武昭仪为之,韩瑗、来济谏,以为故事无之,乃止。

    中书舍人饶阳李义府为长孙无忌所恶,左迁壁州司马。敕未至门下,义府密知之,问计于中书舍人幽州王德俭。德俭曰:“上欲立武昭仪为后,犹豫未决者,直恐宰臣异议耳。君能建策立之,则转祸为福矣。”义府然之,是日,代德俭直宿,叩合上表,请废皇后王氏,立武昭仪,以厌兆庶之心。上说,召见与语,赐珠一斗,留居旧职。昭仪又密遣使劳勉之,寻超拜中书侍郎。于是卫尉卿许敬宗、御史大夫崔义玄、中丞袁公瑜皆潜布腹心于武昭仪矣。

    秋八月,长安令裴行俭闻将立武昭仪为后,以国家之祸必由此始。与长孙无忌、褚遂良私议其事。袁公瑜闻之,以告昭仪母杨氏,行俭坐左迁西州都督府长史。行俭,仁基之子也。

    九月戊辰,以许敬宗为礼部尚书。上一日退朝,召长孙无忌、李绩、于志宁、褚遂良入内殿。遂良曰:“今日之召,多为中宫,上意既决,逆之必死。太尉元舅,司空功臣,不可使上有杀元舅及功臣之名。遂良起于草茅,无汗马之劳,致位至此,且受顾托,不以死争之,何以下见先帝?”绩称疾不入。无忌等至内殿,上顾谓无忌曰:“皇后无子,武昭仪有子,今欲立昭仪为后,何如?”遂良对曰:“皇后名家,先帝为陛下所娶。先帝临崩,执陛下手谓臣曰:‘朕佳儿佳妇,今以付卿。’此陛下所闻,言犹在耳。皇后未闻有过,岂可轻废?臣不敢曲从陛下,上违先帝之命。”上不悦而罢。明日又言之,遂良曰:“陛下必欲易皇后,伏请妙择天下令族,何必武氏?武氏经事先帝,众所共知,天下耳目,安可蔽也。万代之后,谓陛下为何如,愿留三思。臣今忤陛下意,罪当死。”因置笏于殿阶,解巾叩头流血曰:“还陛下笏,乞放归田里。”上大怒,命引出。昭仪在帘中大言曰:“何不扑杀此獠?”无忌曰:“遂良受先朝顾命,有罪不可加刑。”于志宁不敢言。

    韩瑗因间奏事,涕泣极谏,上不纳。明日又谏,悲不自胜,上命引出。瑗又上疏谏曰:“匹夫匹妇,犹相选择,况天子乎?皇后母仪万国,善恶由之,故嫫母辅佐黄帝,妲己倾覆殷王,《诗》云:赫赫宗周,褒姒灭之。每览前古,常兴叹息,不谓今日尘黩圣代。作而不法,后嗣何观,愿陛下详之,无为后人所笑。使臣有以益国,菹醢之戮,臣之分也。昔吴王不用子胥之言而麋鹿游于姑苏,臣恐海内失望,棘荆生于阙庭,宗庙不血食,期有日矣。”来济上表谏曰:“王者立后,上法乾坤,必择礼教名家,幽闲令淑,副四海之望,称神祇之意。是故周文造舟以迎太姒,而兴《关雎》之化,百姓蒙祚。孝成纵欲,以婢为后,使皇统亡绝,社稷倾沦。有周之隆既如彼,大汉之祸又如此,惟陛下详察。”上皆不纳。他日,李绩入见,上问之曰:“朕欲立武昭仪为后,遂良固执以为不可。遂良既顾命大臣,事当且已乎。”对曰:“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上意遂决。许敬宗宣言于朝曰:“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欲易妇,况天子立一后,何豫诸人事而妄生异议乎?”昭仪令左右以闻。庚午,贬遂良为潭州都督。

    冬十月己酉,下诏称“王皇后、萧淑妃谋行鸩毒,废为庶人。母及兄弟并除名,流岭南。”乙卯,百官上表请立中宫,乃下诏曰:“武氏门着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选入后庭,誉重椒闱,德光兰掖。朕昔在储贰,特荷先慈,常得侍从,弗离朝夕,宫壸之内,恒自饬躬,嫔嫱之间,未尝迕目,圣情鉴悉,每垂赏叹,遂封武氏赐朕,事同政君,可立为皇后。”丁巳,赦天下。是日,皇后上表,称“陛下前封妾为宸妃,韩瑗、来济面折庭争,此既事之极难,岂非深情为国,乞加褒赏。上以表示瑗等,瑗等弥忧惧,屡请去位,上不许。十一月丁卯朔,临轩命司空李绩赍玺绶册皇后武氏。是日,百官朝皇后于肃义门。

    故后王氏、淑妃萧氏,并囚于别院,上尝念之,间行至其所,见其室封闭极密,唯窍壁以通食器,恻然伤之,呼曰:“皇后、淑妃安在?”王氏泣对曰:“妾等得罪为宫婢,何得更有尊称?”又曰:“至尊若念畴昔,使妾等再见日月,乞名此院为‘回心院’。”上曰:“朕即有处置。”武后闻之,大怒,遣人杖王氏及萧氏各一百,断去手足,投酒瓮中,曰:“令二妪骨醉。”数日而死,又斩之。王氏初闻宣敕,再拜曰:“愿大家万岁。昭仪承恩,死自吾分。”淑妃骂曰:“阿武妖猾,乃至于此。愿他生我为猫,阿武为鼠,生生扼其喉。”由是宫中不畜猫。寻又改王氏姓为蟒氏,萧氏为枭氏。武后数见王、萧为祟,被发沥血,如死时状。后徙居蓬莱宫,复见之,故多在洛阳,终身不归长安。

    显庆元年春正月辛未,以皇太子忠为梁王,立皇后子代王弘为皇太子。

    李义府恃宠用事。洛州妇人淳于氏,美色,系大理狱,义府属大理寺丞毕正义枉法出之,将纳为妾,大理卿段宝玄疑而奏之。上命给事中刘仁轨等鞫之,义府恐事泄,逼正义自缢于狱中。上知之,原义府罪不问。侍御史涟水王义方欲奏弹之,先白其母曰:“义方为御史,视奸臣不纠则不忠,纠之则身危而忧及于亲为不孝,二者不能自决,奈何?”母曰:“昔王陵之母,杀身以成子之名。汝能尽心以事君,吾死不恨。”义方乃奏称“义府于辇毂之下,擅杀六品寺丞,就云正义自杀,亦由畏义府威,杀身以灭口。如此,则生杀之威,不由上出。渐不可长,请更加勘当。”于是对仗,叱义府令下,义府顾望不退。义方三叱,上既无言,义府始趋出,义方乃读弹文。上释义府不问,而谓义方毁辱大臣,言词不逊,贬莱州司户。

    韩瑗上疏为褚遂良讼冤曰:“遂良体国忘家,捐身徇物,风霜其操,铁石其心,社稷之旧臣,陛下之贤佐。无闻罪状,斥去朝廷,内外甿黎,咸嗟举措。臣闻晋武弘裕,不贻刘毅之诛。汉祖深仁,无恚周昌之直。而遂良被迁,已经寒暑,违忤陛下,其罚塞焉。伏愿缅鉴无辜,稍宽非罪,俯矜微款,以顺人情。”上谓瑗曰:“遂良之情,朕亦知之。然其悖戾好犯上,故以此责之,卿何言之深也。”对曰:“遂良社稷忠臣,为谗谀所毁。昔微子去而殷国以亡,张华存而纲纪不乱。陛下无故弃逐旧臣,恐非国家之福。”上不纳。瑗以言不用,乞归田里,上不许。

    二年春三月甲辰,以潭州都督褚遂良为桂州都督。癸丑,以李义府兼中书令。

    秋七月,许敬宗、李义府希皇后旨,诬奏:“侍中韩瑗、中书令来济与褚遂良潜谋不轨,以桂州用武之地,授遂良桂州都督,欲以为外援”。八月丁卯,瑗坐贬振州刺史,济贬台州刺史,终身不听朝觐。又贬褚遂良为爱州刺史,荣州刺史柳奭为象州刺史。

    遂良至爱州,上表自陈“往者濮王、承干交争之际,臣不顾死亡,归心陛下。时岑文本、刘洎奏称承干恶状已彰,身在别所,其于东宫,不可少时虚旷,请且遣濮王往居东宫。臣又抗言固争,皆陛下所见。卒与无忌等四人共定大策。及先朝大渐,独臣与无忌同受遗诏。陛下在草土之辰,不胜哀恸,臣以社稷宽譬,陛下手抱臣颈。臣与无忌区处众事,咸无废阙,数日之间,内外宁谧。力小任重,动罹愆过,蝼蚁馀齿,乞陛下哀怜。”表奏,不省。

    三年冬十一月戊戌,以许敬宗为中书令。是岁,爱州刺史褚遂良卒。

    四年夏四月,武后以太尉赵公长孙无忌受重赐而不助已,深怨之。及议废王后,燕公于志宁中立不言,武后亦不悦。许敬宗屡以利害说无忌,无忌每面折之,敬宗亦怨。武后既立,无忌内不自安,后令敬宗伺其隙而陷之。

    会洛阳人李奉节告太子洗马韦季方、监察御史李巢朋党事,敕敬宗与辛茂将鞫之。敬宗按之急,季方自刺,不死。敬宗因诬奏:“季方欲与无忌构陷忠臣、近戚,使权归无忌,伺隙谋反,今事觉,故自杀”。上惊曰:“岂有此邪?舅为小人所间,小生疑阻则有之,何至于反?”敬宗曰:“臣始末推究,反状已露,陛下犹以为疑,恐非社稷之福。”上泣曰:“我家不幸,亲戚间屡有异志。往年高阳公主与房遗爱谋反,今元舅复然,使朕惭见天下之人。兹事若实,如之何?”对曰:“遗爱乳臭儿,与一女子谋反,势何所成。无忌与先帝谋取天下,天下服其智,为宰相三十年,天下畏其威,若一旦窃发,陛下遣谁当之。今赖宗庙之灵,皇天疾恶,因按小事,乃得大奸,实天下之庆也。臣窃恐无忌知季方自刺,窘急发谋,攘袂一呼,同恶云集,必为宗庙之忧。臣昔见宇文化及父述为炀帝所亲任,结以昏姻,委以朝政。述卒,化及复典禁兵,一夕于江都作乱,先杀不附己者,臣家亦豫其祸,于是大臣苏威、裴矩之徒皆舞蹈马首,惟恐不及,黎明遂倾隋室。前事不远,愿陛下速决之。”上命敬宗更加审察。明日,敬宗复奏曰:“去夜季方已承与无忌同反,臣又问季方:无忌与国至亲,累朝宠任,何恨而反。季方答云:韩瑗尝语无忌,云:“柳奭、褚遂良劝公立梁王为太子,今梁王既废,上亦疑公,故出高履行于外”。自此无忌忧恐,渐为自安之计。后见长孙祥又出,韩瑗得罪,日夜与季方等谋反。臣参验辞状,咸相符合,请收捕准法。”上又泣曰:“舅若果尔,朕决不忍杀之。若杀之,天下将谓朕何,后世将谓朕何?”敬宗对曰:“薄昭,汉文帝之舅也,文帝从代来,昭亦有功,所坐止于杀人,文帝遣百官素服哭而杀之,至今天下以文帝为明主。今无忌忘两朝之大恩,谋移社稷,其罪与薄昭不可同年而语也。幸而奸状自发,逆徒引服,陛下何疑,犹不早决。古人有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安危之机,间不容发。无忌今之奸雄,王莽、司马懿之流也。陛下少更迁延,臣恐变生肘腋,悔无及矣。”上以为然,竟不引问无忌。夏四月戊辰,下诏削无忌太尉及封邑,以为扬州都督,于黔州安置,准一品供给。祥,无忌之从父兄子也,前此自工部尚书出为荆州长史,故敬宗以此诬之。

    敬宗又奏:“无忌谋逆,由褚遂良、柳奭、韩瑗构扇而成。奭仍潜通宫掖,谋行鸩毒,于志宁亦党附无忌。”于是诏追削遂良官爵,除奭、瑗名,免志宁官。遣使发道,以兵援送无忌诣黔州。无忌子秘书监驸马都尉冲等皆除名,流岭表。遂良子彦甫、彦冲流爱州,于道杀之。益州长史高履行累贬洪州都督。

    凉州长史赵持满,多力善射,喜任侠,其从母为韩瑗妻,其舅驸马都尉长孙铨,无忌之族弟也,铨坐无忌,流巂州。许敬宗恐持满作难,诬云无忌同反,驿召至京师,下狱,讯掠备至,终无异辞,曰:“身可杀也,辞不可更。”吏无如之何,乃代为狱辞结奏。夏五月戊戌,诛之,尸于城西,亲戚莫敢视。友人王方翼叹曰:“栾布哭彭越,义也。文王葬枯骨,仁也。下不失义,上不失仁,不亦可乎?”乃收而葬之。上闻之,不罪也。方翼,废后之从祖兄也。长孙铨至流所,县令希旨杖杀之。

    秋七月,命御史往高州追长孙恩,象州追柳奭,振州追韩瑗,并枷锁诣京师,仍命州县簿录其家。恩,无忌之族弟也。

    壬寅,命李绩、许敬宗、辛茂将与任雅相、卢承庆更共覆按无忌事。许敬宗又遣中书舍人袁公瑜等诣黔州,再鞠无忌反状,至则逼无忌令自缢。诏柳奭、韩瑗所至斩决。使者杀柳奭于象州。韩瑗已死,发验而还。籍没三家,近亲皆流岭南为奴婢。常州刺史长孙祥坐与无忌通书,处绞。长孙恩流檀州。

    八月乙卯,长孙氏、柳氏缘无忌、奭贬降者十三人。高履行贬永州刺史。于志宁贬荣州刺史,于氏贬者九人。自是政归中宫矣。五年秋七月乙巳,废梁王忠为庶人,徙黔州,囚于承干故宅。

    冬十月,上初苦风眩,头重,目不能视,百司奏事,上或使皇后决之。后性明敏,涉猎文史,处事皆称旨。由是始委以政事,权与人主侔矣。

    麟德元年。初,武后能屈身忍辱,奉顺上意,故上排群议而立之。及得志,专作威福,上欲有所为,动为后所制,上不胜其忿。有道士郭行真出入禁中,尝为厌胜之术,宦者王伏胜发之。上大怒,密召西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上官仪议之。仪因言:“皇后专恣,海内所不与,请废之。”上意亦以为然,即命仪草诏。左右奔告于后,后遽诣上自诉,诏草犹在上所,上羞缩不忍,复待之如初。犹恐后怨怒,因绐之曰:“我初无此心,皆上官仪教我。”仪先为陈王咨议,与王伏胜俱事故太子忠,后于是使许敬宗诬奏仪、伏胜与忠谋大逆。十二月丙戌,仪下狱,与其子庭芝、王伏胜皆死,籍没其家。戊子,赐忠死于流所。右相刘祥道坐与仪善,罢政事,为司礼太常伯,左肃机郑钦泰等朝士流贬者甚众,皆坐与仪交通故也。

    自是,上每视事,则后垂帘于后,政无大小,皆预闻之。天下大权,悉归中宫,黜陟生杀,决于其口,天子垂拱而已,中外谓之“二圣”。

    上元元年秋八月壬辰,皇帝称天皇,皇后称天后,以避先帝、先后之称。改元,赦天下。

    二年春三月,上苦风眩甚,议使大后摄知国政。中书侍郎同三品郝处俊曰:“天子理外,后理内,天之道也。昔魏文帝着令,虽有幼主,不许皇后临朝,所以杜祸乱之萌也。陛下奈何以高祖、太宗之天下,不传之子孙,而委之天后乎?”中书侍郎昌乐李义琰曰:“处俊之言至忠,陛下宜听之。”上乃止。

    天后多引文学之士著作郎元万顷、左史刘祎之等,使之撰《列女传》、《臣轨》、《百僚新戒》、《乐书》,凡千馀卷。朝廷奏议及百官表疏,时密令参决,以分宰相之权,时人谓之“北门学士”。祎之,子翼之子也。

    初,左千牛将军长安赵环尚高祖女长乐公主,生女为周王显妃。公主颇为上所厚,天后恶之。夏四月辛巳,妃坐废,幽闲于内侍省。食料给生者,防人侯其突烟,而已数日烟不出,开视,死腐矣。环自定州刺史贬括州刺史,令公主随之官,仍绝其朝谒。

    太子弘仁孝谦谨,上甚爱之。礼接士大夫,中外属心。天后方逞其志,太子奏请,数忤旨,由是失爱于天后。义阳、宣城二公主,萧淑妃之女也,坐母得罪,幽于掖庭,年逾三十不嫁。太子见之惊恻,遽奏请出降,上许之。天后怒,即日以公主配当上翊卫权毅、王遂古。己亥,太子薨于合璧宫,时人以为天后鸩之也。六月戊寅,立雍王贤为皇太子。

    天后恶慈州刺史杞王上金,有司希旨奏其罪,秋七月,上金坐解官,澧州安置。

    仪凤元年。郇王素节,萧淑妃之子也,警敏好学。天后恶之,自岐州刺史左迁申州刺史。乾封初,敕曰:“素节既有旧疾,不须入朝。”而素节实无疾,自以久不得入觐,乃着《忠孝论》。王府仓曹参军张柬之因使潜封其论以进。后见之,诬以赃贿,冬十月丙午,降封鄱阳王,袁州安置。

    永隆元年。太子贤闻宫中窃议,以贤为天后姊韩国夫人所生,内自疑惧。明崇俨以厌胜之术为天后所信,尝密称“太子不堪承继,英王貌类太宗”。又言:“相王相最贵”。天后尝命北门学士撰《少阳正范》及《孝子传》以赐太子,又数作书诮让之,太子愈不自安。

    及崇俨死,贼不得,天后疑太子所为。太子颇好声色,与户奴赵道生等狎昵,多赐之金帛,司议郎韦承庆上书谏,不听。天后使人告其事。诏薛元超、裴炎与御史大夫高智周等杂鞫之,于东宫马坊搜得皂甲数百领,以为反具。道生又款称太子使道生杀崇俨。上素爱太子,迟回欲宥之,天后曰:“为人子怀逆谋,天地所不容。大义灭亲,何可赦也?”甲子,废太子贤为庶人,遣右监门中郎将令狐智通等送贤诣京师,幽于别所,党与皆伏诛,仍焚其甲于天津桥南以示民。承庆,思谦之子也。

    乙丑,立左卫大将军、雍州牧英王哲为皇太子,改元,赦天下。

    弘道元年冬十一月,上自奉天宫疾甚,宰相皆不得见。丁未,还东都,百官见于天津桥南。

    十二月丁巳,改元,赦天下。上欲御则天门楼宣赦,气逆不能乘马,乃召百姓入殿前宣之。是夜,召裴炎入,受遗诏辅政。上崩于贞观殿。遗诏太子柩前即位,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废万泉、芳桂、奉天等宫。

    庚申,裴炎奏太子未即位,未应宣敕,有要速处分,望宣天后令于中书门下施行。甲子,中宗即位,尊天后为皇太后,政事咸取决焉。太后以泽州刺史韩王元嘉等地尊望重,恐其为变,并加三公等官以慰其心。

    则天皇后光宅元年春正月甲申朔,改元嗣圣,赦天下。立太子妃韦氏为皇后,擢后父玄贞自普州参军为豫州刺史。

    中宗欲以韦玄贞为侍中,又欲授乳母之子五品官。裴炎固争,中宗怒曰:“我以天下与韦玄贞何不可。而惜侍中邪?”炎惧,白太后,密谋废立。二月戊午,太后集百官于乾元殿,裴炎与中书侍郎刘祎之、羽林将军程务挺、张虔勖勒兵入宫,宣太后令,废中宗为庐陵王,扶下殿。中宗曰:“我何罪?”太后曰:“汝欲以天下与韦玄贞,何得无罪?”乃幽于别所。

    己未,立雍州牧豫王旦为皇帝。政事决于太后,居睿宗于别殿,不得有所预。立豫王妃刘氏为皇后。后,德威之孙也。

    有飞骑十馀人饮于坊曲,一人言:“向知别无勋赏,不若奉庐陵”。一人起出诣北门告之。座未散,皆捕得,系羽林狱。言者斩,馀以知反不告皆绞,告者除五品官。告密之端自此兴矣。

    壬子,以永平郡王成器为皇太子,睿宗之长子也。赦天下,改元文明。

    庚申,废皇太孙重照为庶人。命刘仁轨专知西京留守事。流韦玄贞于钦州。

    太后与刘仁轨书曰:“昔汉以关中之事委萧何,今托公亦犹是矣。”仁轨上疏,辞以衰老不堪居守,因陈吕后祸败之事以申规戒。太后使秘书监武承嗣赍玺书慰谕之,曰:“今以皇帝谅暗不言,眇身且代亲政。远劳劝戒,复辞衰疾。又云吕氏见嗤于后代,禄、产移祸于汉朝,引喻良深,愧慰交集。公忠贞之操,终始不渝,劲直之风,古今罕比。初闻此语,能不罔然,静而思之,是为龟鉴。况公先朝旧德,遐迩具瞻,愿以匡救为怀,无以暮年致请。”

    辛酉,太后命左金吾将军丘神绩诣巴州,检校故太子贤宅以备外虞,其实风使杀之。神绩,行恭之子也。

    甲子,太后御武成殿,皇帝帅王公以下上尊号。丁卯,太后临轩,遣礼部尚书武承嗣册嗣皇帝。自是太后常御紫宸殿,施惨紫帐以视朝。

    三月,丘神绩至巴州,幽故太子贤于别室,逼令自杀。太后乃归罪于神绩,戊戌,举哀于显福门,贬神绩为叠州刺史。己亥,追封贤为雍王。神绩寻复入为左金吾将军。

    夏闰五月,以礼部尚书武承嗣为太常卿、同中书门下三品。

    初,尚书左丞冯元常为高宗所委,高宗晚年多疾,百司奏事,每曰:“朕体中不佳,可与元常平章以闻。”元常密言:“中宫威权太重,宜稍抑损”。高宗虽不能用,深以其言为然。及太后称制,四方争言符瑞。嵩阳令樊文献瑞石,太后命于朝堂示百官,元常奏言:“状涉谄诈,不可诬罔天下”。太后不悦,出为陇州刺史。元常,子琮之曾孙也。

    丙午,太常卿、同中书门下三品武承嗣罢为礼部尚书。

    武承嗣请太后追王其祖,立武氏七庙,太后从之。裴炎谏曰:“太后母临天下,当示至公,不可私于所亲。独不见吕氏之败乎?”太后曰:“吕氏以权委生者,故及于败。今吾追尊亡者,何伤乎。”对曰:“事当防微杜渐,不可长耳。”太后不从。己巳,追尊太后五代祖克己为鲁靖公,妣为夫人。高祖居常为太尉、北平恭肃王,曾祖俭为太尉、金城义康王,祖华为太尉、太原安成王,考士彟为太师、魏定王。祖妣皆为妃。裴炎由是得罪。又作五代祠室于文水。

    时诸武用事,唐宗室人人自危,众心愤惋。会眉州刺史英公李敬业及弟盩厔令敬猷、给事中唐之奇、长安主簿骆宾王、詹事司直杜求仁皆坐事,敬业贬柳州司马,敬猷免官,之奇贬括苍令,宾王贬临海丞,求仁贬黟令。求仁,正伦之侄也。盩厔尉魏思温尝为御史,覆被黜。皆会于扬州,各自以失职怨望,乃谋作乱,以匡复庐陵王为辞。

    思温为之谋主,使其党监察御史薛仲璋求奉使江都,令雍州人韦超诣仲璋告变,云:“扬州长史陈敬之谋反”,仲璋收敬之系狱。居数日,敬业乘传而至,矫称扬州司马来之官,云:“奉密旨,以高州酋长冯子猷谋反,发兵讨之”。于是开府库,令士曹参军李宗臣就钱坊,驱囚徒、工匠数百,授以甲。斩敬之于系所。录事参军孙处行拒之,亦斩以徇,僚吏无敢动者。遂起一州之兵,复称嗣圣元年。开三府,一曰匡复府,二曰英公府,三曰扬州大都督府。敬业自称匡复府上将,领扬州大都督。以之奇、求仁为左右长史,宗臣、仲璋为左右司马,思温为军师,宾王为记室,旬日间得胜兵十馀万。

    移檄州县,略曰:“伪临朝武氏者,人非温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尝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密隐先帝之私,阴图后庭之嬖,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又曰:“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又曰:“包藏祸心,窃窥神器,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又曰:“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在。”又曰:“试观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太后见檄,问曰:“谁所为。”或对曰:“骆宾王。”太后曰:“宰相之过也。人有如此才,而使之流落不偶乎。”

    敬业求得人貌类故太子贤者,绐众云:“贤不死,亡在此城中,令吾属举兵。”因奉以号令。

    楚州司马李崇福,帅所部三县应敬业。盱眙人刘行举独据县不从,敬业遣其将尉迟昭攻盱眙,行举拒却之。诏以行举为游击将军,以其弟行实为楚州刺史。

    甲申,以左玉钤卫大将军李孝逸为扬州道大总管,将兵三十万,以将军李知十、马敬臣为之副,以讨李敬业。

    武承嗣与从父弟右卫将军三思,以韩王元嘉、鲁王灵夔属尊位重,屡劝太后因事诛之。太后谋于执政,刘祎之、韦思谦皆无言,内史裴炎独固争,太后愈不悦。三思,元庆之子也。及李敬业举兵,薛仲璋,炎之甥也,炎欲示闲暇,不汲汲议诛讨。太后问计于炎,对曰:“皇帝年长,不亲政事,故竖子得以为辞。若太后返政,则不讨自平矣。”监察御史蓝田崔察闻之,上言:“炎受顾托,大权在己,若无异志,何故请太后归政。”太后命左肃政大夫金城骞味道、侍御史栎阳鱼承晔鞫之,收炎下狱。炎被收,辞气不屈。或劝炎逊辞以免,炎曰:“宰相下狱,安有全理。”凤阁舍人李景谌证炎必反。刘景先及凤阁侍郎义阳胡元范皆曰:“炎社稷元臣,有功于国,悉心奉上,天下所知,臣敢明其不反。”太后曰:“炎反有端,顾卿不知耳。”对曰:“若裴炎为反,则臣等亦反也。”太后曰:“朕知裴炎反,知卿等不反。”文武间证炎不反者甚众,太后皆不听。俄并景先、元范下狱。丁亥,以骞味道检校内史、同凤阁鸾台三品,李景谌同凤阁鸾台平章事。

    魏思温说李敬业曰:“明公以匡复为辞,宜帅大众鼓行而进,直指洛阳,则天下知公志在勤王,四面响应矣。”薛仲璋曰:“金陵有王气,且大江天险,足以为固,不如先取常、润,为定霸之基,然后北向以图中原,进无不利,退有所归,此良策也。”思温曰:“山东豪杰以武氏专制,愤惋不平,闻公举事,皆自蒸麦饭为粮,伸锄为兵,以俟南军之至。不乘此势以立大功,乃更蓄缩欲自谋巢穴,远近闻之,其谁不解体。”敬业不从,使唐之奇守江都,将兵渡江攻润州。思温谓杜求仁曰:“兵势合则强,分则弱。敬业不并力渡淮,收山东之众以取洛阳,败在眼中矣。”

    壬辰,陷润州,执刺史李思文,以李宗臣代之。思文,敬业之叔父也,知敬业之谋,先遣使间道上变,为敬业所攻,拒守久之,力屈而陷。思温请斩以徇,敬业不许,谓思文曰:“叔党于武氏,宜改姓武。”润州司马刘延嗣不降,敬业将斩之,思温救之,得免,与思文皆囚于狱中。延嗣,审礼从父弟也。曲阿令河间尹元贞引兵救润州,战败,为敬业所擒,临以白刃,不屈而死。

    丙申,斩裴炎于都亭。炎将死,顾兄弟曰:“兄弟官皆自致,炎无分毫之力,今坐炎流窜,不亦悲乎?”籍没其家,无甔石之储。刘景先贬普州刺史,又贬辰州刺史,胡元范流琼州而死。裴炎弟子太仆寺丞伷先,年十七,上封事请见言事。太后召见,诘之曰:“汝伯父谋反,尚何言?”伷先对曰:“臣为陛下画计耳,安敢诉冤。陛下为李氏妇,先帝弃天下,遽揽朝政,变易嗣子,疏斥李氏,封崇诸武。臣伯父忠于社稷,反诬以罪,戮及子孙。陛下所为如是,臣实惜之。陛下早宜复子明辟,高枕深宫,则宗族可全。不然,天下一变,不可复救矣。”太后怒曰:“胡白,小子敢发此言。”命引出,伷先反顾曰:“今用臣言,犹未晚。”如是者三,太后命于朝堂杖之一百,长流瀼州。

    炎之下狱也,郎将姜嗣宗使至长安,刘仁轨问以东都事,嗣宗曰:“嗣宗觉裴炎有异于常久矣。”仁轨曰:“使人觉之邪。”嗣宗曰:“然。”仁轨曰:“仁轨有奏事,愿附使者以闻。”嗣宗曰:“诺。”明日,受仁轨表而还,表言:“嗣宗知裴炎反不言”。太后览之,命拉嗣宗于殿庭,绞于都亭。

    丁酉,追削李敬业祖考官爵,发冢斫棺,复姓徐氏。

    徐敬业闻李孝逸将至,自润州回军拒之,屯高邮之下阿溪,使徐敬猷逼淮阴,别将韦超、尉迟昭屯都梁山。李孝逸军至临淮,偏将雷仁智与敬业战,不利,孝逸惧,按兵不进。监军殿中侍御史魏元忠谓孝逸曰:“天下安危,在兹一举。四方承平日久,忽闻狂狡,注心倾耳以俟其诛。今大军久留不进,远近失望,万一朝廷更命他将以代将军,将军何辞以逃逗挠之罪乎?”孝逸乃引军而前。壬寅,马敬臣击斩尉迟昭于都梁山。

    十一月辛亥,以左鹰扬大将军黑齿常之为江南道大总管,讨敬业。

    韦超拥众据都梁山。诸将皆曰:“超凭险自固,士无所施其勇,骑无所展其足。且穷寇死战,攻之多杀士卒,不如分兵守之,大军直趣江都,覆其巢穴。”支度使薛克构曰:“超虽据险,其众非多。今多留兵则前军势分,少留兵则终为后患,不如先击之,其势必举,举都梁,则淮阴、高邮望风瓦解矣。”魏元忠请先击徐敬猷,诸将曰:“不如先攻敬业,敬业败则敬猷不战自擒矣。若击敬猷,则敬业引兵救之,是腹背受敌也。”元忠曰:“不然。贼之精兵,尽在下阿,乌合而来,利在一决,万一失计,大事去矣。敬猷出于博徒,不习军事,其众单弱,人情易骇,大军临之,驻马可克。敬业虽欲救之,计程必不能及。我克敬猷,乘胜而进,虽有韩、白,不能当其锋矣。今不先取弱者而遽攻其强,非计也。”孝逸从之,引兵击超,超夜遁,进击敬猷,敬猷脱身走。

    庚申,敬业勒兵阻溪拒守,后军总管苏孝祥夜将五千人,以小舟渡溪先击之,兵败,孝祥死,士卒赴溪溺死者过半。左豹卫果毅渔阳成三朗为敬业所擒,唐之奇绐其众曰:“此李孝逸也。”将斩之,三朗大呼曰:“我果毅成三朗,非李将军也。官军今大至矣,尔曹破在朝夕。我死,妻子受荣,尔死,妻子籍没,尔终不及我也。”遂斩之。

    孝逸等诸军继至,战数不利。孝逸惧,欲引退,魏元忠与行军管记刘知柔言于孝逸曰:“风顺荻干,此火攻之利。”固请决战。敬业置陈既久,士卒多疲倦顾望,陈不能整。孝逸进击之,因风纵火,敬业大败,斩首七千级,溺死者不可胜纪。敬业等轻骑走入江都,挈妻子奔润州,将入海奔高丽。孝逸进屯江都,分遣诸将追之。乙丑,敬业至海陵界,阻风,其将王那相斩敬业、敬猷及骆宾王首来降。馀党唐之奇、魏思温等皆捕得,傅首神都。扬润、楚三州平。

    陈岳论曰:敬业苟能用魏思温之策,直指河、洛,专以匡复为事,纵军败身戮,亦忠义在焉。而妄希金陵王气,是真为叛逆,不败何待。

    初,裴炎下狱,单于道安抚大使、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密表申理,由是忤旨。务挻素与唐之奇、杜求仁善,或谮之曰:“务挺与裴炎、徐敬业通谋。”十二月癸卯,遣左鹰扬将军裴绍业即军中斩之,籍没其家。突厥闻务挻死,所在宴饮相庆。又为务挻立祠,每出师,必祷之。太后以夏州都督王方翼与务挻连职,素相亲善,且废后近属,征下狱,流崖州而死。

    垂拱元年春正月,太后以徐思文为忠,特免缘坐,拜司仆少卿,谓曰:“敬业改卿姓武,朕今不复夺也。”三月辛酉,武承嗣罢。

    冬十一月,太后修故白马寺,以僧怀义为寺主。怀义,鄠人,本姓冯,名小宝,卖药洛阳市,因千金公主以进,得幸于太后。太后欲令出入禁中,乃度为僧,名怀义。又以其家寒微,令与驸马都尉薛绍合族,命绍以季父事之。出入乘御马,宦者十馀人侍从。士民遇之皆奔避,有近之者,辄挝其首流血,委之而去,任其生死。见道士则极意殴之,仍髡其发而去。朝贵皆匍匐礼谒,武承嗣、武三思皆执僮仆之礼以事之,为之执辔,怀义视之若无人。多聚无赖少年,度为僧,纵横犯法,人莫敢言。右台御史冯思勖屡以法绳之,怀义遇思勖于途,令从者殴之,几死。

    二年春正月,太后下诏复政于皇帝。睿宗知太后非诚心,奉表固让,太后复临朝称制。辛酉,赦天下。

    二月,右卫大将军李孝逸既克徐敬业,声望甚重,武承嗣等恶之,数谮于太后,左迁施州刺史。

    三月戊申,太后命铸铜为匦,置之朝堂,以受天下表疏,铭其东曰:“延恩”,献赋颂、求仕进者投之。南曰:“招谏”,言朝政得失者投之。西曰:“伸冤”,有冤抑者投之。北曰:“通玄”,言天象灾变及军机秘计者投之。命正谏、补阙、拾遗一人掌之,先责识官,乃听投表疏。徐敬业之反也,侍御史鱼承晔之子保家教敬业作刀车及弩,敬业败,仅得免。太后欲周知人间事,保家上书,请铸铜为匦,以受天下密奏。其器共为一室,中有四隔,上各有窍以受表疏,可入不可出。太后善之。未几,其怨家投匦告保家为敬业作兵器,杀伤官军甚众,遂伏诛。

    太后自徐敬业之反,疑天下人多图己,又自以久专国事,且内行不正,知宗室大臣怨望,心不服,欲大诛杀以威之。乃盛开告密之门,有告密者,臣下不得问,皆给驿马,供五品食,使诣行在。虽农夫、樵人,皆得召见,廪于客馆,所言或称旨,则不次除官,无实者不问。于是四方告密者蜂起,人皆重足屏息。

    有胡人索元礼知太后意,因告密召见,擢为游击将军,令案制狱。元礼性残忍,推一人必令引数十百人,太后数召见赏赐以张其权。于是尚书都事长安周兴、万年人来俊臣之徒效之,纷纷继起。兴累迁至秋官侍郎,俊臣累迁至御史中丞,相与私畜无赖数百人,专以告密为事。欲陷一人,辄令数处俱告,事状如一。俊臣与司刑评事洛阳万国俊共撰《罗织经》数千言,教其徒网罗无辜,织成反状,构造布置,皆有支节。太后得告密者,辄令元礼等推之,竞为讯囚酷法,作大枷,有“定百脉”、“突地吼”、“死猪愁”、“求破家”、“反是实。”等名号。或以椽关手足而转之,谓之“凤皇晒趐”。或以物绊其腰,引枷向前,谓之“驴驹拔橛”。或使跪捧枷,累甓其上,谓之“仙人献果”。或使立高木之上,引枷尾向后,谓之“玉女登梯”。或倒悬石缒其首,或以醋灌鼻,或以铁圈毂其首而加楔,至有脑裂髓出者。每得囚,辄先陈其械具以示之,皆战栗流汗,望风自诬。每有赦令,俊臣辄令狱卒先杀重囚,然后宣示。太后以为忠,益宠任之。中外畏此数人,甚于虎狼。

    麟台正字陈子昂上疏,以为“执事者疾徐敬业首乱唱祸,将息奸源,穷其党与,遂使陛下大开诏狱,重设严刑,有迹涉嫌疑,辞相逮引,莫不穷捕考案。至有奸人荧惑,乘险相诬,纠告疑似,冀图爵赏,恐非伐罪吊人之意也。臣窃观当今天下,百姓思安久矣,故扬州构逆,殆有五旬,而海内晏然,纤尘不动。陛下不务玄默以救疲人,而反任威刑以失其望,臣愚暗昧,窃有大惑。伏见诸方告密,囚累百千辈,及其穷竟,百无一实。陛下仁恕,又屈法容之,遂使奸恶之党,快意相仇,睚眦之嫌,即称有密,一人被讼,百人满狱,使者推捕,冠盖如市。或谓陛下爱一人而害百人,天下喁喁,莫知宁所。臣闻隋之末代,天下犹平,杨玄感作乱,不逾月而败。天下之弊,未至土崩,蒸人之心,犹望乐业。炀帝不悟,遂使兵部尚书樊子盖专行屠戮,大穷党与,海内豪士,无不罹殃,遂至杀人如麻,流血成泽,天下靡然,始思为乱,于是雄杰并起而隋族亡矣。夫大狱一起,不能无滥,冤人吁嗟,感伤和气,群生疠疫,水旱随之,人既失业,则祸乱之心怵然而生矣。古者明王重慎刑罚,盖惧此也。昔汉武帝时巫蛊狱起,使太子奔走,兵交宫阙,无辜被害者以千万数,宗庙几覆。赖武帝得壶关三老书,廓然感悟,夷江充三族,馀狱不论,天下以安尔。古人云: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伏愿陛下念之。”太后不听。

    夏四月,以岑长倩为内史。六月辛未,以苏良嗣为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韦待价为右相,己卯,以韦思谦为纳言。

    苏良嗣遇僧怀义于朝堂,怀义偃蹇不为礼。良嗣大怒,命左右捽曳,批其颊数十。怀义诉于太后,太后曰:“阿师当于北门出入,南牙宰相所往来,勿犯也。”

    太后托言怀义有巧思,故使入禁营。造补阙长社王求礼上表,以为“太宗时,有罗黑黑善弹琵琶,太宗阉为给使,使教宫人。陛下若以怀义有巧性,欲宫中驱使者,臣请阉之,庶不乱宫闱。”表寝不出。

    秋九月己巳,雍州言新丰县东南有山踊出,改新丰为庆山县,四方毕贺。江陵人俞人俊上书“天气不和而寒暑并,人气不和而疣赘生,地气不和而塠阜出。今陛下以女主处阳位,反易刚柔,故地气塞隔而山变为灾。陛下谓之庆山,臣以为非庆也。臣愚以为宜侧身修德以答天谴,不然,殃祸至矣。”太后怒,流于岭外,后为六道使所杀。

    三年夏五月,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刘祎之窃谓凤阁舍人永年贾大隐曰:“太后既废昏立明,安用临朝称制,不如返政以安天下之心。”大隐密奏之,太后不悦,谓左右曰:“祎之我所引,乃复叛我。”或诬祎之受归州都督孙万荣金,又与许敬宗妾有私,太后命肃州刺史王本立推之,本立宣敕示之,祎之曰:“不经凤阁鸾台,何名为敕。”太后大怒,以为拒捍制使,庚午,赐死于家。祎之初下狱,睿宗为之上疏申理,亲友皆贺之。祎之曰:“此乃所以速吾死也。”临刑,沐浴,神色自若,自草谢表,立成数纸。麟台郎郭翰、太子文学周思钧称叹其文。太后闻之,左迁翰巫州司法,思钧播州司仓。

    冬十月,武承嗣又使人诬李孝逸自云:“名中有兔,兔,月中物,当有天分。”太后以孝逸有功,十一月戊寅,减死,除名,流儋州而卒。

    四年春正月甲子,于神都立高祖、太宗、高宗三庙,四时享祀,如西庙之仪。又立崇先庙,以享武氏祖考。太后命有司议崇先庙室数,司礼博士周悰请为七室,又减唐太庙为五室。春官侍郎贾大隐奏:“礼,天子七庙,诸侯五庙,百王不易之义。今周悰别引浮议,广述异文,直崇临朝权仪,不依国家常度。皇太后亲承顾托,光显大猷,其崇先庙室应如诸侯之数,国家宗庙不应辄有变移。”太后乃止。

    太宗、高宗之世,屡欲立明堂,诸儒议其制度,不决而止。及太后称制,独与北门学士议其制,不问诸儒。诸儒以为明堂当在国阳丙巳之地,三里之外,七里之内。太后以为去宫太远。二月庚午,毁乾元殿,于其地作明堂,以僧怀义为之使,凡役数万人。

    夏四月戊戌,杀太子通事舍人郝象贤。象贤,处俊之孙也。初,太后有憾于处俊,会奴诬告象贤反,太后命周兴鞫之,致象贤族罪。象贤家人诣朝堂,讼冤于监察御史乐安任玄殖。玄殖奏象贤无反状,玄殖坐免官。象贤临刑,极口骂太后,发扬宫中隐慝,夺市人柴以击刑者,金吾兵共格杀之。太后命支解其尸,发其父、祖坟,毁棺焚尸。自是终太后之世,法官每刑人,先以木丸塞其口。

    武承嗣使凿白石为文曰:“圣母临人,永昌帝业。”末紫石杂药物填之。庚午,使雍州人唐同泰奉表献之,称获之于洛水。太后喜,命其石曰:“宝图”,擢同泰为游击将军。五月戊辰,诏当亲拜洛,受宝图。有事南郊,告谢昊天。礼毕,御明堂,朝群臣。命诸州都督、刺史及宗室、外戚以拜洛前十日集神都。乙亥,太后加尊号为圣母神皇。

    六月壬寅,作神皇三玺。

    东阳大长公主削封邑,并二子徙巫州。公主适高履行,太后以高氏长孙无忌之舅族,故恶之。

    秋七月丁巳,赦天下,更命宝图为“天授圣图”,洛水为“永昌洛水”,封其神为显圣侯,加特进,禁渔钓,祭祀比四渎。名图所出曰:“圣图泉”,泉侧置永昌县。又改嵩山为神岳,封其神为天中王,拜太师、使持节、神岳大都督,禁刍牧。又以先于汜水得瑞石,改汜水为“广武”。

    太后潜谋革命,稍除宗室。綘州刺史韩王元嘉、青州刺史霍王元轨、邢州刺史鲁王灵夔、豫州刺史越王贞及元嘉子通州刺史黄公撰、元轨子全州刺史江都王绪、虢王凤子申州刺史东莞公融、灵夔子范阳王蔼、贞子博州刺史琅邪王冲,在宗室中皆以才行有美名,太后尤忌之。元嘉等内不自安,密有匡复之志。

    撰谬为书与贞云:“内有病浸重,当速疗之,若至今冬,恐成痼疾。”及太后召宗室朝明堂,诸王因递相惊曰:“神皇欲于大飨之际,使人告密,尽收宗室诛之,无遗类。”撰诈为皇帝玺书与冲云:“朕遭幽絷,诸王宜各发兵救我。”冲又诈为皇帝玺书云:“神皇欲移李氏社稷以授武氏。”八月壬寅,冲召长史萧德琮等令募兵,分告韩、霍、鲁、越及贝州刺史纪王慎,各令起兵共趣神都。太后闻之,以左金吾将军丘神绩为清平道行军大总管以讨之。

    冲募兵得五千馀人,欲渡河取济州,先击武水,武水令郭务悌诣魏州求救。莘令马玄素将兵千七百人中道邀冲,恐力不敌,入武水,闭门拒守。冲推草车塞其南门,因风纵火焚之,欲乘火突入,火作而风回,冲军不得进,由是气沮。堂邑董玄寂为冲将兵击武水,谓人曰:“琅琊王与国家交战,此乃反也。”冲闻之,斩玄寂以徇,众惧而散入草泽,不可禁止,惟家僮左右数千人在。冲还走博州,戊申,至城门,为守门者所杀,凡起兵七日而败。丘神绩至博州,官吏素服出迎,神绩挥刃尽杀之,凡破千馀家。

    越王贞闻冲起,亦举兵于豫州,遣兵陷上蔡。九月丙辰,命左豹韬大将军曲崇裕为中军大总管,岑长倩为后军大总管,将兵十万以讨之。又命张光辅为诸军节度。削贞、冲属籍,更姓虺氏。贞闻冲败,欲自锁诣阙谢罪,会所署新蔡令传延庆募得勇士二千馀人,贞乃宣言于众曰:“琅邪已破魏、相数州,有兵二十万,朝夕至矣。”发属县兵共得五千,分为五营,使汝阳县丞裴守德等将之,署九品以上官五百馀人。所署官皆受迫胁,莫有斗志,惟守德与之同谋,贞以其女妻之,署大将军,委以腹心。贞使道士及僧诵经以求事成,左右及战士皆带辟兵符。曲崇裕等军至豫州城东四十里,贞遣少子规及裴守德拒战,兵溃而归。贞大惧,闭合自守。崇裕等至城下,左右谓贞曰:“王岂可坐待戮辱。”贞、规、守德及其妻皆自杀,与冲皆枭首东都阙下。

    初,范阳王蔼遣使语贞及冲曰:“若四方诸王一时并起,事无不济。”诸王往来相约结,未定而冲先发,惟贞狼狈应之,诸王皆不敢发,故败。

    贞之将起兵也,遣使告寿州刺史赵环,环妻常乐长公主谓使者曰:“为我语越王,昔隋杨氏将篡周室,尉迟迥,周之甥也,犹能举兵匡救社稷,功虽不成,威震海内,足为忠烈。况汝诸王,先帝之子,岂得不以社稷为心。今李氏危若朝露,汝诸王不舍生取义,尚犹豫不发,欲何须邪。祸且至矣,大丈夫当为忠义鬼,无为徒死也。”

    及贞败,太后欲悉诛韩、鲁等诸王,命监察御史蓝田苏珦按其密状。珦讯问,皆无明验。或告珦与韩、鲁通谋,太后召珦诘之,珦抗论不回。太后曰:“卿大雅之士,朕当别有任使,此狱不必卿也。”乃命珦于河西监军,更使周兴等按之。于是收韩王元嘉、鲁王灵夔、黄公撰、常乐公主于东都,迫胁皆自杀,更其姓曰虺,亲党皆诛。

    以文昌左丞狄仁杰为州刺史。时治越王贞党与,当坐者六七百家,籍没者五千口,司刑趣使行刑。仁杰密奏:“彼皆诖误,臣欲显奏,似为逆人申理。知而不言,恐乖陛下仁恤之旨。”太后特原之,皆流丰州。道遇宁州,宁州父老迎劳之曰:“我狄使君活汝邪。”相携哭于德政碑下,设斋三日而后行。

    时张光辅尚在豫州,将士恃功,多所求取,行杰不之从。光辅怒曰:“州将轻元帅邪。”仁杰曰:“乱河南者一越王贞耳,今一贞死,万贞生。”光辅诘其语,仁杰曰:“明公总兵三十万,所诛者止于越王贞。城中闻官军至,逾城出降者四面成蹊,明公纵将士暴掠,杀已降以为功,流血丹野,非万贞而何。恨不得尚方斩马剑加于明公之颈,虽死如归耳。”光辅不能诘,归奏仁杰不逊,左迁复州刺史。

    太后之召宗室朝明堂也,东莞公融密遣使问成均助教高子贡,子贡曰:“来必死。”融乃称疾不赴。越王贞起兵,遣使约融,融仓猝不能应,为官属所逼,执使者以闻,擢拜右赞善大夫。未几,为支党所引,冬十月己亥,戮于市,籍没其家。高子贡亦坐诛。

    济州刺史薛𫖮、𫖮弟绪、绪弟驸马都尉绍,皆与琅琊王冲通谋。𫖮闻冲起兵,作兵器,募人。冲败,杀录事参军高纂以灭口。冬十一月辛酉,𫖮、绪伏诛,绍以太平公主故,杖一百,饿死于狱。

    十二月乙酉,司徒、青州刺史霍王元轨坐与越王连谋,废徙黔州,载以槛车,行至陈仓而死。江都王绪、殿中监郕公裴承先皆戮于市。承先,寂之孙也。

    己酉,太后拜洛受图,皇帝、皇太子皆从,内外文武百官、蛮夷酋长各依方叙立,珍禽、奇兽、杂宝列于坛前,文物卤簿之盛,唐兴以来未之有也。

    辛亥,明堂成,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凡三层,下层法四时,各随方色。中层法十二辰,上为圆盖,九龙捧之。上层法二十四气,亦为圆盖,上施铁凤,高一丈,饰以黄金。中有巨木十围,上下通贯,摴栌橕㮰,藉以为本,下施铁渠,为辟雍之象。号曰万象神宫。宴赐群臣,,赦天下,纵民入观。改河南为合宫县。又于明堂北起天堂五级以贮大像,至三级,则俯视明堂矣。僧怀义以功拜左威卫大将军、梁国公。侍御史王求礼上书曰:“古之明堂,茅茨不翦,采椽不斫。今者饰以珠玉,图以丹青,铁𬸦入云,金龙隐雾,昔殷辛琼台,夏癸瑶室,无以加也。”太后不报。

    永昌元年春正月乙卯朔,大飨万象神宫,太后服衮冕,搢大圭,执镇硅为初献,皇帝为亚献,太子为终献。先诣昊天上帝座,次高祖、太宗、高宗,次魏国先王,次五方帝座。太后御则天门,赦天下,改元。丁巳,太后御明堂,受朝贺。戊午,布政于明堂,颁九条以训百官。己未,御明堂,飨群臣。

    三月壬申,太后问正字陈子昂,当今为政之要。子昂退,上疏,以为“宜缓刑崇德,息兵革,省赋役,抚慰宗室,各使自安”。辞婉意切,其论甚美,几三千言。

    癸酉,以天官尚书武承嗣为纳言,张光辅守内史。

    夏四月甲辰,杀辰州别驾汝南王炜、连州别驾鄱阳公𬤇等宗室十二人,徙其家于巂州。炜,辉之子。𬤇,元庆之子也。己酉,杀天官侍郎蓝田邓玄挺。玄挺女为𬤇妻,又与炜善。𬤇谋迎中宗于庐陵,以问玄挺。炜又尝谓玄挺曰:“欲为急计,何如?”玄挺皆不应。故坐知反不告,同诛。

    诸王之起兵也,贝州刺史纪王慎独不预谋,亦坐系狱。秋七月丁巳,槛车徙巴州,更姓虺氏,行及蒲州而卒。八男徐州刺史东平王续等,相继被诛,家徙岭南。

    徐敬业之败也,弟敬真流绣州,逃归,将奔突厥。过洛阳,洛州司马弓嗣业、洛阳令张嗣明资遣之。至定州,为吏所获,嗣业缢死。嗣明、敬贞多引海内知识,云有异图,冀以免死。于是朝野之士为所连引坐者甚众。嗣明诬内史张光辅,云:“征豫州日,私论图谶、天文,阴怀两端。”八月甲申,光辅与敬真、嗣明等同诛,籍没其家。

    乙未,秋官尚书太原张楚金、陕州刺史郭正一、凤阁侍郎元万顷、洛阳令魏元忠并免死,流岭南。楚金等皆为敬真所引,云与敬业通谋。临刑,太后使凤阁舍人王隐客驰骑传声赦之。声达于市,当刑者皆喜跃讙呼,宛转不已,元忠独安坐自如。或使之起,元忠曰:“虚实未知。”隐客至,又使起,元忠曰:“俟宣敕己。”既宣敕,乃徐起,舞蹈再拜,竟无忧喜之色。是日阴云四塞,既释楚金等,天气晴霁。

    初,高宗之世,周兴以河阳令召见,上欲加擢用,或奏以非清流,罢之。兴不知,数于明堂俟命。诸相皆无言,地官尚书、检校纳言魏玄同时同平章事,谓之曰:“周明府可去矣。”兴以为玄同沮已,衔之。玄同素与裴炎善,时人以其终始不渝,谓之“耐久朋”。周兴奏,诬玄同言:“太后老矣,不若奉嗣君为耐久。”太后怒,闰月甲午,赐死于家。监刑御史房济谓玄同曰:“丈人何不告密,冀得召见,可以自直。”玄同叹曰:“人杀鬼杀,亦复何殊,岂能作告密人邪。”乃就死。又杀夏官侍郎崔察于隐处,自馀内外大臣坐死及流贬甚众。

    彭州长史刘易从亦为徐敬真所引,戊申,就州诛之。易从为人,仁孝中谨,将刑于市,吏民怜其无辜,远近奔赴,竞解衣投地曰:“为长史求冥福。”有司平准,直十馀万。

    周兴等诬右武卫大将军燕公黑齿常之谋反,征下狱。冬十月戊午,常之缢死。

    己未,杀宗室鄂州刺史嗣郑王璥等六人。庚申,嗣滕王修琦等六人免死,流岭南。右卫胄曹参军陈子昂上疏,以为“周颂成、康,汉称文、景,皆以能措刑故也。今陛下之政,虽尽善矣,然太平之朝,上下乐化,不宜有乱臣贼子,日犯天诛。比者大狱增多,逆徒滋广,愚臣顽昧,初谓皆实,乃去月十五日,陛下特察系囚李珍等无罪,百寮庆悦,皆贺圣明,臣乃知亦有无罪之人挂于疏网者。陛下务在宽典,狱官务在急刑,以伤陛下之仁,以诬太平之政,臣窃恨之。又九月二十一日敕免楚金等死,初有风雨,变为景云。臣闻阴惨者刑也,阳舒者德也。圣人法天,天亦助圣,天意如此,陛下岂可不承顺之哉。今又阴雨,臣恐过在狱官。凡系狱之囚,多在极法,道路之议,或是或非,陛下何不悉召见之,自诘其罪。罪有实者显示明刑,滥者严惩狱吏,使天下咸服,人知政刑,岂非至德克明哉。”

    天授元年十一月,凤阁侍郎河东宗秦客改造“天”、“地”等十二字以献,丁亥,行之。太后自名“曌”,改诏曰制。秦客,太后从父娣之子也。乙未,司刑少卿周兴奏除唐亲属籍。腊月辛未,以僧怀义为右卫大将军,赐爵鄂国公。

    春一月戊子,武承嗣迁文昌左相,岑长倩迁文昌右相、同凤阁鸾台三品,凤阁侍郎武攸宁为纳言,邢文伟守内史,左肃政大夫、同凤阁鸾台三品王本立罢为地官尚书。攸宁,士彟之兄孙也。时武承嗣、三思用事,宰相皆下之。地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韦方质有疾,承嗣、三思往问之,方质据床不为礼。或谏之,方质曰:“死生有命,大丈夫安能曲事近戚以求苟免乎。”寻为周兴等所构,甲午,流儋州,籍没其家。

    醴泉人侯思止始以卖饼为业,后事游击将军高元礼为仆,素诡谲无赖。恒州刺史裴贞杖一判司,判司使思止告贞与舒王元名谋反,秋七月辛巳,元名坐废,徙和州,壬午,杀其子豫章王亶,贞亦族灭。擢思止为游击将军。时告密者往往得五品,思止求为御史,太后曰:“卿不识字,岂堪御史。”对曰:“獬豸何尝识字,但能触邪耳!”太后悦,即以为朝散大夫、侍御史。他日,太后以先所籍没宅赐之,思止不受,曰:“臣恶反逆之人,不愿居其宅。”太后益赏之。

    衡水人王弘义,素无行,尝从邻舍乞瓜,不与,乃告县官:“瓜田中有白兔。”县官使人搜捕,蹂践瓜田立尽。又游赵、贝,见闾里耆老作邑斋,遂告以谋反,杀二百馀人。擢授游击将军,俄迁殿中侍御史。或告胜州都督王安仁谋反,敕弘义按之。安仁不服,弘义即于枷上刎其首。又捕其子,适至,亦刎其首,函之以归。道过汾州,司马毛公与之对食,须臾,叱毛公下阶,斩之,枪揭其首入洛,见者无不震栗。时置制狱于丽景门内,入是狱者,非死不出,弘义戏呼为“例竟门”。朝士人人自危,相见莫敢交言,道路以目。或因入朝密遭掩捕,每朝,辄与家人诀曰:“未知复相见否。”

    时法官竞为深酷,唯司刑丞徐有功、杜景俭独存平恕,被告者皆曰:“遇来、侯必死,遇徐、杜必生。”有功,文远之孙也,名弘敏,以字行。初为蒲州司法,以宽为治,不施敲扑。吏相约有犯徐司法杖者,众共斥之。迨官满,不杖一人,职事亦修。累迁司刑丞,酷吏所诬构者,有功皆为直之,前后所活数十百家。尝廷争狱事,太后厉色诘之,左右为战栗,有功神色不挠,争之弥功。太后虽好杀,知有功正直,甚敬惮之。景俭,武邑人也。司刑丞荥阳李日知亦尚平恕,少卿胡元礼欲杀一囚,日知以为不可,往复数四,元礼怒曰:“元礼不离刑曹,此囚终无生理。”日知曰:“日知不离刑曹,此囚终无死法。”竟以两状列上,日知果直。

    东魏国寺僧法明等撰《大云经》四卷,表上之,言太后乃弥勒佛下生,当代唐为阎浮提主,制颁于天下。

    武承嗣使周兴罗告隋州刺史泽王上金、舒州刺史许王素节谋反,征诣行在。素节发舒州,闻遭丧哭者,叹曰:“病死何可得,乃更哭邪。”丁亥,至龙门,缢杀之。上金自杀。悉诛其诸子及支党。

    八月甲寅,杀太子少保、纳言裴居道。癸亥,杀尚书左丞张行廉。辛未,杀南安王颍等宗室十二人,又鞭杀故太子贤二子,唐之宗室于是殆尽矣,其幼弱存者亦流岭南,又诛其亲党数百家。惟千金长公主以巧媚得全,自请为太后女,仍改姓武氏,太后爱之,更号延安大长公主。

    九月丙子,侍御史汲人傅游艺帅关中百姓九百馀人诣阙上表,请改国号曰周,赐皇帝姓武氏。太后不许,擢游艺为给事中。于是百官及帝室宗戚、远近百姓、四夷酋长、沙门道士合六万馀人,俱上表如游艺所请,皇帝亦上表自请赐姓武氏。戊寅,群臣上言:“有凤皇自明堂飞入上阳宫,还集左台梧桐之上,久之飞东南去,及赤雀数万集朝堂。”

    庚辰,太后可皇帝及群臣之请。壬午,御则天楼,赦天下,以唐为周,改元。乙酉,上尊号曰圣神皇帝,以皇帝为皇嗣,赐姓武氏,以皇太子为皇孙。丙戌,立武氏七庙于神都,追尊周文王曰始祖文皇帝,妣姒氏曰文定皇后。平王少子武曰睿祖康皇帝,妣姜氏曰康惠皇后。太原靖王曰严祖成皇帝,妣曰成庄皇后。赵肃恭王曰肃祖章敬皇帝,魏义康王曰烈祖昭安皇帝,周安成王曰显祖文穆皇帝,忠孝太皇曰太祖孝明高皇帝,妣皆如考谥,称皇后。立武承嗣为魏王,三思为梁王,攸宁为建昌王,士彟兄孙攸归、重规、载德、攸暨、懿宗、嗣宗、攸宜、攸望、攸绪、攸止皆为郡王,诸姑姊皆为长公主。

    又以司宾卿溧阳史务滋为纳言,凤阁侍郎宗秦客检校内史,给事中传游艺为鸾台侍郎、平章事。游艺与岑长倩、右玉钤卫大将军张虔勖、左金吾大将军丘神绩、侍御史来子珣等并赐姓武。秦客潜劝太后革命,故首为内史。游艺期年之中历衣青、绿、朱、紫,时人谓之“四时仕宦”。敕改州为郡。或谓太后曰:“陛下始革命而废州,不祥。”太后遽追止之。命史务滋等十人存抚诸道。癸卯,太后立兄孙延基等六人为郡王。

    冬十月甲子,检校内史宗秦客坐赃贬遵化尉,弟楚客、晋卿亦以奸赃流岭外。丁卯,杀流人韦方质。壬申,敕两京诸州各置大云寺一区,藏《大云经》,使僧升高座讲解,其撰疏僧云宣等九人皆赐爵县公,仍赐紫袈裟、银龟袋。制天下武氏咸蠲课役。

    道州刺史李行褒兄弟为酷吏所陷,当族,秋官郎中徐有功固争不能得。秋官侍郎周兴奏:“有功故出反囚,当斩”,太后虽不许,亦免有功官。然太后虽重有功,久之,复起为侍御史。有功伏地流涕固辞曰:“臣闻鹿走山林而命悬庖厨,势使之然也。陛下以臣为法官,臣不敢枉陛下法,必死是官矣。”太后固授之,远近闻者相贺。

    二年正月癸酉朔,太后始受尊号于万象神宫,旗帜尚赤。甲戌,改置社稷于神都。辛巳,纳武氏神主于太庙。唐太庙之在长安者更命曰享德庙,四时唯享高祖已下三庙,馀四室皆闭不享。又改长安崇先庙为崇尊庙。乙酉,日南至,大享明堂,祀昊天上帝,百神从祀,武氏祖宗配享,唐三帝亦同配。

    御史中丞知大夫事李嗣贞以酷吏纵横,上疏,以为“今告事纷纭,虚多实少,恐有凶恶阴谋离间陛下君臣。古者狱成,公卿参听,王必三宥然后行刑。比日狱官单车奉使,推鞫既定,法家依断,不令重推,或临时专决,不复闻奏。如此,则权由臣下,非审慎之法,傥有冤滥,何由可知。况以九品之官,专命推覆,操生杀之柄,窃人主之威,案覆既不在秋官,省审复不由门下,国之利器,轻以假人,恐为社稷之祸。”太后不听。

    侍御史来子珣诬尚衣奉御刘行感兄弟谋反,皆坐诛。

    春一月,地官尚书武思文及朝集使二千八百人表请封中岳。己亥,废唐兴宁永康隐陵署官,唯量置守户。左金吾大将军丘神绩以罪诛。纳言史务滋与来俊臣同鞫刘行感狱,俊臣奏:“务滋与行感亲密,意欲寝其反状”。太后命俊臣并推之。庚子,务滋恐惧,自杀。

    或告文昌右丞周兴与丘神绩通谋,太后命来俊臣鞫之。俊臣与兴方推事对食,谓兴曰:“囚多不承,当为何法。”兴曰:“此甚易耳,取大瓮,以炭四周炙之,令囚入中,何事不承。”俊臣乃索大瓮,火围如兴法,因起谓兴曰:“有内状推兄,请兄入此瓮。”兴惶恐叩头服罪。法当死,太后原之,二月,流兴岭南,在道,为仇家所杀。

    兴与索元礼、来俊臣竞为暴刻,兴、元礼所杀各数千人,俊臣所破千馀家。元礼残酷尤甚,太后亦杀之,以慰人望。

    徙左卫大将军千乘王武攸暨为定王。立故太子贤之子光顺为义丰王。

    甲子,太后命始祖墓曰德陵,睿祖墓曰乔陵,严祖墓曰节陵,肃祖墓曰简陵,烈祖墓曰靖陵,显祖墓曰永陵。改章德陵为昊陵,显义陵为顺陵。夏四月癸卯,制以释教开革命之阶,升于道教之上。

    命建安王攸宜留守长安。

    秋八月庚申,杀玉钤卫大将军张虔勖。来俊臣鞫虔勖狱,虔勖自讼于徐有功。俊臣怒,命卫士以刀乱斫杀之,枭首于市。

    义丰王光顺、嗣雍王守礼、永安王守义、长信县主等皆赐姓武氏,与睿宗诸子皆幽闭宫中,不出门庭者十馀年。守礼、守义,光顺之弟也。

    或告地官尚书武思文初与徐敬业通谋。甲子,流思文于岭南,复姓徐氏。

    九月乙亥,杀岐州刺史云弘嗣。来俊臣鞫之,不问一款,先断其首,乃伪立文案奏之。其杀张虔勖亦然。敕旨皆依,海内钳口。

    鸾台侍郎、同平章事傅游艺梦登湛露殿,以语所亲,所亲告之。壬辰,下狱,自杀。

    先是,凤阁舍人修武张嘉福使洛阳人王庆之等数百人上表,请立武承嗣为皇太子。文昌右相、同凤阁鸾台三品岑长倩以皇嗣在东宫,不宜有此议,奏请切责上书者,告示令散。太后又问地官尚书、同平章事格辅元,辅元固称不可。由是大忤诸武意,故斥长倩令西征吐蕃,未至,征还,下制狱。承嗣又谮辅元。来俊臣又胁长倩子灵原,令引司礼卿兼判纳言事欧阳通等数十人,皆云同反。通为俊臣所讯,五毒备至,终无异词,俊臣乃诈为通款。冬十月己酉,长倩、辅元、通等皆坐诛。

    王庆之见太后,太后曰:“皇嗣我子,奈何废之。”对曰:“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今谁有天下,而以李氏为嗣乎。”太后谕遣之。庆之伏地,以死泣请,不去,太后乃以印纸遗之曰:“欲见我,以此示门者。”自是庆之屡求见,太后颇怒之,命凤阁侍郎李昭德赐庆之杖。昭德引出光政门外,以示朝士曰:“此贼欲废我皇嗣,立武承嗣。”命扑之,耳目皆血出,然后杖杀之,其党乃散。

    昭德因言于太后曰:“天皇,陛下之夫,皇嗣,陛下之子。陛下身有天下,当传之子孙为万代业,岂得以侄为嗣乎。自古未闻侄为天子而为姑立庙者也。且陛下受天皇顾托,若以天下与承嗣,则天皇不血食矣。”太后亦以为然。昭德,乾祐之子也。

    壬辰,杀鸾台侍郎同平章事乐思晦、右卫将军李安静。安静,纲之孙也。太后将革命,王公百官皆上表劝进,安静独正色拒之。及下制狱,来俊臣诘其反状,安静曰:“以我唐家老臣,须杀即杀,若问谋反,实无可对。”俊臣竟杀之。

    长寿元年春一月丁卯,太后引见存抚使所举人,无问贤愚,悉加擢用,高者试凤阁舍人、给事中,次试员外郎、侍御史、补阙、舍遗、校书郎。试官自此始。时人为之语曰:“补阙连车载,拾遗平斗量,欋推侍御史,碗脱校书郎。”有举人沈全交续之曰:“糊心存抚使,眯目圣神皇。”为御史纪先知所擒,劾其诽谤朝政,请杖之朝堂,然后付法。太后笑曰:“但使卿辈不滥,何恤人言。宜释其罪。”先知大惭。太后虽滥以禄位收天下人心,然不称职者寻亦黜之,或加刑诛。挟刑赏之柄以驾御天下,政由己出,明察善断,故当时英贤亦竞为之用。

    宁陵丞庐江郭霸以谄谀干太后,拜监察御史。中丞魏元忠病,霸往问之,因尝其粪,喜曰:“大夫粪甘则可忧。今苦,无伤也。”元忠大恶之,遇人辄告之。

    戊辰,以夏官尚书杨执柔同平章事。执柔,恭仁弟之孙也,太后以外族用之。

    左台中丞来俊臣罗告同平章事任知古、狄仁杰、裴行本、司农卿裴宣礼、前文昌左丞卢献、御史中丞魏元忠、潞州刺史李嗣真谋反。先是,来俊臣奏请降敕,一问即承反者得减死。及知古等下狱,俊臣以此诱之。仁杰对曰:“大周革命,万物惟新,唐室旧臣,甘从诛戮。反是实。”俊臣乃少宽之。判官王德寿谓仁杰曰:“尚书定减死矣。德寿业受驱策,欲求少阶级,烦尚书引杨执柔,可乎。”仁杰曰:“皇天后土遣狄仁杰为如此事。”以头触柱,血流被面,德寿惧而谢之。

    侯思止鞫魏元忠,元忠辞气不屈。思止怒,命倒曳之。元忠曰:“我薄命,譬如坠驴,足絓于镫,为所曳耳。”思止愈怒,更曳之。元忠曰:“侯思止,汝若须魏元忠头则截取,何必使承反也。”

    狄仁杰既承反,有司待报行刑,不复严备。仁杰裂衾帛书冤状,置绵衣中,谓王德寿曰:“天时方热,请授家人去其绵。”德寿许之。仁杰子光远得书,持之称变,得召见。则天览之,以问俊臣,对曰:“仁杰等下狱,臣未尝褫其巾带,寝处甚安,苟无事实,安肯承反。”太后使通事舍人周𬘭往视之。俊臣暂假仁杰等巾带,罗立于西,使𬘭视之。𬘭不敢视,惟东顾唯诺而已。俊臣又诈为仁杰等谢死表,使𬘭奏之。

    乐思晦男未十岁,没入司农,上变,得召见。太后问状,对曰:“臣父已死,臣家已破,但惜陛下法,为俊臣等所弄。陛下不信臣言,乞择朝臣之忠清、陛下素所信任者,为反状以付俊臣,无不承反矣。”太后意稍寤,召见仁杰等问曰:“卿承反何也。”对曰:“不承则已死于栲掠矣。”太后曰:“何为作谢死表。”对曰:“无之。”出表示之,乃知其诈,于是出此七族。庚午,贬知古江夏令,仁杰彭泽令,宜礼夷陵令,元忠涪陵令,献西乡令。流行本、嗣真于岭南。俊臣与武承嗣等固请诛之,太后不许。俊臣乃独称行本罪尤重,请诛之。秋官郎中徐有功驳之,以为“明主有更生之恩,俊臣不能将顺,亏损恩信。”

    殿中侍御史贵乡霍献可,宜礼之甥也,言于太后曰:“陛下不杀裴宣礼,臣请陨命于前。”以头触殿阶,血流沾地,以示为人臣不私其亲。太后皆不听。献可常以绿帛裹其伤,微露之于幞头下,冀太后见之以为忠。

    来俊臣求金于左卫大将军泉献诚,不得,诬以谋反,下狱,乙亥,缢杀之。

    夏六月辛亥,万年主簿徐坚上疏,以为“书有五听之道,令着三覆之奏。窃见比有敕推按反者,令使者得实,即行斩决。人命至重,死不再生,万一怀枉,吞声赤族,岂不痛哉。此不足肃奸逆而明典刑,适所以长威福而生疑惧。臣望绝此处分,依法覆奏。又,法官之任,宜加简择,有用法宽平,为百姓所称者,愿亲而任之。有处事深酷,不允人望者,愿疏而退之。”坚,齐聃之子也。

    夏官侍郎李昭德密言于太后曰:“魏王承嗣权太重。”太后曰:“吾侄也,故委以腹心。”昭德曰:“侄之于姑,其亲何如子之于父。子犹可篡弑其父者,况侄乎。今承嗣既陛下之侄,为亲王,又为宰相,权侔人主,臣恐陛下不得久安天位也。”太后矍然曰:“朕未之思。”秋七月戊寅,以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武承嗣为特进,纳言武攸宁为冬官尚书,夏官尚书、同平章事杨执柔为地官尚书,并罢政事。承嗣亦毁昭德于太后,太后曰:“吾任昭德,始得安眠,此代吾劳,汝勿言也。”

    是时,酷吏恣横,百官畏之侧足,昭德独廷奏其奸。太后好祥瑞,有献白石赤文者,执政诘其异,对曰:“以其赤心。”昭德怒曰:“此石赤心,他石尽反邪。”左右皆笑。襄州人胡庆以丹漆书龟腹,曰:“天子万万年”,诣阙献之。昭德以刀刮尽,奏请付法。太后曰:“此心亦无恶。”命释之。太后习猫,使与鹦鹉共处。出示百官,传观未遍,猫饥,搏鹦鹉食之,太后甚惭。

    太后自垂拱以来,任用酷吏,先诛唐宗室、贵戚数百人,次及大臣数百家,其刺史、郎将以下不可胜数。每除一官,户婢窃相谓曰:“鬼朴又来矣。”不旬月,辄遭掩捕,族诛。监察御史朝邑严善思公直敢言。时告密者不可胜数,太后亦厌其烦,命善思按问,引虚伏罪者八百五十馀人,罗织之党为之不振,乃相与共构陷善思,坐流驩州。太后知其枉,寻复召为浑仪监丞。善思名撰,以字行。

    右补阙新郑朱敬则,以太后本任威刑以禁异议,今既革命,众心已定,宜省刑尚宽,乃上疏,以为“李斯相秦,用刻薄变诈以屠诸侯,不知易之以宽和,卒至土崩,此不知变之祸也。汉高祖定天下,陆贾、叔孙通说之以礼义,传世十二,此知变之善也。自文明草昧,天地屯蒙,三叔流言,四凶构难,不设钩距,无以应天顺人,不切刑名,不可摧奸息暴。故置神器,开告端,曲直之影必呈,包藏之心尽露,神道助直,无罪不除,苍生晏然,紫宸易主。然而急趋无善迹,促柱少和声,向时之妙策,乃当今之刍狗也。伏愿览秦、汉之得失,考时事之合宜,审糟粕之可遗,觉蘧庐之须毁,去萋菲之牙角,顿奸险之锋芒,窒罗织之源,扫朋党之迹,使天下苍生坦然大悦,岂不乐哉。”太后善之,赐帛三百段。

    侍御史周矩上疏曰:“推劾之吏皆相矜以虐,泥耳笼头,枷研楔毂,折膺签爪,悬发薰耳,号曰狱持。或累日节食,连宵缓问,昼夜摇撼,使不得眠,号曰宿囚。此等既非木石,且救目前,苟求賖死。臣窃听舆议,皆称天下太平,何苦须反。岂被告者尽是英雄,欲求帝王邪。但不胜楚毒自诬耳。愿陛下察之。今满朝侧息不安,皆以为陛下朝与之密,夕与之仇,不可保也。周用仁而昌,秦用刑而亡。愿陛下缓刑用仁,天下幸甚。”太后颇采其言,制狱稍衰。

    太后春秋虽高,善自涂泽,虽左右不觉其衰。丙戌,敕以齿落更生,九月庚子,御则天门,赦天下,改元。更以九月为社。

    二年正月壬辰朔,太后享万象神宫,以魏王承嗣为亚献,梁王三思为终献。太后自制神宫乐,用舞者九百人。

    户婢团儿为太后所宠信,有憾于皇嗣,乃谮皇嗣妃刘氏、德妃窦氏为厌咒。癸巳,妃与德妃朝太后于嘉豫殿,既退,同时杀之,瘗于宫中,莫知所在。德妃,抗之曾孙也。皇嗣畏忤旨,不敢言,居太后前,容止自如。团儿复欲害皇嗣,有言其情于太后者,太后乃杀团儿。

    是时,告密者皆诱人奴婢告其主,以求功赏。德妃父孝谌为润州刺史,有奴忘为妖异以恐德妃母庞氏。庞氏惧,奴请夜祠祷解,因发其事,下监察御史龙门薛季昶按之。季昶诬奏,以为与德妃同祝诅,先涕泣不自胜,乃言曰:“庞氏所为,臣子所不忍道。”太后擢季昶为给事中。庞氏当斩,其子希瑊诣侍御史徐有功讼冤,有功牒所司停刑,上奏论之,以为无罪。季昶奏:“有功阿党恶逆,请付法。”法司处有功罪当绞。令史以白有功,有功叹曰:“岂我独死,诸人永不死邪。”既食,掩扇而寝。人以有功苟自强,必内忧惧,密伺之,方熟寝。太后召有功,迎谓曰:“卿比按狱,失出何多。”对曰:“失出,人臣之小过。好生,圣人之大德。”太后默然。由是庞氏得减死,与其三子皆流岭南,孝谌贬罗州司马,有功亦除名。

    腊月丁卯,降皇孙成器为寿春王,恒王成义为衡阳王,楚王隆基为临淄王,卫王隆范为巴陵王,赵王隆业为彭城王,皆睿宗之子也。春一月甲寅,前尚方监裴匪躬、内常侍范云仙坐私谒皇嗣,腰斩

    于市。自是公卿以下皆不得见。又有告皇嗣潜有异谋者,太后命来俊臣鞫其左右,左右不胜楚毒,皆欲自诬。太常工人京兆安金藏大呼谓俊臣曰:“公既不信金藏之言,请剖心以明皇嗣不反。”即引佩刀自剖其胸,五藏皆出,流血被地。太后闻之,令轝入宫中,使医内五藏,以桑皮线缝之,傅以药,经宿始苏。太后亲临视之,叹曰:“吾有子不能自明,使汝至此。”即命俊臣停推,睿宗由是得免。

    或告岭南流人谋反,太后遣司刑评事万国俊摄监察御史就按之。国俊至广州,悉召流人,矫制赐自尽。流人号呼不服,国俊驱就水曲,尽斩之,一朝杀三百馀人。然后诈为反状,还奏,因言:“诸道流人亦必有怨望谋反者,不可不早诛。”太后喜,擢国俊为朝散大夫,行侍御史。更遣右翊卫兵曹参军刘光业、司刑评事王德寿、苑南面监丞鲍思恭、尚辇直长王大贞、右武威卫兵曹参军屈贞筠皆摄监察御史,诣诸道按流人。光业等以国俊多杀蒙赏,争效之,光业杀七百人,德寿杀五百人,自馀少者不减百人,其远年杂犯流人亦与之俱毙。太后颇知其滥,制六道流人未死者,并家属皆听还乡里。国俊等亦相继死,或得罪流窜。

    来俊臣诬冬官尚书苏干,云在魏州与琅邪王冲通谋,夏四月乙未,杀之。

    秋九月,魏王承嗣等五千人表请加尊号曰金轮圣神皇帝。乙未,太后御万象神宫,受尊号,赦天下。作金轮等七宝,每朝会,陈之殿庭。庚子,追尊昭安皇帝曰浑元昭安皇帝,文穆皇帝曰立极文穆皇帝,孝明高皇帝曰无上孝明高皇帝,皇后从帝号。

    延载元年夏五月,魏王承嗣等二万六千馀人上尊号曰越古金轮圣神皇帝。甲午,御则天门楼,受尊号,赦天下,改元。

    河内有老尼居神都麟趾寺,与嵩山人韦什方等以妖妄惑众。尼自号净光如来,云能知未然。什方自云吴赤乌元年生。又有老胡亦自言五百岁,云见薛师已二百年矣,容貌愈少。太后甚信重之,赐什方姓武氏。秋七月癸未,以什方为正谏大夫、同平章事,制云:“迈轩代之广成,逾汉朝之河上”。八月,什方乞还山,制罢遣之。

    武三思帅四夷酋长请铸铜铁为天枢,立于端门之外,铭纪功德,黜唐颂周,以姚璹为督作使。诸胡聚钱百万亿,买铜铁不能足,赋民间农器以足之。

    九月,殿中丞来俊臣坐赃,贬同州参军。王弘义流琼州,诈称为追还,至汉北,侍御史胡元礼遇之,按验,得其奸状,扑杀之。

    内史李昭德于太后委遇,颇用权使气,人多疾之。前鲁王府功曹参军丘愔上疏攻之,其略曰:“陛下天授以前,万机独断。自长寿以来,委任昭德,参奉机密,献可替否。事有便利,不预咨谋,要待画日将行,方乃别生驳异。扬露专擅,显示于人,归美引愆,义不如此。”又曰:“臣观其胆,乃大于身,鼻息所冲,上拂云汉。”又曰:“蚁穴坏堤,针芒写气,权重一去,收之极难。”长上果毅邓注又著《石论》数千言,述昭德专权之状。凤阁舍人逢弘敏取奏之,太后由是恶昭德。壬寅,贬昭德为南宾尉,寻又免死流窜。

    天册万岁元年正月辛巳朔,太后加号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赦天下,改元证圣。

    周允元与司刑少卿皇甫文备奏内史豆卢钦望、同平章事韦巨源、杜景俭、苏味道、陆元方附会李昭德,不能匡正。钦望贬赵州,巨源贬麟州,景俭贬溱州,味道贬集州,元方贬绥州刺史。

    初,明堂既成,太后命僧怀义作夹纻大像,其小指中犹容数十人,于明堂北构天堂以贮之。堂始构,为风所摧,更构之,日役万人,采木江、岭,数年之间,所费以万亿计,府藏为之耗竭。怀义用财如粪土,太后一听之,无所问。每作无遮会,用钱万缗,士女云集,又散钱十车,使之争拾,相蹈践有死者。所在公私田宅,多为僧有。怀义颇厌入宫,多居白马寺,所度力士为僧者数千人。侍御史周矩疑有奸谋,固请按之。太后曰:“卿姑退,朕即令往。”矩至台,怀义亦至,乘马就阶而下,坦腹于床。矩召吏将按之,遽跃马而去。矩具奏其状,太后曰:“此道人病风,不足诘,所度僧,惟卿所处。”悉流远州,迁矩天官员外郎。

    乙未,作无遮会于朝堂,凿地为坑,深五丈,结彩为宫殿,佛像皆于坑中引出之,云自地涌出。又杀牛取血,画大像首,高二百尺,云怀义刺膝血为之。丙申,张像于天津桥南,设斋。时御医沈南璆亦得幸于太后,怀义心愠,是夕,密烧天堂,延及明堂,火照城中如昼,比明皆尽,暴风裂血像为数百段。太后耻而讳之,但云内作工徒误烧麻主,遂涉明堂。时方酺宴,左拾遗刘承庆请辍朝停酺,以答天谴。太后将从之,姚璹曰:“昔成周宣榭,卜代愈隆,汉武建章,盛德弥永。今明堂布政之所,非宗庙也,不应自贬。”损太后乃御端门,观酺如平日。命更造明堂、天堂,仍以怀义充使。又铸铜为九州鼎及十二神,皆高一丈,各置其方。

    先是,河内老尼昼食一麻一米,夜则烹宰宴乐,畜弟子百馀人,淫秽靡所不为。武什方自言能合长年药,太后遣乘驿于岭南采药。及明堂火,尼入唁太后,太后怒叱之曰:“汝常言能前知,何以不言明堂火?”因斥还河内,弟子及老胡等皆逃散。又有发其奸者,太后乃复召尼还麟趾寺,弟子毕集,敕给使掩捕,尽获之,皆没为官婢。什方还,至偃师,闻事露,自绞死。

    庚子,以明堂火告庙,下制求直言。刘承庆上疏,以为“火发既从麻主,后及总章所营佛舍,徒劳无益,请罢之。又,明堂所以统和天人,一旦焚毁,臣下何心犹为酺宴。忧喜相争,伤于情性。又,陛下垂制博访,许陈至理,而左史张鼎以为今既火流王屋,弥显大周之祥。通事舍人逢敏奏称弥勒显道时有天魔烧宫,七宝台须臾散坏。斯实谄妄之邪言,非君臣之正论。伏愿陛下乾乾翼翼,无戾天人之心而兴不急之役,则兆人蒙赖,福禄无穷。”

    获嘉主簿彭城刘知几表陈四事,其一,以为“皇业权舆,天地开辟,嗣君即位,黎元更始,则时藉非常之庆,以申再造之恩。今六合清晏而赦令不息,近则一年再降,远则每岁无遗,至于违法悖礼之徒,无赖不仁之辈,编户则寇攘为业,当官则赃贿是求。而元日之朝,指期天泽,重阳之节,伫降皇恩,如其忖度,咸果释免。或有名垂结正,罪将断决,窃行货贿,方便规求,故致稽延,毕沾宽宥。用使俗多顽悖,时罕廉隅,为善者不预恩光,作恶者独承徼幸。古语曰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斯之谓也。望陛下而今而后,颇节于赦,使黎氓知禁,奸宄肃清。”其二,以为“海内具僚九品以上,每岁逢赦,必赐阶勋。至于朝野宴集,公私聚会,绯服众于青衣,象板多于木笏。皆荣非德举,位罕才升,不知何者为妍蚩,何者为美恶。臣望自今以后,消息私恩,使有善者逾效忠勤,无才者咸知勉励。”其三,以为“陛下临朝践极,取士太广,六品以下职事清官,遂乃方之土芥,比之沙砾,若遂不加沙汰,臣恐有秽皇风。”其四,以为“今之牧伯,迁代太速,倏来忽往,蓬转萍流,既怀苟且之谋,何暇循良之政。望自今刺史非三岁以上不可迁官,仍明察功过,尤甄赏罚。”疏奏,太后颇嘉之。是时官爵易得而法网严峻,故人竞为趋进而多陷刑戮,知几乃著《思慎赋》以刺时见志焉。

    春二月,僧怀义益骄恣,太后恶之。既焚明堂,心不自安,言多不顺。太后密选宫人多力者百馀人以防之。壬子,执之于瑶光殿前树下,使建昌王武攸宁帅壮士驱杀之,送尸白马寺,焚之以造塔。

    甲子,太后去“慈氏越古。”之号。

    夏四月,天枢成,高一百五尺,径十二尺,八面,各径五尺。下为铁山,周百七十尺,以铜为蟠龙、麒麟萦绕之。上为腾云承铜盘,径三丈,四龙人立捧火珠,高一丈。工人毛婆罗造模,武三思为文,刻百官及四夷酋长名,太后自书其榜曰:“大周万国颂德天枢”。

    秋九月甲寅,太后合祭天地于南郊,加号天册金轮大圣皇帝,赦天下,改元。

    万岁通天元年春一月,改长安崇尊庙为太庙。三月丁巳,新明堂成,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模率小于旧。上施金涂铁凤,高二丈,后为大风所损,更为铜火珠,群龙捧之。号曰通天宫。赦天下,改元万岁通天。

    太后思徐有功用法平,擢拜左台殿中侍御史,远近闻者无不相贺。鹿城主簿宗城潘好礼着论,称有功蹈道依仁,固守诚节,不以贵贱死生易其操履。设客问曰:“徐公于今谁与为比。”主人曰:“四海至广,人物至多,或匿迹韬光,仆不敢诬,若所闻见,则一人而已,当于古人中求之。”客曰:“何如张释之。”主人曰:“释之所行者甚易,徐公所行者甚难,难易之间,优劣见矣。张公逢汉文之时,天下无事,至如盗高庙玉环及渭桥惊马,守法而已,岂不易哉。徐公逢革命之秋,属惟新之运,唐朝遗老或包藏祸心,使人主有疑。如周兴、来俊臣,乃尧年之四凶也,崇饰恶言以诬盛德。而徐公守死善道,深相明白,几陷囹圄,数挂网罗。此吾子所开,岂不难哉。”客曰:“使为司刑卿,乃得展其才矣。”主人曰:“吾子徒见徐公用法平允,谓可置司刑。仆睹其人,方寸之地,何所不容,若其用之,何事不可,岂直司刑而已哉。”

    神功元年。箕州刺史刘思礼学相人于术士张憬藏,憬藏谓思礼当历箕州,位至太师。思礼念太师人臣极贵,非佐命无以致之,乃与洛州录事参军綦连耀谋反,阴结朝士,托相术许人富贵,俟其意悦,因说以“綦连耀有天命,公必因之以得富贵”。凤阁舍人王勮兼天官侍郎事,用思礼为箕州刺史。明堂尉河南吉顼闻其谋,以告合宫尉来俊臣,使上变告之。太后使河内王武懿宗推之。懿宗令思礼广引朝士,许免其死,凡小忤意者皆引之。于是思礼引凤阁侍郎同平章事李元素、夏官侍郎同平章事孙元亨、知天官侍郎事石抱忠、刘奇、给事中周譒及王勮兄泾州刺史勔、弟监察御史助等,凡三十六家,皆海内名士,穷楚毒以成其狱。壬戌,皆族诛之,亲旧连坐流窜者千馀人。初,懿宗宽思礼于外,使诬引诸人。诸人既诛,然后收思礼,思礼始悔之。懿宗自大授以来,太后数使之鞫狱,喜诬陷人,时人以为周、来之亚。

    来俊臣欲擅其功,复罗告吉顼,顼上变,得召见,仅免。俊臣由是复用,而顼亦以此得进。俊臣党人罗告司刑府史樊惎谋反,诛之。惎子讼冤于朝堂,无敢理者,乃援刀自刳其腹。秋官侍郎上邽刘如璇见之,窃叹而泣。俊臣奏如璇党恶逆,下狱,处以绞刑,制流瀼州。

    尚乘奉御张易之,行成之族孙也,年少,美姿容,善音律。太平公主荐易之弟昌宗入侍禁中,昌宗复荐易之,兄弟皆得幸于太后,常傅朱粉,衣锦绣。昌宗累迁散骑常侍,易之为司卫少卿。拜其母韦氏、臧氏为大夫人,赏赐不可胜纪,仍敕凤阁侍郎李迥秀为臧氏私夫。迥秀,大亮之族孙也。武承嗣、三思、懿宗、综楚客、晋卿皆候易之门庭,争执鞭辔,谓易之为五郎,昌宗为六郎。

    右司郎中冯翊乔知之有美妾曰碧玉,知之为之不昏。武承嗣藉以教诸姬,遂留不还。知之作《绿珠怨》诗以寄之,碧玉赴井死。承嗣得诗于裙带,大怒,讽酷吏罗告,族诛之。

    司仆少卿来俊臣,倚势贪淫,士民妻妾有美者,百方取之。或使人罗告其罪,矫称敕以取其妻,前后罗织诛人,不可胜计。自宰相以下,籍其姓名而取之。自言才比石勒。监察御史李昭德素恶俊臣,又尝庭辱秋官侍郎皇甫文备,二人共诬昭德谋反,下狱。

    俊臣欲罗告武氏诸王及太平公主,又欲诬皇嗣及庐陵王与南北牙同反,冀因此盗国权。河东人卫遂忠告之,诸武及太平公主恐惧,共发其罪,系狱,有司处以极刑。太后欲赦之,奏上,三日不出。王及善曰:“俊臣凶狡贪暴,国之元恶,不去之,必动摇朝廷。”太后游苑中,吉顼执辔,太后问以外事,对曰:“外人唯怪来俊臣奏不下。”太后曰:“俊臣有功于国,朕方思之。”顼曰:“于安远告虺贞反,既而果反,今止为成州司马。俊臣聚结不逞,诬构良善,赃贿如山,冤魂塞路,国之贼也,何足惜哉。”太后乃下其奏。

    丁卯,昭德、俊臣同弃市,时人无不痛昭德而快俊臣。仇家争啖俊臣之肉,斯须而尽,抉眼剥面,披腹出心,腾蹋成泥。太后知天下恶之,乃下制数其罪恶,且曰:“宜加赤族之诛,以雪苍生之愤,可准法籍没其家。”士民皆相贺于路曰:“自今眠者背始帖席矣。”

    俊臣以告綦连耀功,赏奴婢十人。俊臣阅司农婢,无可者,以西突厥可汗斛瑟罗家有细婢,善歌舞,欲得以为赏口,乃使人诬告斛瑟罗反。诸酋长诣阙割耳剺面讼冤者数千人,会俊臣诛,乃得免。

    俊臣方用事,选司受其属请不次除官者,每铨数百人。俊臣败,侍郎皆自首。太后责之,对曰:“臣负陛下,死罪。臣乱国家法,罪止一身,违俊臣语,立见灭族。”太后乃赦之。

    上林令侯敏素谄事俊臣,其妻董氏谏之曰:“俊臣国贼,指日将败,君宜远之。”敏从之。俊臣怒,出为武龙令。敏欲不往,妻曰:“速去勿留。”俊臣败,其党皆流岭南,敏独得免。

    太后征于安远为尚食奉御,擢吉顼为右肃政中丞。夏六月,以检校夏官侍郎宗楚客同平章事。戊子,特进武承嗣、春官尚书武三思并同凤阁鸾台三品。

    秋七月,武承嗣、武三思并罢政事。

    九月甲寅,太后谓侍臣曰:“顷者周兴、来俊臣按狱,多连引朝臣,云其谋反。国有常法,朕安敢违。中间疑其不实,使近臣就狱引问,得其手状,皆自承服,朕不以为疑。自兴、俊臣死,不复闻有反者,然则前死者不有冤邪。”夏官侍郎姚元崇对曰:“自垂拱以来,坐谋反死者,率皆兴等罗织,自以为功。陛下使近臣问之,近臣亦不自保,何敢动摇。所问若有翻覆,惧遭惨毒,不若速死。赖天启圣心,兴等伏诛,臣以百口为陛下保,自今内外之臣无复反者。若微有实状,臣请受知而不告之罪。”太后悦曰:“向时宰相皆顺成其事,陷朕为淫刑之主。闻卿所言,深合朕心。”赐元崇钱千缗。

    时人多为魏元忠讼冤者,太后复召为肃政中丞。元忠前后坐弃市流窜者四。尝侍宴,太后问曰:“卿往者数负谤,何也。”对曰:“臣犹鹿耳,罗织之徒欲得臣肉为羹,臣安所避之。”

    圣历元年。武承嗣、三思营求为太子,数使人说太后曰:“自古天子未有以异姓为嗣者。”太后意末决。狄仁杰每从容于太后曰:“文皇帝栉风沐雨,亲冒锋镝,以定天下,传之子孙。大帝以二子托陛下,陛下今乃欲移之他族,无乃非天意乎。且姑侄之与母子孰亲。陛下立子,则千秋万岁后配食太庙,承继无穷。立侄则未闻侄为天子,而祔姑于庙者也。”太后曰:“此朕家事,卿勿预知。”仁杰曰:“王者以四海为家,四海之内孰非臣妾,何者不为陛下家事。君为元首,臣为股肱,义同一体,况臣备位宰相,岂得不预知乎。”又劝太后召还庐陵王,王方庆、王及善亦劝之,太后意稍寤。他日,又谓仁杰曰:“朕梦大鹦鹉两翼皆折,何也。”对曰:“武者,陛下之姓,两翼,二子也。陛下起二子,则两翼振矣。”太后由是无立承嗣、三思之意。

    孙万荣之围幽州也,移檄朝廷曰:“何不归我庐陵王。”孙万荣围幽州事见《唐平契丹》。吉顼与张易之、昌宗皆为控鹤监供奉,易之兄弟亲狎之。顼从容说二人曰:“公兄弟贵宠如此,非以德业取之也,天下侧目切齿多矣。不有大功于天下,将何以自全。窃为公忧之。”二人惧,涕泣问计,顼曰:“天下士庶未忘唐德,咸复思庐陵王。主上春秋高,大业须有所付,武氏诸王非所属意。公何不从容劝主上立庐陵王,以系苍生之望。如此岂徒免祸,亦可以长保富贵矣。”二人以为然,承间屡为太后言之。太后知谋出于顼,乃召问之,顼复为太后具陈利害,太后意乃定。三月己巳,托言庐陵王有疾,遣职方员外郎瑕丘徐彦伯召庐陵王及其妃、诸子诣行在疗疾。戊子,庐陵王至神都。

    秋八月,太子太保魏宣王武承嗣恨不得为太子,意快快,戊戌病薨。九月甲子,以夏官尚书武攸宁同凤阁鸾台三品。皇嗣固请逊位于庐陵王,太后许之。壬申,立庐陵王哲为皇太子,复名显。赦天下。甲戌,命太子为河北道元帅以讨突厥。

    蓝田令薛讷言于太后曰:“太子虽立,外议犹疑未定。苟此命不易,丑虏不足平也。”太后深然之。王及善请太子赴外朝以慰人心,从之。

    冬十月,制“都下屯兵,命河内王武懿宗、九江王武攸归领之”。二年正月壬戌,以皇嗣为相王,领太子右卫率。

    甲子,置控鹤监丞、主簿等官,率皆嬖宠之人,颇用才能文学之士以参之。以司卫卿张易之为控鹤监,银青光禄大夫张昌宗、左台中丞吉顼、殿中监田归道、夏官侍郎李回秀、凤阁舍人薛稷、王谏大夫临汾员半千皆为控鹤监内供奉。稷,元超之从子也。半千以古无此官,且所聚多轻薄之士,上疏请罢之。由是忤旨,左迁水部郎中。腊月戊子,以左台中丞吉顼为天官侍郎,右台中丞魏元忠为凤阁侍郎,并同平章事。

    文昌左丞宗楚客与弟司农卿晋卿坐赃贿满万馀缗及第舍过度,楚客贬播州司马,晋卿流峰州。太平公主观其第,叹曰:“见其居处,吾辈乃虚生耳。”

    辛亥,赐太子姓武氏,赦天下。太后生重眉,成八字,百官皆贺。春一月庚申,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武攸宁罢为冬官尚书。太后春秋高,虑身后太子与诸武不相容。夏四月壬寅,命太子、相王、太平公主与武攸暨等为誓文,告天地于明堂,铭之铁券,藏于史馆。秋七月,命建安王武攸宜留守西京,代会稽王武攸望。

    内史王及善虽无学术,然清正难夺,有大臣之节。张易之兄弟每侍内宴,无复人臣礼,及善屡奏以为不可。太后不悦,谓及善曰:“卿既高年,不宜更侍游宴,但检校阁中可也。”及善因称病,谒假月馀,太后不问。及善叹曰:“岂有中书令而天子可一日不见乎。事可知矣。”乃上疏乞骸骨,太后不许。八月戊申,以武三思为内史。冬十月,太子、相王诸子复出合。

    太后称制以来,多以武氏诸王及驸马都尉为成均祭酒,博士、助教亦多非儒士。又因郊丘,明堂,拜洛,封嵩,取弘文国子生为斋郎,因得选补。由是学生不复习业,二十年间学校殆废。而向时酷吏所诬陷者,其亲友流离,未获原宥。凤阁舍人韦嗣立上疏,以为“时俗浸轻儒学,先王之道,弛废不讲。宜令王公以下子弟皆入国学,不听以他岐仕进。又,自扬、豫以来,制狱渐繁,酷吏乘间,专欲杀人以求进。赖陛下圣明,周、丘、王、来相继诛殛,朝野庆泰,若再睹阳和。至如仁杰、元忠,往遭按鞫,亦皆自诬,非陛下明察,则己为菹醢矣。今陛下升而用之,皆为良辅,何乃前非而后是哉。诚由枉陷与甄明耳。臣恐向之负冤得罪者甚众,亦皆如是。伏望陛下弘天地之仁,广雷雨之施,自垂拱以来,罪无轻重,一皆昭洗,死者追复官爵,生者听还乡里。如此,则天下皆知昔之枉滥,非陛下之意,皆狱吏之辜,幽明欢欣,感通和气。”太后不能从。

    久视元年正月戊寅,内史武三思罢为特进、太子少保。天官侍郎、平章事吉顼贬安固尉。太后以顼有干略,故委以腹心。顼与武懿宗争赵州之功于太后前,顼魁岸辩口,懿宗短小伛偻,顼视懿宗,声气凌厉。太后由是不悦,曰:“顼在朕前犹卑我诸武,况异时讵可倚邪。”他日,顼奏事,方援古引今,太后怒曰:“卿所言,朕饫闻之,无多言。太宗有马名师子騘,肥逸无能调驭者。朕为宫女侍侧,言于太宗曰:妾能制之,然须三物,一铁鞭,二铁檛,三匕首。铁鞭击之不服,则以檛檛其首,又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太宗壮朕之志。今日卿岂足污朕匕首邪。”顼惶惧流汗,拜伏求生,乃止。诸武怨其附太子,共发其弟冒官事,由是坐贬。辞日,得召见,涕泣言曰:“臣今远离阙庭,永无再见之期,愿陈一言。”太后命之坐,问之。顼曰:“合水土为泥,有争乎。”太后曰:“无之。”又曰:“分半为佛,半为天尊,有争乎。”曰:“有争矣。”顼顿首曰:“宗室、外戚各当其分,则天下安。今太子已立而外戚犹为王,此陛下驱之使他日必争,两不得安也。”太后曰:“朕亦知之,然业已如是,不可如何。”

    腊月辛巳,立故太孙重润为邵王,其弟重茂为北海王。

    夏四月戊申,太后幸三阳宫避暑,有胡僧邀车驾观葬舍利,太后许之。狄仁杰跪于马前曰:“佛者戎狄之神,不足以屈天下之主。彼胡僧诡谲,直欲邀致万乘,以惑远近之人耳。山路险狭,不容侍卫,非万乘所宜临也。”太后中道而还,曰:“以成吾直臣之气。”

    五月,太后使洪州僧胡超合长生药,三年而成,所费巨万。太后服之,疾小瘳。癸丑,赦天下,改元久视,去“天册金轮大圣。”之号。

    六月,改控鹤为奉宸府,以张易之为奉宸令。太后每内殿曲宴,辄引诸武、易之及弟秘书监昌宗饮博嘲谑。太后欲掩其迹,乃命易之、昌宗与文学之士李峤等修《三教珠英》于内殿。武三思奏昌宗乃王子晋后身。太后命昌宗衣羽衣,吹笙,乘木鹤于庭中,文士皆赋诗以美之。

    太后又多选美少年为奉宸内供奉,右补阙朱敬则谏曰:“陛下内宠有易之、昌宗,足矣。近闻左监门卫长史侯祥等明自媒炫,丑慢不耻,求为奉宸内供奉,无礼无仪,溢于朝听。臣职在谏诤,不敢不奏。”太后劳之曰:“非卿直言,朕不知此。”赐彩百段。易之、昌宗竞以豪侈相胜。弟昌仪为洛阳令,请属无不从。尝早朝,有选人姓薛,以金五十两并状邀其马而赂之。昌仪受金,至朝堂,以状授天官侍郎张锡。数日,锡失其状,以问昌仪,昌仪骂曰:“不了事人。我亦不记,但姓薛者即与之。”锡惧,退,索在铨姓薛者六十馀人,悉留注官。锡,文瓘之兄子也。

    太后信重内史梁文惠公狄仁杰,群臣莫及,常谓之“国老。”而不名。秋九月辛丑,仁杰薨,太后泣曰:“朝堂空矣。”自是朝廷有大事,众或不能决,太后辄叹曰:“天夺吾国老何太早邪。”

    太后尝问仁杰“朕欲得一佳士用之,谁可者。”仁杰曰:“未审陛下欲何所用之。”太后曰:“欲用为将相。”仁杰对曰:“文学缊藉,则苏味道、李峤固其选矣。必欲取卓荦奇才,则有荆州长史张柬之,其人虽老,宰相才也。”太后擢柬之为洛州司马。数日又问,仁杰对曰:“前荐柬之,尚未用也。”太后曰:“已迁矣。”对曰:“臣所荐者可为宰相,非司马也。”乃迁秋官侍郎。久之,卒用为相。仁杰又尝荐夏官侍郎姚元崇、监察御史曲阿桓彦范、泰州刺史敬晖等数十人,率为名臣。或谓仁杰曰:“天下桃李,悉在公门矣。”仁杰曰:“荐贤为国,非为私也。”

    冬十一月丁巳,纳言韦巨源罢,以文昌右丞韦安石为鸾台侍郎、同平章事。安石,津之孙也。时武三思、张易之兄弟用事,安石数面折之。尝侍宴禁中,易之引蜀商宋霸子等数人在座同博,安石跪奏曰:“商贾贱类,不应得预此会。”顾左右遂出之,座中皆失色。太后以其言直,劳勉之,同列皆叹服。

    长安元年秋八月丙寅,武邑人苏安恒上疏曰:“陛下钦先圣之顾托,受嗣子之推让,敬天顺人,二十年矣。岂不闻帝舜褰裳,周公复辟。舜之于禹,事祇族亲。旦与成王,不离叔父。族亲何如子之爱,叔父何如母之恩。今太子孝敬是崇,春秋既壮,若使统临宸极,何异陛下之身。陛下年德既尊,宝位将倦,机务繁重,浩荡心神,何不禅位东宫,自怡圣体。自昔理天下者,不见二姓而俱王也。当今梁、定、河内、建昌诸王,承陛下之荫覆,并得封王。臣谓千秋万岁之后,于事非便,臣请黜为公侯,任以闲简。臣又闻陛下有二十馀孙,今无尺寸之封,此非长久之计也。臣请分土而王之,择立师傅,教其孝敬之道,以夹辅周室,屏藩皇家,斯为美矣。”疏奏,太后召见,赐食,慰谕而遣之。

    太后春秋高,政事多委张易之兄弟,邵王重润与其妹永泰郡主、主婿魏王武延基窃议其事。易之诉于太后,九月壬申,太后皆逼令自杀。延基,承嗣之子也。

    二年夏五月壬申,苏安恒覆上疏曰:“臣闻天下者,神尧、文武之天下也,陛下虽居正统,实因唐氏旧基。当今太子追回,年德俱盛,陛下贪其宝位而忘母子深恩,将何圣颜以见唐家宗庙,将何诰命以谒大帝坟陵。陛下何故日夜积忧,不知钟鸣漏尽。臣愚以为天意人事,还归李家。陛下虽安天位,殊不知物极则反,器满则倾。臣何惜一朝之命,而不安万乘之国哉。”太后亦不之罪。

    司仆卿张昌宗兄弟贵盛,势倾朝野。八月戊午,太子、相王、太平公主上表请封昌宗为王,制不许。壬戌,又请,乃赐爵邺国公。

    九月庚辰,以太子宾客武三思为大谷道大总管,洛川长史敬晖为副。辛巳,又以相王旦为并州道元帅,三思与武攸宜、魏元忠为之副,姚元崇为长史,司礼少卿郑果为司马。然竟不行。

    冬十一月辛未,监察御史魏靖上疏,以为“陛下既知来俊臣之奸,处以极法,乞详覆俊臣等所推大狱,伸其枉滥。”太后乃命监察御史苏颋按覆俊臣等旧狱,由是雪免者甚众。颋,夔之曾孙也。

    三年。初,左台大夫、同凤阁鸾台三品魏元忠为洛州长史,洛阳令张昌仪恃诸兄之势,每牙,直上长史听事,元忠到官,叱下之。张易之奴暴乱都市,元忠杖死之。及为相,太后召易之弟岐州刺史昌期,欲以为雍州长史,对仗,问宰相曰:“谁堪雍州者。”元忠对曰:“今之朝臣,无以易薛季昶。”太后曰:“季昶久任京府,朕欲别除一官。昌期何如?”诸相皆曰:“陛下得人矣。”元忠独曰:“昌期不堪。”太后问其故,元忠曰:“昌期少年,不闲吏事。向在岐州,户口逃亡且尽。雍州帝京,事务繁剧,不若季昶强干习事。”太后默然而止。元忠又尝面奏:“臣自先帝以来,蒙被恩渥,今承乏宰相,不能尽忠死节,使小人在侧,臣之罪也。”太后不悦。由是诸张深怨之。

    司礼丞高戬,太平公主之所爱也。会太后不豫,张昌宗恐太后一日晏驾,为元忠所诛,乃谮元忠与戬私议,云:“太后老矣,不若挟太子为久长。”太后怒,下元忠、戬狱,将使与昌宗廷辩之。昌宗密引凤阁舍人张说,赂以美官,使证元忠,说许之。明日,太后召太子、相王及诸宰相,使元忠与昌宗参对,往复不决。昌宗曰:“张说闻元忠言,请召问之。”太后召说,说将入,凤阁舍人南和宋璟谓说曰:“名义至重,鬼神难欺,不可党邪陷正,以求苟免。若获罪流窜,其荣多矣。若事有不测,璟当叩合力争,与子同死。努力为之,万代瞻仰,在此举也。”殿中侍御史济源张廷圭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左史刘知几曰:“无污青史,为子孙累。”及入,太后问之,说未对。元忠惧,谓说曰:“张说欲与昌宗共罗织魏元忠邪。”说叱之曰:“元忠为宰相,何乃效委巷小人之言。”昌宗从旁迫趣说,使速言。说曰:“陛下视之,在陛下前,犹逼臣如是,况在外乎。臣今对广朝,不敢不以实对。臣实不闻元忠有是言,但昌宗逼臣,使诬证之耳。”易之、昌宗遽呼曰:“张说与魏元忠同反。”太后问其状,对曰:“说尝谓元忠为伊、周。伊尹放太甲,周公摄王位,非欲反而何。”说曰:“易之兄弟小人,徒闻伊、周之语,安知伊、周之道。日者元忠初衣紫,臣以郎官往贺,元忠语客曰:无功受宠,不胜惭惧。臣实言曰:明公居伊、周之任,何愧三品。彼伊尹、周公皆为臣至忠,古今慕仰。陛下用宰相,不学伊、周,当使学谁邪。且臣岂不知今日附昌宗立取台衡,附元忠立致族灭,但臣畏元忠冤魂,不敢诬之耳。”太后曰:“张说反复小人,宜并系治之。”他日,更引问,说对如前。太后怒,命宰相与河内王武懿宗共鞫之,说所执如初。

    朱敬则抗疏理之曰:“元忠素称忠正,张说所坐无名,若令抵罪,失天下望。”苏安恒亦上疏,以为“陛下革命之初,人以为纳谏之主,暮年以来,人以为受佞之主。自元忠下狱,里巷忷忷,皆以为陛下委信奸宄,斥逐贤良。忠臣烈士,皆抚髀于私室,而箝口于公朝,畏迕易之等意,徒取死而无益。方今赋役烦重,百姓雕弊,重以谗慝专恣,刑赏失中,窃恐人心不安,别生他变。争锋于朱雀门内,问鼎于大明殿前,陛下将何以谢之,何以御之。”易之等见其疏,大怒,欲杀之,赖朱敬则及凤阁舍人桓彦范、著作郎陆泽魏知古保救得免。

    九月丁酉,贬元忠为高要尉,戬、说皆流岭表。元忠辞日,言于太后曰:“臣老矣,今向岭南。十死一生。陛下他日必有思臣之时。”太后问其故,时易之、昌宗皆侍侧,元忠指之曰:“此二小儿,终为乱阶。”易之等下殿,叩膺自掷称冤。太后曰:“元忠去矣。”

    殿中侍御史景城王晙复奏申理元忠,宋璟谓之曰:“魏公幸已得全,今子覆冒威怒,得无狼狈乎。”晙曰:“魏公以忠获罪,晙为义所激,颠沛无恨。”璟叹曰:“璟不能申魏公之枉,深负朝廷矣。”

    太子仆崔贞慎等八人饯元忠于郊外,易之诈为告密人柴明状,称贞慎等与元忠谋反。太后使监察御史丹徒马怀素鞫之,谓怀素曰:“兹事皆实,略问,速以闻。”顷之,中使督趣者数四,曰:“反状皎然,何稽留如此。”怀素请柴明对质,太后曰:“我自不知柴明处,但据状鞫之,安用告者。”怀素据实以闻,太后怒曰:“卿欲纵反者邪。”对曰:“臣不敢纵反者。元忠以宰相谪官,贞慎等以亲故追送,若诬以为反,臣实不敢。昔栾布奏事彭越头下,汉祖不以为罪,况元忠之刑未如彭越,而陛下欲诛其送者乎。且陛下操生杀之柄,欲加之罪,取决圣衷可矣。若命臣推鞫,臣敢不以实闻。”太后曰:“汝欲全不罪邪。”对曰:“臣智识愚浅,实不见其罪。”太后意解,贞慎等由是获免。

    太后尝命朝贵宴集,易之兄弟皆位在宋璟上。易之素惮璟,欲悦其意,虚位揖之曰:“公方今第一人,何乃下坐。”璟曰:“才劣位卑,张卿以为第一,何也。”天官侍郎郑杲谓璟曰:“中丞奈何卿五郎。”璟曰:“以官言之,正当为卿。足下非张卿家奴,何郎之有。”举坐悚惕。时自武三思以下皆谨事易之兄弟,璟独不为之礼,诸张积怒,常欲中伤之,太后知之,故得免。

    丁未,以左武卫大将军武攸宜充西京留守。

    四年春正月丁未,毁三阳宫,以其材作兴泰宫于万安山。二宫皆武三思建议为之,请太后每岁临幸,功费甚广,百姓苦之。左拾遗卢藏用上疏,以为“左右近臣多以顺意为忠,朝廷具僚皆以犯忤为戒。致陛下不知百姓失业,伤陛下之仁。陛下诚能以劳人为辞,发制罢之,则天下皆知陛下苦已而爱人也。”不从。藏用,承庆之弟孙也。

    夏四月,太后复税天下僧尼,作大像于白司马阪,令春官尚书武攸宁检校,糜费巨亿。李峤上疏,以为“天下编户,贫弱者众。造像钱见有一十七万馀缗,若将散施,人与一千,济得一十七万馀户。拯饥寒之弊,省劳役之勤,顺诸佛慈悲之心,沾圣君亭育之意,人神胥悦,功德无穷。方作过后因缘,岂如见在果报。”监察御史张廷圭上疏谏曰:“臣以时政论之,则宜先边境,蓄府库,养人力。以释教论之,则宜救苦厄,灭诸相,崇无为。伏愿陛下察臣之愚,行佛之意,务以理为上,不以人废言。”太后为之罢役,仍召见廷圭,深赏慰之。

    秋七月丙戌,以神都副留守杨再思为内史。再思为相,专以谄媚取容。司礼少卿张同休,易之之兄也,尝召公卿宴集,酒酣,戏再思曰:“杨内史面似高丽。”再思欣然,即翦纸帖巾,反披紫袍,为高丽舞,举坐大笑。时人或誉张昌宗之美曰:“六郎面似莲花。”再思独曰:“不然”。昌宗问其故,再思曰:“乃莲花似六郎耳。”

    乙未,司礼少卿张同休、汴州刺史张昌期、尚方少监张昌仪皆坐赃下狱,命左右台共鞫之。丙申,敕,张易之、昌宗作威作福,亦命同鞫。辛丑,司刑正贾敬言奏:“张昌宗强市人田,应征铜二十斤。”制“可”。乙巳,御史大夫李承嘉、中丞桓彦范奏:“张同休兄弟赃共四千馀缗,张昌宗法应免官。”昌宗奏:“臣有功于国,所犯不至免官。”太后问诸宰相“昌宗有功乎。”杨再思曰:“昌宗合神丹,圣躬服之有验,此莫大之功。”太后悦,赦昌宗罪,复其官。左补阙戴令言作《两足狐赋》以讥再思,再思出令言为长社令。

    癸丑,张同休贬岐山丞,张昌仪贬博望丞。鸾台侍郎、知纳言事、同凤阁鸾台三品韦安石举奏张易之等罪,敕付安石及右庶子、同凤阁鸾台三品唐休璟鞫之,未竟而事变。八月甲寅,以安石兼检校扬州长史。庚申,以休璟兼幽营都督、安东都护。休璟将行,密言于太子曰:“二张恃宠不臣,必将为乱,殿下宜备之。”

    相王府长史兼知夏官尚书事、同凤阁鸾台三品姚元崇上言:“臣事相王,不宜典兵马。臣不敢爱死,恐不益于王。”辛酉,改春官尚书,馀如故。元崇字符之,以字行。九月,太后令举外司堪为宰相者,对曰:“张柬之沈厚有谋,能断大事,且其人已老,惟陛下急用之。”冬十月甲戌,以秋官侍郎张柬之同平章事,时年且八十矣。

    太后寝疾,居长生院,宰相不得见者累月,惟张易之、昌宗侍侧。疾少间,崔玄𬀩奏言:“皇太子、相王仁明孝友,足侍汤药。宫禁事重,伏愿不令异姓出入。”太后曰:“德卿厚意。”易之、昌宗见太后疾笃,恐祸及己,引用党援,阴为之备。屡有人为飞书及榜其事于通衢,云:“易之兄弟谋反”,太后皆不问。

    十二月辛未,许州人杨元嗣,告:“昌宗尝召术士李弘泰占相,弘泰言昌宗有天子相,劝于定州造佛寺,则天下归心。”太后命韦承庆及司刑卿崔神庆、御史中丞宋璟鞫之。神庆,神基之弟也。承庆、神庆奏言:“昌宗款称弘泰之语,寻已奏闻,准法首原。弘泰妖言,请收行法。”璟与大理丞封全祯奏:“昌宗宠荣如是,复召术士占相,志欲何求。弘泰称筮得纯《干》,天子之卦。昌宗傥以弘泰为妖妄,何不即执送有司。虽云奏闻,终是包藏祸心,法当处斩破家。请收付狱,穷理其罪。”太后久之不应,璟又曰:“傥不即收系,恐其摇动众心。”太后曰:“卿且停推,俟更检详文状。”璟退,左拾遗江都李邕进曰:“向观宋璟所奏,志安社稷,非为身谋,愿陛下可其奏。”太后不听。寻敕璟扬州推按,又敕璟按幽州都督屈突仲翔赃污,又敕璟副李峤安抚陇、蜀。璟皆不肯行,奏曰:“故事,州县官有罪,品高则侍御史,卑则监察御史按之,中丞非军国大事,不当出使。今陇、蜀无变,不识陛下遣臣出外,何也。臣皆不敢奉制。”

    司刑少卿桓彦范上疏,以为“昌宗无功荷宠,而包藏祸心,自招其咎,此乃皇天降怒。陛下不忍加诛,则违天不祥。且昌宗既云奏讫,则不当更与弘泰往还,使之求福穰灾。是则初无悔心,所以奏者,拟事发则云先已奏陈,不发则俟时为逆。此乃奸臣诡计,若云可舍,谁为可刑。况事已再发,陛下皆释不问,使昌宗益自负得计,天下亦以为天命不死,此乃陛下养成其乱也。苟逆臣不诛,社稷亡矣。请付鸾台凤阁三司,考竟其罪。”疏奏,不报。

    崔玄𬀩亦屡以为言,太后令法司议其罪。玄𬀩弟司刑少卿升,处以大辟。宋璟复奏收昌宗下狱。太后曰:“昌宗已自奏闻。”对曰:“昌宗为飞书所逼,穷而自陈,势非得已。且谋反大逆,无容首免。若昌宗不伏大刑,安用国法。”太后温言解之。璟声色逾厉,曰:“昌宗分外承恩,臣知言出祸从,然义激于心,虽死不恨。”太后不悦。杨再思恐其忤旨,遽宣敕令出,璟曰:“圣主在此,不烦宰相擅宣敕命。”太后乃可其奏,遣昌宗诣台,璟庭立而按之。事未毕,太后遣中使召昌宗,特敕赦之。璟叹曰:“不先击小子脑裂,负此恨矣。”太后乃使昌宗诣璟谢,璟拒不见。

    左台中丞桓彦范、右台中丞东光袁恕已共荐詹事司直阳峤为御史。杨再思曰:“峤不乐搏击之任如何。”彦范曰:“为官择人,岂必待其所欲。所不欲者,尤须与之,所以长难进之风,抑躁求之路。”乃擢为右台侍御史。峤,休之之玄孙也。

    先是,李峤、崔玄𬀩奏:“往属革命之时,人多逆节,遂致刻薄之吏恣行酷法,其周兴等所劾破家者,并请雪免。”司刑少卿彦范又奏陈之,表疏前后十上。太后乃从之。

    中宗神龙元年春正月壬午朔,赦天下,改元。自文明以来,得罪者非扬、豫、博三州及诸反逆魁首,咸赦除之。

    太后疾甚,麟台监张易之、春官侍郎张昌宗居中用事,张柬之、崔玄𬀩与中台右丞敬晖、司刑少卿桓彦范、相王府司马袁恕已谋诛之。柬之谓右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曰:“将军今日富贵,谁所致也。”多祚泣曰:“大帝也。”柬之曰:“今大帝之子为二竖所危,将军不思报大帝之德乎。”多祚曰:“苟利国家,惟相公处分,不敢顾身及妻子。”因指天地以自誓。遂与定谋。

    初,柬之与荆府长史<门晏>乡杨元琰相代,同泛江,至中流,语及太后革命事,元琰慨然有匡复之志。及柬之为相,引元琰为右羽林将军,谓曰:“君颇记江中之言乎。今日非轻授也。”柬之又用彦范、晖及右散骑侍郎李湛皆为左、右羽林将军,委以禁兵。易之等疑惧,乃更以其党武攸宜为右羽林大将军,易之等乃安。俄而姚元之自灵武至都,柬之、彦范相谓曰:“事济矣。”遂以其谋告之。彦范以事白其母,母曰:“忠孝不两全,先国后家可也。”时太子于北门起居,彦范、晖谒见,密陈其策,太子许之。

    癸卯,柬之、玄𬀩、彦范与左威卫将军薛思行等帅左、右羽林兵五百馀人至玄武门,遣多祚、湛及内直郎驸马都尉安阳王同皎诣东宫迎太子。太子疑,不出。同皎曰:“先帝以神器付殿下,横遭幽废,人神同愤,二十三年矣。今天诱其衷,北门、南牙同心协力,以今日诛凶竖,复李氏社稷,愿殿下暂至玄武门,以副众望。”太子曰:“凶竖诚当夷灭,然上体不安,得无惊怛。诸公更为后图。”李湛曰:“诸将相不顾家族以徇社稷,殿下奈何欲纳之鼎镬乎。请殿下自出止之。”太子乃出。同皎扶抱太子上马,从至玄武门,斩关而入。

    太后在迎仙宫,柬之等斩易之、昌宗于庑下,进至太后所寝长生殿,环绕侍卫。太后惊起,问曰:“乱者谁邪。”对曰:“张易之、昌宗谋反,臣等奉太子令诛之,恐有漏泄,故不敢以闻。称兵宫禁,罪当万死。”太后见太子曰:“乃汝邪。小子既诛,可还东宫。”彦范进曰:“太子安得更归。昔天皇以爱子托陛下,今年齿已长,久居东宫,天意人心,久思李氏,群臣不忘太宗、天皇之德,故奉太子诛贼臣。愿陛下传位太子,以顺天人之望。”李湛,义府之子也太后见之,谓曰:“汝亦为诛易之将军邪。我于汝父子不薄,乃有今日。”湛惭不能对。又谓崔玄𬀩曰:“他人皆因人以进,惟卿朕所自擢,亦在此邪。”对曰:“此乃所以报陛下之大德。”

    于是收张昌期、同休、昌仪等,皆斩之,与易之、昌宗枭首天津南。是日,袁恕己从相王统南牙兵以备非常,收韦承庆、房融及司礼卿崔神庆系狱,皆易之之党也。初,昌仪新作第,甚美,逾于王主。或夜书其门曰:“一日丝能作几日络。”灭去,复书之,如是六七,昌仪取笔注其下曰:“一日亦足。”乃止。

    甲辰,制太子监国,赦天下。以袁恕己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分遣十使赍玺书宣慰诸州。乙巳,太后传位于太子。

    丙午,中宗即位。赦天下,惟张易之党不原。其为周兴等所枉者,咸令清雪,子女配没者皆免之。相王加号安国相王,拜太尉、同凤阁鸾台三品。太平公主加号镇国太平公主。皇族先配没者子孙皆复属籍,仍量叙官爵。

    丁未,太后徙居上阳宫,李湛留宿卫。戊申,帝帅百官诣上阳宫。上太后尊号则天大圣皇帝。

    庚戌,以张柬之为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崔玄𬀩为内史,袁恕己同凤阁鸾台三品,敬晖、桓彦范皆为纳言,并赐爵郡公。李多祚赐爵辽阳郡王,王同皎为右千牛将军、琅邪郡公,李湛为右羽林大将军、赵国公,自馀官赏有差。

    张柬之等之讨张易之也,殿中监田归道将千骑宿玄武门,敬晖遣使就索千骑,归道先不预谋,拒而不与。事宁,晖欲诛之,归道以理自陈,乃免归私第。帝嘉其忠壮,召拜太仆少卿。

    二月辛亥,帝帅百官诣上阳宫,问太后起居,自是每十日一往。

    甲寅,复国号曰唐。郊庙、社稷、陵寝、百官、旗帜、服色、文字皆如永淳以前故事。复以神都为东都,北都为并州,老君为玄元皇帝。

    乙卯,凤阁侍郎、同平章事韦承庆贬高要尉,正谏大夫、同平章事房融除名,流高州,司礼卿崔神庆流钦州。杨再思为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西京留守。

    太后之迁上阳宫也,太仆卿、同中书门下三品姚元之独呜咽流涕。桓彦范、张柬之谓曰:“今日岂公涕泣时邪。恐公祸由此始。”元之曰:“元之事则天皇帝久,乍此辞违,悲不能忍。且元之前日从公诛奸逆,人臣之义也,今日别旧君,亦人臣之义也,虽获罪,实所甘心。”是日,出为亳州刺史。

    甲子,立妃韦氏为皇后,赦天下。追赠后父玄贞为上洛王,母崔氏为妃。左拾遗贾虚已上疏,以为“异姓不王,古今通制。今中兴之始,万姓喁喁以观陛下之政,而先王后族,非所以广德美于天下也。且先朝赠后父太原王,殷鉴不远,须防其渐。若以恩制已行,宜令皇后固让,则益增谦冲之德矣。”不听。

    初,韦后生邵王重润、长宁、安乐二公主。上之迁房陵也,安乐公主生于道中,上特爱之。上在房陵与后同幽闭,备尝艰危,情爱甚笃。上每闻敕使至,辄惶恐欲自杀,后止之曰:“祸福无常,宁失一死,何遽如是。”上尝与后私誓曰:“异时幸复见天日,当惟卿所欲,不相禁御。”及再为皇后,遂干预朝政,如武后在高宗之世。桓彦范上表,以为“《易》称无攸遂,在中馈,贞吉。《书》称牝鸡之晨,惟家之索。伏见陛下每临朝,皇后必施帷幔坐殿上,预闻政事。臣窃观自古帝王,未有与妇人共政而不破国亡身者也。且以阴乘阳,违天也。以妇陵夫,违人也。伏愿陛下览古今之戒,以社稷、苍生为念,令皇后专居中宫,治阴教,勿出外朝干国政。”

    先是,胡僧慧范以妖妄游权贵之门,与张易之兄弟善,韦后亦重之。及易之诛,复称慧范预其谋,以功加银青光禄大夫,赐爵上庸县公,出入宫掖,上数微行幸其舍。彦范复表言慧范执左道以乱政,请诛之。上皆不听。

    初,武后诛唐宗室,有才德者先死。惟吴王恪之子郁林侯千里褊躁无才,又数献符瑞,故独得免。上即位,立为成王,拜左金吾大将军。武后所诛唐诸王、妃、主、驸马等皆无人葬埋,子孙或流窜岭表,或拘囚历年,或逃匿民间,为人佣保。至是,制州县求访其柩,以礼改葬,追复官爵,召其子孙,使之承袭,无子孙者为择后置之。既而宗室子孙相继而至,皆召见,涕泣舞蹈,各以亲疏袭爵拜官有差。

    二张之诛也,洛州长史薛季昶谓张柬之、敬晖曰:“二凶虽除,产、禄犹在,去草不去根,终当复生。”二人曰:“大事已定,彼犹机上肉耳,夫何能为。所诛已多,不可复益也。”季昶叹曰:“吾不知死所矣。”朝邑尉武强刘幽求亦谓桓彦范、敬晖曰:“武三思尚存,公辈终无葬地,若不早图,噬脐无及。”不从。

    上女安乐公主适三思子崇训,上官婉儿者,仪之女孙也,仪死,没入掖庭,辩慧善属文,明习吏事。则天爱之,自圣历以后,百司表奏,多令参决。及上即位,又使专掌制命,益委任之,拜为婕妤,用事于中。三思通焉,故党于武氏,又荐三思于韦后,引入禁中,上遂与三思图议政事,张柬之等皆受制于三思矣。上使韦后与三思双陆,而自居旁为之点筹,三思遂与后通,由是武氏之势复振。

    张柬之等数劝上诛诸武,上不听。柬之等曰:“革命之际,宗室诸李诛夷略尽,今赖天地之灵,陛下返正,而武氏滥官僭爵,按堵如故,岂远近所望邪。愿颇抑损其禄位,以慰天下。”又不听。柬之等或抚床叹愤,或弹指出血,曰:“主上昔为英王,时称勇烈,吾所以不诛诸武者,欲使上自诛之,以张天子之威耳。今反如此,事势已去,知复奈何。”

    上数微服幸武三思第,监察御史清河崔皎密疏谏曰:“国命初复,则天皇帝在西宫,人心犹有附会。周之旧臣,列居朝廷,陛下奈何轻有外游,不察豫且之祸。”上泄之,三思之党切齿。丙寅,以太子宾客武三思为司空、同中书门下三品。

    左散骑常侍谯王重福,上之庶子也,其妃张易之之甥。韦后恶之,谮于上曰:“重润之死,重福之为也。”由是贬濮州员外刺史,又改均州刺史,常令州司防守之。丁卯,以右散骑常侍安定王武攸暨为司徒、定王。丁丑,武三思、武攸暨固辞新官爵及政事,许之,并加开府仪同三司。

    三月甲申,制“文明以来破家子孙皆复旧资荫,唯徐敬业、裴炎不在免限。”丁亥,制“酷吏周兴、来俊臣等,已死者追夺官爵,存者皆流岭南恶地。”己丑,以袁恕已为中书令。制“枭氏、蟒氏皆复旧姓。”

    术士郑普思、尚衣奉御叶静能皆以妖妄为上所信重,夏四月,墨敕以普思为秘书监,静能为国子祭酒。桓彦范、崔玄𬀩固执不可,上曰:“己用之,无容遽改。”彦范曰:“陛下初即位,下制云政令皆依贞观故事。贞观中,魏徵、虞世南、颜师古为秘书监,孔颖达为国子祭酒,岂普思、静能之比乎。”庚戌,左拾遗李邕上疏,以为“《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若有神仙能令人不死,则秦始皇、汉武帝得之矣。佛能为人福利,则梁武帝得之矣。尧、舜所以为帝王首者,亦修人事而已。尊宠此属,何补于国。”上皆不听。

    上即位之日,驿召魏元忠于高要。丁卯,至都,拜卫尉卿、同平章事。甲戌,以魏元忠为兵部尚书。乙亥,以张柬之为中书令。戊寅,追赠故邵王重润为懿德太子。

    五月壬午,迁周庙七主于西京崇尊庙。制“武氏三代讳,奏事者皆不得犯”。以张柬之等及武攸暨、武三思、郑普思等十六人皆为立功之人,赐以铁券,自非反逆,各恕十死。

    癸巳,敬晖等帅百官上表,以为“五运迭兴,事不两大。天授革命之际,宗室诛窜殆尽,岂得与诸武并封。今天命惟新,而诸武封建如旧,并居京师,开辟以来,未有斯理。愿陛下为社稷计,顺遐迩心,降其王爵,以安内外。”上不许。敬晖等畏武三思之谗,以考功员外郎崔湜为耳目,伺其动静。湜见上亲三思而忌晖等,乃悉以晖等谋告三思,反为三思用。三思引为中书舍人。湜,仁师之孙也。

    先是,殿中侍御史南皮郑愔谄事二张,二张败,贬宣州司士参军,坐赃,亡入东都,私谒武三思。初见三思,哭甚哀,既而大笑。三思素贵重,甚怪之。愔曰:“始见大王而哭,哀大王将戮死而灭族也。后乃大笑,喜大王之得愔也。大王虽得天子之意,彼五人皆据将相之权,胆略过人,废太后如反掌。大王自视势位与太后孰重。彼五人日夜切齿欲噬大王之肉,非尽大王之族不足以快其志。大王不去此五人,危如朝露,而晏然尚自以为泰山之安,此愔所以为大王寒心也。”三思大悦,与之登楼,问自安之策,引为中书舍人,与崔湜背为三思谋主。

    三思与韦后日夜谮晖等,云:“恃功专权,将不利于社稷”。上信之。三思等因为上画策“不若封晖等为王,罢其政事,外不失尊宠功臣,内实夺之权。”上以为然,甲午,以侍中齐公敬晖为平阳王,谯公桓彦范为扶阳王,中书令汉阳公张柬之为汉阳王,南阳公袁恕己为南阳王,特进、同中书门下三品博陵公崔玄晖为博陵王,罢知政事,赐金帛、鞍马,令朝朔望。仍赐彦范姓韦氏,与皇后同籍。寻又以玄𬀩检校益州长史,知都督事,又改梁州刺史。三思令百官复修则天之政,不附武氏者斥之,为五王所逐者复之,大权尽归三思矣。

    五王之请削武氏诸王也,求人为表,众莫肯为。中书舍人岑羲为之,语甚激切。中书舍人偃师毕构次当读表,辞色明厉。三思既得志,羲改秘书少监,出构为润州刺史。

    易州刺史赵履温,桓彦范之妻兄也,彦范之诛二张,称履温预其谋,召为司农少卿。履温以二婢遗彦范,及彦范罢政事,履温复夺其婢。

    上嘉宋璟忠直,累迁黄门侍郎。武三思尝以事属璟,璟正色拒之曰:“今太后既复子明辟,王当以侯就第,何得尚干朝政。独不见产、禄之事乎。”

    以韦安石兼检校中书令,魏元忠兼检校侍中,又以李湛为右散骑常侍,赵承恩为光禄卿,杨元琰为卫尉卿。先是,元琰知三思浸用事,请弃官为僧,上不许。敬晖闻之,笑曰:“使我早知,劝上许之,髡去胡头,岂不妙哉。”元琰多须类胡,故晖戏之。元琰曰:“功成名遂,不退将危,此乃由衷之请,非徒然也。”晖知其意,瞿然不悦。及晖等得罪,元琰独免。

    上官婕妤劝韦后袭则天故事,上表请天下士庶为出母服丧三年。又请百姓年二十三为丁,五十九免役,改易制度以收时望。制皆许之。

    癸卯,制降诸武梁王三思为德静王,定王攸暨为乐寿王,河内王懿宗等十二人皆降为公,以厌人心。六月,以韦安石为中书令,魏元忠为侍中,杨再思检校中书令。

    特进汉阳王张柬之表请归襄州养疾。秋七月乙未,以柬之为襄州刺史,不知州事,给全俸。冬十月辛未,以魏元忠为中书令,杨再思为侍中。

    十一月壬寅,则天崩于上阳宫,年八十二。遗制“去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后。王、萧二族及褚遂良、韩瑗、柳奭亲属皆赦之。”上居谅阴,以魏元忠摄冢宰三日。元忠素负忠直之望,中外赖之。武三思惮之,矫太后遗制,慰谕元忠,赐实封百户。元忠捧制,感咽涕泗,见者曰:“事去矣。”十二月丁卯,上始御同明殿见群臣。

    二年春闰正月,武三思以敬晖、彦范袁、恕己尚在京师,忌之,乙卯,出为滑、洺豫三州刺史。

    二月丙申,僧慧范等九人并加五品阶,赐爵郡、县公。道士史崇恩等三人加五品阶,除国子祭酒,同正。叶静能加金紫光禄大夫。

    初,少府监丞弘农宋之问及弟兖州司仓之逊皆坐附会张易之贬岭南,逃归东都,匿于友人光禄卿、驸马都尉王同皎家。同皎疾武三思及韦后所为,每与所亲言之,辄切齿。之逊于帘下闻之,密遣其子昙及甥校书郎李悛告三思,欲以自赎。三思使昙、悛及抚州司仓冉祖雍上书,告同皎与洛阳人张仲之、祖延庆、武当丞寿春周憬等潜结壮士,谋杀三思,因勒兵诣阙,废皇后。上命御史大夫李承嘉、监察御史姚绍之按其事,又命杨再思、李峤、韦巨源参验。仲之言三思罪状,事连宫壸。再思、巨源阳寐不听,峤与绍之命反接送狱。仲之还顾,言不已,绍之命檛之,折其臂。仲之大呼曰:“吾已负汝,死当讼汝于天。”三月庚戌,同皎等皆坐斩,籍没其家。周憬亡入比干庙中,大言曰:“比干古之忠臣,知吾此心。三思与皇后淫乱,倾危国家,行当枭首都市,恨不及见耳。”遂自刭。之问、之逊、昙、悛、祖雍并除京官,加朝散大夫。

    武三思与韦后日夜谮敬晖等不己,复左迁晖为朗州刺史,崔玄𬀩为均州刺史,桓彦范为亳州刺史,袁恕己为郢州刺史。与晖等同立功者薛思行等,皆以为党与坐贬。

    夏四月,处士京兆韦月将上书,告武三思潜通宫掖,必为逆乱。上大怒,命斩之。黄门侍郎宋璟奏请推按,上益怒,不及整巾,屣履出侧门,谓璟曰:“朕谓已斩,乃犹未邪。”命趋斩之。璟曰:“人言中宫私于三思,陛下不问而诛之,臣恐天下必有窃议。”固请按之,上不许。璟曰:“必欲斩月将,请先斩臣。不然,臣终不敢奉诏。”上怒少解。左御史大夫苏珦、给事中徐坚、大理卿长安尹思贞皆以为方夏行戮,有违时令。上乃命与杖,流岭南。过秋分一日,平晓,广州都督周仁轨斩之。

    御史大夫李承嘉附武三思,诋尹思贞于朝。思贞曰:“公附会奸臣,将图不轨,先除忠臣邪。”承嘉怒,劾奏思贞,出为青州刺史。或谓思贞曰:“公平日讷于言,及廷折承嘉,何其敏邪。”思贞曰:“物不能鸣者激之则鸣,承嘉恃威权相陵,仆义不受屈,亦不知言之从何而至也。”武三思恶宋璟,出之,检校贝州刺史。

    五月,武三思使郑愔告朗州刺史敬晖、亳州刺史韦彦范、襄州刺史张柬之、郢州刺史袁恕己、均州刺史崔玄𬀩与王同皎通谋。六月戊寅,贬晖崖州司马,彦范泷州司马,柬之新州司马,恕己窦州司马,玄𬀩白州司马,并员外置,仍长任,削其勋封。复彦范姓桓氏。

    秋七月戊申,立卫王重俊为皇太子。

    武三思阴令人疏皇后秽行,榜于天津桥,请加废黜。上大怒,命御史大夫李承嘉穷核其事。承嘉奏言:“敬晖、桓彦范、张柬之、袁恕己、崔玄𬀩使人为之。虽云废后,实谋大逆。请族诛之。”三思又使安乐公主谮之于内,侍御史郑愔言之于外,上命法司结竟。大理丞三原李朝隐奏称“晖等未经推鞫,不可遽就诛夷。”大理丞裴谈奏称“晖等宜据制书处斩籍没,不应更加推鞫。”上以晖等尝赐铁券,许以不死,乃长流晖于琼州,彦范于瀼州,柬之于泷州,恕己于环州,玄𬀩于古州,子弟年十六以上皆流岭外。擢承嘉为金紫光禄大夫,进爵襄武郡公,谈为刑部尚书。出李朝隐为闻喜令。

    三思又讽太子上表请夷晖等三族,上不许。中书舍人崔湜说三思曰:“晖等异日北归,终为后患,不如遣使矫制杀之。”三思问:“谁可使者。”湜荐大理正周利用。利用先为五王所恶,贬嘉州司马。乃以利用摄右台侍御史,奉使岭外。比至,柬之、玄𬀩已死。遇彦范于贵州,令左右缚之,曳于竹槎之上,肉尽至骨,然后杖杀。得晖,呙而杀之。恕己素服黄金,利用逼之使饮野葛汁,尽数升不死,不胜毒愤,掊地,爪甲殆尽,仍捶杀之。利用还,擢拜御史中丞。薛季昶累贬儋州司马,饮药死。

    三思既杀五王,权倾人主。常言:“我不知代间何者谓之善人,何者谓之恶人。但于我善者则为善人,于我恶者则为恶人耳。”时兵部尚书宗楚客、将作大匠宗晋卿、太府卿纪处讷、鸿胪卿甘元柬皆为三思羽翼。御史中丞周利用、侍御史冉祖雍、太仆丞李俊、光禄丞宋之逊、监察御史姚绍之皆为三思耳目,时人谓之五狗。

    安乐公主恃宠骄恣,卖官、鬻狱、权倾朝野。或自为制敕,掩其文,令上署之,上笑而从之,竟不视也。自请为皇太女,上虽不从,亦不谴责。

    景龙元年。皇后以太子重俊非其所生,恶之。特进德静王武三思尤忌太子。上官婕妤以三思故,每下制敕,推尊武氏。安乐公主与驸马、左卫将军武崇训常陵侮太子,或呼为奴。崇训又教公主言于上,请废太子,立已为皇太女。太子积不能平。

    秋七月辛丑,太子与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将军李思冲、李承况、独狐祎之、沙吒忠义等矫制发羽林千骑兵三百馀人,杀三思、崇训于其第,并亲党十馀人。又使左金吾大将军成王千里及其子天水王禧分兵守宫城诸门,太子与多祚引兵自肃章门斩关而入,叩合索上官婕妤。婕妤大言曰:“观其意欲先索婉儿,次索皇后,次及大家。”上乃与韦后、安乐公主、上官婕妤登玄武门楼以避兵锋,使左羽林大将军刘景仁帅飞骑百馀人屯于楼下以自卫。杨再思、苏环、李峤与兵部尚书宗楚客、左卫将军纪处讷拥兵二千馀人屯太极殿前,闭门自守。多祚先至玄武楼下,欲升楼,宿卫拒之。多祚与太子狐疑,按兵不战,冀上问之。宫闱令石城杨思勖在上侧,请击之。多祚婿羽林中郎将野呼利为前锋总管,思勖挺刃斩之,多祚军夺气。上据槛俯谓多祚所将千骑曰:“汝辈皆朕宿卫之士,何为从多祚反。苟能斩反者,勿患不富贵。”于是千骑斩多祚、承况、祎之、忠义,馀众皆溃。成王千里、天水王禧攻右延明门,将杀宗楚客、纪处讷,不克而死。

    太子以百骑走终南山,至鄠西,能属者才数人,憩于林下,为左右所杀。上以其首献太庙及祭三思、崇训之柩,然后枭之朝堂。更成王千里姓曰蝮氏,同党皆伏诛。东宫僚属无敢近太子尸者,唯永和县丞宁嘉勖解衣裹太子首,号哭,贬兴平丞。太子兵所经诸门首者皆坐流,韦氏之党奏请悉诛之,上更命法司推断。大理卿宋城郑惟忠曰:“大狱始决,人心未安,若复有改推,则反仄者众矣。”上乃止。

    以杨思勖为银青光禄大夫,行内常侍。癸卯,赦天下。赠武三思太尉、梁宣王,武崇训开府仪同三司、鲁忠王。安乐公主请用永泰公主故事,以崇训墓为陵。给事中卢粲驳之,以为“永泰事出特恩,今鲁王主婿,不可为比。”上手敕曰:“安乐与永泰无异,同穴之义,今古不殊。”粲又奏,以为“陛下以膝下之爱施及其夫,岂可无上下无辩,君臣一贯哉。”上乃从之。公主怒,出粲为陈州刺史。

    襄邑尉襄阳席豫闻安乐公主求为太女,叹曰:“梅福讥切王氏,独何人哉。”乃上书请立太子,言甚深切。太平公主欲表为谏官,豫耻之,逃去。

    八月,皇后及王公已下表上尊号曰应天神龙皇帝。改玄武门为神武门,楼为制胜楼。宗楚客又帅百官表请加皇后尊号曰顺天翊圣皇后,上并许之。

    初,右台大夫苏珦治太子重俊之党,囚有引相王者,珦密为之申理,上乃不问。自是,安乐公主及兵部尚书宗楚客日夜谋诛相王,使侍御史冉祖雍等诬奏相王及太平公主,云与重俊通谋,请收付制狱。上召吏部侍郎兼御史中丞萧至忠使鞫之,至忠泣曰:“陛下富有四海,不能容一弟一妹,而使人罗织害之乎。相王昔为皇嗣,固请于则天,以天下让陛下,累日不食,此海内所知。奈何以祖雍一言而疑之。”上素友爱,遂寝其事。

    右补阙浚仪吴兢闻祖雍之谋,上疏,以为“自文明以来,国之祚胤,不绝如线。陛下龙兴,恩及九族,求之瘴海,升之阙庭。况相王同气至亲,六合无贰,而贼臣日夜连谋,乃欲陷之极法。祸乱之根,将由此始。夫任以权则虽疏必重,夺其势则虽亲必轻。自古委信异姓,猜忌骨肉,以覆国亡家者,几何人矣。况国家枝叶无几,陛下登极未久,而一子以弄兵受诛,一子以愆违远窜,惟馀一弟,朝夕左右。尺布斗粟之讥,不可不慎,《青蝇》之诗,良可畏也。”相王宽厚恭谨,安恬好让,故经武、韦之世、竟免于难。

    初,右仆射、中书令魏元忠以武三思擅权,意常愤郁。及太子重俊起兵,遇元忠子太仆少卿升于永安门,胁以自随。太子死,升为乱兵所杀。元忠扬言曰:“元恶已死,虽鼎镬何伤,但惜太子陨没耳。”上以其有功,且为高宗、武后所重,故释不问。兵部尚书宗楚客、太府卿纪处讷等共证元忠,云与太子通谋,请夷其三族,制不许。元忠惧,表请解官爵,以散秩还第。丙戌,上手敕听解仆射,以特进、齐公致仕,仍朝朔望。

    九月丁卯,以吏部侍郎萧至忠为黄门侍郎,兵部尚书宗楚客为左卫将军,兼太府卿纪处讷为太府卿,并同中书门下三品。

    宗楚客等引右卫郎将姚廷筠为御史中丞,使劾奏魏元忠,以为“侯君集社稷元勋,及其谋反,太宗就群臣乞其命而不得,竟流涕斩之。其后房遗爱、薛万彻、齐王祐等为逆,虽复懿亲,皆从国法。元忠功不逮君集,身又非国戚,与李多祚等谋反,男入逆徒,是宜赤族污官。但有朋党饰辞营救,以惑圣德,陛下仁恩,欲掩其过。臣所以犯龙鳞,忤圣意者,正以事关宗社耳。”上颇然之元。忠坐系大理,贬渠州司马。

    宗楚客令给事中冉祖雍奏言:“元忠既犯大逆,不应出佐渠州。”杨再思、李峤亦赞之。上谓再思等曰:“元忠驱使日久,朕特矜容,制命己行,岂宜数改。轻重之权,应自朕出。卿等频奏,殊非朕意。”再思等惶惧拜谢。

    监察御史袁守一复表弹元忠曰:“重俊乃陛下之子,犹加昭宪。元忠非勋非戚,焉得独漏严刑。”甲辰,又贬元忠务川尉。

    顷之,楚客又令袁守一奏言:“则天昔在三阳宫不豫,狄仁杰奏请陛下监国,元忠密奏以为不可。此则元忠怀逆日久,请加严诛。”上谓杨再思等曰:“以朕思之,人臣事主,必在一心,岂有主上小疾,遽请太子知事。此乃仁杰欲树私恩,未见元忠有失。守一欲借前事以陷元忠,其可乎。”楚客乃止。元忠行至涪陵而卒。

    银青光禄大夫、上庸公、圣善中天西明三寺主慧范,于东都作圣善寺,长乐坡作大像,府库为之虚耗。上及韦后皆重之,势倾内外,无敢指目者。戊申,侍御史魏传弓发其奸赃四十馀万,请寘极法。上欲宥之,传弓曰:“刑赏国之大事,陛下赏已妄加,岂宜刑所不及。”上乃削黜慧范,放于家。

    宦官左监门大将军薛简等有宠于安乐公主,纵暴不法,传弓奏请诛之,御史大夫窦从一惧,固止之。时宦官用事,从一为雍州刺史及御史大夫,误见讼者无须,必曲加承接。

    二年春二月庚寅,宫中言皇后衣笥裙上有五色云起,上令图以示百官,韦巨源请布之天下,从之,仍赦天下。

    迦叶志忠奏:“昔神尧皇帝未受命,天下歌《桃李子》。文武皇帝未受命,天下歌《秦王破阵乐》。天皇大帝未受命,天下歌《堂堂》。则天皇后未受命,天下歌《妩媚娘》。应天皇帝未受命,天下歌《英王石州》。顺天皇后未受命,天下歌《桑条韦》,盖天意以顺天皇后宜为国母,主蚕桑之事,谨上《桑韦歌》十二篇,请编之乐府,皇后祀先蚕则奏之。”太常卿郑愔又引而申之。上悦,皆爱厚赏。

    右补阙赵延禧上言:“周、唐一统,符命同归,故高宗封陛下为周王。则天时,唐同泰献《洛水图》。孔子曰:其或继周者,虽百代可知也。陛下继则天,子孙当百代王天下。上悦,擢延禧为谏议大夫。

    秋七月,安乐、长宁公主及皇后妹郕国夫人、上官婕妤、婕妤母沛国夫人郑氏、尚宫柴氏、贺娄氏、女巫第五英儿、陇西夫人赵氏皆依势用事,请谒受赇,虽屠沽臧获,用钱三十万,则别降墨敕除官,斜封付中书,时人谓之斜封官。钱三万则度为僧尼。其员外、同正、试、摄、检校、判、知官,凡数千人。西京、东都各置两吏部侍郎,为四铨,选者岁数万人。

    上官婕妤及后宫多立外第,出入无节,朝士往往从之游处,以求进达。安乐公主尤骄横,宰相以下多出其门。与长宁公主竞起第舍,以侈丽相高,拟于宫掖,而精巧过之。安乐公主请昆明池,上以百姓蒲鱼所资,不许。公主不悦,乃更夺民田作定昆池,延袤数里,累石象华山,引水象天津,欲以胜昆明,故名定昆。安乐有织成裙,直钱一亿,花卉鸟兽,皆如粟粒,正视旁视,日中影中,各为一色。

    上好击球,由是风俗相尚,驸马武崇训、杨慎交洒油以筑球场。慎交,恭仁曾孙也。

    上及皇后、公主多营佛寺。左拾遗京兆辛替否上疏谏,略曰:“臣闻古之建官,员不必备,士有完行,家有廉节,朝廷有馀俸,百姓有馀食。伏惟陛下百倍行赏,十倍增官,金银不供其印,束帛不充于锡,遂使富商豪贾尽居缨冕之流,鬻伎行巫或涉膏腴之地。”又曰:“公主,陛下之爱女,然而用不合于古义,行不根于人心,将恐变爱成憎,翻福为祸。何者。竭人之力,费人之财,夺人之家,爱数子而取三怨,使边疆之士不尽力,朝廷之士不尽忠,人之散矣,独恃所爱,何所恃乎。君以人为本,本固则邦宁,邦宁则陛下之夫妇母子长相保也。”又曰:“若以造寺必为理体,养人不足经邦,则殷周已往皆暗乱,汉魏已降皆圣明,殷周已往为不长,汉魏已降为不短矣。陛下缓其所急,急其所缓,亲未来而疏见在,失真实而冀虚无,重俗人之为,轻天子之业,虽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役不食之人,使不衣之士,犹尚不给,况资于天生地养,风动雨润,而后得之乎。一旦风尘再扰,霜雹荐臻,沙弥不可操干戈,寺塔不足攘饥馑,臣窃惜之。”疏奏,不省。

    时斜封官皆不由两省而授,两省莫敢执奏,即宣示所司。吏部员外郎李朝隐前后执破一千四百馀人,怨谤纷然,朝隐一无所顾。

    冬十月己酉,修文馆直学士、起居舍人武平一上表,请抑损外戚权宠,不敢斥言韦氏,但请抑损已家。上优制不许。

    上以安乐公主适左卫中郎将武延秀。初,武崇训之尚公主也,延秀数得侍宴。延秀美姿仪,善歌舞,公主悦之。及崇训死,遂以延秀尚焉。己卯,成礼,假皇后仗,分禁兵以盛其仪卫,命安国相王障车。庚辰,赦天下。以延秀为太常卿兼右卫将军。辛巳,宴群臣于两仪殿,命公主出拜公卿,公卿皆伏地稽首。

    三年。太平、安乐公主各树朋党,更相谮毁,上患之。冬十一月癸亥,上谓修文馆直学士武平一曰:“比闻内外亲贵多不辑睦,以何法和之。”平一以为“此由谗谄之人阴为离间,宜深加诲谕,斥逐奸险。若犹未已,伏愿舍近图远,抑慈存严,示以知禁,无令积恶。”上赐平一帛而不能用其言。

    睿宗景云元年春正月丙寅夜,中宗与韦后微行观灯于市里,又纵宫女数千人出游,多不归者。

    初,则天之世,长安城东隅民王纯家井溢,浸成大池数十顷,号隆庆池。相王子五王列第于其北。望气者言:“常郁郁有帝王气,比日尤盛”。夏四月乙未,上幸隆庆池,结彩为楼,宴侍臣,泛舟戏象以厌之。

    定州人郎岌上言:“韦后、宗楚客将为逆乱。”韦后白上,杖杀之。

    五月丁卯,许州司兵参军偃师燕钦融覆上言:“皇后淫乱,干预国政,宗族强盛。安乐公主、武延秀、宗楚客图危宗社。”上召钦融面诘之。钦融顿首抗言,神色不挠,上默然。宗楚客矫制令飞骑扑杀之,投于殿庭石上,折颈而死,楚客大呼称快。上虽不穷问,意颇怏怏不悦,由是韦后及其党始忧惧。

    散骑常侍马秦客以医术,光禄少卿杨均以善烹调,皆出入宫掖,得幸于韦后,恐事泄被诛。安乐公主欲韦后临朝,自为皇太女。乃相与合谋,于饼餤中进毒,六月壬午,中宗崩于神龙殿。韦后秘不发丧,自总庶政。癸未,召诸宰相入禁中,征诸府兵五万人屯京城,使驸马都尉韦捷、韦灌、卫尉卿韦璇、左千牛中郎韦锜、长安令韦播、郎将高嵩等分领之。璇,温之族弟。播,从子。嵩,其甥也。中书舍人韦元徼巡六街。又命左监门大将军兼内侍薛思简等将兵五百人驰驿戍均州,以备谯王重福。以刑部尚书裴谈、工部尚书张锡并同中书门下三品,仍充东都留守。吏部尚书张嘉福、中书侍郎岑羲、吏部侍郎崔湜并同平章事。羲,长倩之子也。

    太平公主与上官昭容谋草遗制立温王重茂为皇太子,皇后知政事,相王旦参谋政事。宗楚客密谓韦温曰:“相王辅政,于理非宜。且于皇后,嫂叔不通问,听朝之际,何以为礼。”遂帅诸宰相表请皇后临朝,罢相王政事。苏环曰:“遗诏岂可改邪。”温、楚客怒,环惧而从之,乃以相王为太子太师。

    甲申,梓宫迁御太极殿,集百官发丧。皇后临朝摄政,赦天下,改元唐隆。进相王旦为太尉,雍王守礼为豳王,寿春王成器为宋王,以从人望。命韦温总知内外守捉兵马事。

    丁亥,殇帝即位,时年十六。尊皇后为皇太后,立妃陆氏为皇后。壬辰,命纪处讷持节巡抚关内道,岑羲河南道,张嘉福河北道。

    宗楚客与太常卿武延秀、司农卿赵履温、国子祭酒叶静能及诸韦共劝韦后遵武后故事,南北卫军,台阁要司,皆以韦氏子弟领之,广聚党众,中外连结。楚客又密上书称引图谶,谓韦氏宜革唐命。谋害殇帝,深忌相王及太平公主,密与韦温、安乐公主谋去之。

    相王子临淄王隆基,先罢潞州别驾,在京师,阴聚才勇之士,谋匡复社稷。初,太宗选官户及蕃口骁勇者,着虎文衣,跨豹文鞯,从游猎,于马前射禽兽,谓之百骑。则天时稍增为千骑,隶左、右羽林。中宗谓之万骑,置使以领之。隆基皆厚结其豪杰。

    兵部侍郎崔日用素附韦、武,与宗楚客善,知楚客谋,恐祸及己,遣宝昌寺僧普润密诣隆基告之,劝其速发。隆基乃与太平公主及公主子卫尉卿薛崇暕、苑总监赣人锺绍京、尚衣奉御王崇晔、前朝邑尉刘幽求、利仁府折冲麻嗣宗谋先事诛之。韦播、高嵩数榜捶万骑,欲以立威,万骑皆怨。果毅葛福顺、陈玄礼见隆基诉之,隆基讽以诛诸韦,皆踊跃请以死自效。万骑果毅李仙凫亦预其谋。或谓隆基当启相王,隆基曰:“我曹为此以徇社稷,事成福归于王,不成以身死之,不以累王也。今启而见从,则王预危事。不从,将败大计。”遂不启。

    庚子,晡时,隆基微服与幽求等入苑中,会锺绍京廨舍。绍京悔,欲拒之,其妻许氏曰:“忘身徇国,神必助之。且同谋素定,今虽不行,庸得免乎。”绍京乃趋出拜谒,隆基执其手与坐。时羽林将士皆屯玄武门,逮夜,葛福顺、李仙凫皆至隆基所,请号而行。向二鼓,天星散落如雪,刘幽求曰:“天意如此,时不可失。”福顺拔剑直入羽林营,斩韦璇、韦璠、高嵩以徇。曰:“韦后鸩杀先帝,谋危社稷。今夕当共诛诸韦,马鞭以上皆斩之,立相王以安天下。敢有怀两端助逆党者,罪及三族。”羽林之士皆欣然听命。乃送璇等首于隆基。隆基取火视之,遂与幽求等出苑南门,绍京帅丁匠二百馀人执斧锯以从。使福顺将左万骑攻玄德门,仙凫将右万骑攻白兽门,约会于凌烟阁前,即大噪,福顺等杀守门将,斩关而入。隆基勒兵玄武门外,三鼓,闻噪声,帅总监及羽林兵而入,诸卫兵在太极殿宿卫梓宫者,闻噪声,皆被甲应之。韦后惶惑,走入飞骑营,有飞骑斩其首献于隆基。安乐公主方照镜画眉,军士斩之。斩武延秀于肃章门外,斩内将军贺娄氏于太极殿西。

    初,上官昭容引其从母之子王昱为左拾遗,昱说昭容母郑氏曰:“武氏天之所废,不可兴也。今婕妤附于三思,此灭族之道也,愿姨思之。”郑氏以戒昭容,昭容弗听。及太子重俊起兵诛三思,索昭容,昭容始惧,思昱言,自是心附帝室,与安乐公主各树朋党。及中宗崩,昭容草遗制立温王,以相王辅政,宗、韦改之。及隆基入宫,昭容执烛,帅宫人迎之,以制草示刘幽求。幽求为之言,隆基不许,斩于旗下。

    时少帝在太极殿,刘幽求曰:“众约今夕共立相王,何不早定。”隆基遽止之,捕索诸韦在宫中及守诸门,并素为韦后所亲信者皆斩之。比晓,内外皆定。辛巳,隆基出见相王,叩头谢不先启之罪。相王抱之泣曰:“社稷、宗庙不坠于地,汝之力也。”遂迎相王入辅少帝。

    闭宫门及京城门,分遣万骑收捕诸韦亲党。斩太子少保、同中书门下三品韦温于东市之北。中书令宗楚客衣斩衰,乘青驴逃出。至通化门,门者曰:“公,宗尚书也。”去布帽,执而斩之,并斩其弟晋卿。相王奉少帝御安福门,慰谕百姓。初,赵履温倾国资以奉安乐公主,为之起第舍,筑台穿池无休己,擫紫衫,以项挽公主犊车。公主死,履温驰诣安福楼下,舞蹈称万岁,声未绝,相王命万骑斩之。百姓怨其劳役,争割其肉立尽。秘书监汴王邕娶韦后妹崇国夫人,与御史大夫窦从一,各手斩其妻首以献。邕,凤之孙也。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韦巨源闻乱,家人劝之逃匿,巨源曰:“吾位大臣,岂可闻难不赴。”出至都街,为乱兵所杀,时年八十。于是袅马秦客、杨均、叶静能等首,尸韦后于市。崔日用将兵诛诸韦于杜曲,襁褓儿无免者,诸杜滥死非一。

    是日,赦天下,云:“逆贼魁首已诛,自馀支党一无所问”。以临淄王隆基为平王,兼知内外闲厩,押左右厢万骑。薛崇暕赐爵立节王。以锺绍宗守中书侍郎,刘幽求守中书舍人,并参知机务。麻嗣宗行左金吾卫中郎将。武氏宗属,诛死流窜殆尽。侍中纪处讷行至华州,吏部尚书、同平章事张嘉福行至怀州,皆收斩之。

    壬寅,刘幽求在太极殿,有宫人与宦官令幽求作制书立太后,幽求曰:“国有大难,人情不安,山陵未毕,遽立太后,不可。”平王隆基曰:“此勿轻言。”

    遣十道使赍玺书宣抚,及诣均州宣慰谯王重福。贬窦从一为濠州司马,罢诸公主府官。

    癸卯,太平公主传少帝命,请让位于相王,相王固辞。以平王隆基为殿中监、同中书门下三品,以宋王成器为左卫大将军,衡阳王成义为右卫大将军,巴陵王隆范为左羽林大将军,彭城王隆业为右羽林大将军,光禄少卿嗣道王微检校右金吾卫大将军。微,元庆之孙也。以黄门侍郎李日知、中书侍郎锺绍宗并同平章门下三品。太平公主之子薛崇训为右千牛卫将军。隆基有二奴王毛仲、李守德皆趫勇善骑射,常侍卫左右。隆基之入苑中也,毛仲避匿不从,事定数日方归,隆基不之责,仍超拜将军。毛仲,本高丽也。汴王邕贬沁州刺史,左散骑常侍、驸马都尉杨慎交贬巴州刺史,中书令萧至忠贬许州刺史,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韦嗣立贬宋州刺史,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赵彦昭贬绛州刺史,吏部侍郎、同平章事崔湜贬华州刺史。

    刘幽求言于宋王成器、平王隆基曰:“相王畴昔已居宸极,群望所属。今人心未安,家国事重,相王岂得尚守小节,不早即位,以镇天下乎。”隆基曰:“王性恬淡,不以代事婴怀,虽有天下犹让于人,况亲兄之子,安肯代之乎。”幽求曰:“众心不可违,王虽欲高居独善,其如社稷何。”成器、隆基入见相王,极言其事,相王乃许之。甲辰,少帝在太极殿东隅西向,相王立于梓宫旁,太平公主曰:“皇帝欲以此位让叔父,可乎。”幽求跪曰:“国家多难,皇帝仁孝,追踪尧、舜,诚合至公。相王代之任重,慈爱尤厚矣。”乃以少帝制传位相王。时少帝犹在御座,太平公主进曰:“天下之心以归相王,此非儿座。”遂提下之。睿宗即位,御承天门,赦天下。复以少帝为温王。以锺绍京为中书令。

    上将立太子,以宋王成器嫡长,而平王隆基有大功,疑不能决。成器辞曰:“国家安则先嫡长,国家危则先有功。苟违其宜,四海失望。臣死不敢居平王之上。”涕泣固请者累日。大臣亦多言:“平王功大,宜立”。刘幽求曰:“臣闻除天下之祸者,当享天下之福。平王拯社稷之危,救君亲之难,论功莫大,语德最贤,无可疑者。”上从之。丁未,立平王隆基为太子。隆基复表让成器,不许。则天大圣皇后复旧号为天后。追谥雍王贤曰章怀太子。戊申,以宋王成器为雍州牧、扬州大都督、太子太师。置温王重茂于内宅。

    追削武三思、武崇训爵谥,斫棺暴尸,平其坟墓。越州长史宋之问、饶州刺史冉祖雍坐谄附韦、武,皆流岭表。追赠郎岌、燕钦融谏议大夫。秋七月庚戌朔,赠韦月将宣州刺史。癸丑,以兵部侍郎崔日用为黄门侍郎,参知机务。追复故太子重俊位号。雪敬晖、桓彦范、崔玄𬀩、张柬之、袁恕已、成王千里、李多祚等罪,复其官爵。

    丁巳,以洛州长史宋璟检校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岑义罢为右散骑常侍兼刑部尚书。璟与姚元之协心革中宗弊政,进忠良,退不肖,赏罚尽公,请托不行,纲纪修举,当时翕然以为复有贞观、永徽之风。壬戌,崔湜罢为尚书左丞。

    黄门侍郎、参知机务崔日用与中书侍郎、参知机务薛稷争于上前,稷曰:“日用倾侧,向附三思,非忠臣。卖友邀功,非义士。”日用曰:“臣往虽有过,今立大功。稷外托国姻,内附张易之、宗楚客,非倾侧而何。”上由是两罢之,戊辰,以日用为雍州长史,稷为左散骑常侍。

    己巳,赦天下,改元。凡韦氏馀党未施行者,咸赦之。乙亥,废武氏崇恩庙及昊陵、顺陵。追废韦后为庶人,安乐公主为悖逆庶人。

    韦后之临朝也,吏部侍郎郑愔贬江州司马,潜过均州,与刺史谯王重福及洛阳人张灵均谋举兵诛韦氏,未发而韦氏败。重福迁集州刺史,未行,灵均说重福曰:“大王地居嫡长,当为天子。相王虽有功,不当继统。东都士庶,皆愿王来。王若潜入洛阳,发左右屯营兵,袭杀留守,据东都,如从天而下也。然后西取陕州,东取河南北,天下指麾可定。”重福从之。灵均乃密与愔结谋聚徒数十人。时愔自秘书少监左迁沅州刺史,迟留洛阳以俟重福,为重福草制,立重福为帝,改元为中元克复。尊上为皇季叔,以温王为皇太弟,愔为左丞相、知内外文事,灵均为右丞相、天柱大将军、知武事,右散骑常侍严善思为礼部尚书、知吏部事。重福与灵均诈乘驿诣东都,愔先供张驸马都尉裴巽第,以待重福。

    洛阳县官微闻其谋。八月庚寅,往巽第按问,重福奄至,县官驰出,白留守,群官皆逃匿,洛州长史崔日知独帅众讨之。留台侍御史李邕遇重福于天津桥,从者已数百人。驰至屯营,告之曰:“谯王得罪先帝,今无故入都,此必为乱。君等宜立功取富贵。”又告皇城使闭诸门。重福先趣左右屯营,营中射之,矢如雨下。乃还趣左掖门,欲取留守兵,见门闭,大怒,命焚之。火未及然,左屯营兵出逼之,重福窘迫,策马出上东,逃匿山谷。明日,留守大出兵搜捕,重福赴漕渠溺死。日知,日用之从父兄也,以功拜东都留守。

    郑愔貌丑多须,既败,梳髻,着妇人服,匿车中。擒获,被鞫,股栗不能对。张灵均神气自若,顾愔曰:“吾与此人举事,宜其败也。”与愔皆斩于东都市。初,愔附来俊臣得进,俊臣诛,附张易之,易之诛,附韦氏,韦氏败,又附谯王重福,竟坐族诛。严善思免死,流静州。

    姚元之、宋璟及御史大夫毕构上言:“先朝斜封官悉宜停废。”上从之。癸巳,罢斜封官凡数千人。赠苏安恒谏议大夫。

    冬十月,谥故太子重俊曰节愍。大府少卿万年韦凑上书,以为“赏罚所不加者,则考行立谥以褒贬之。故太子重俊与李多祚等称兵入宫,中宗登玄武门以避之,太子据鞍督兵自若。及其徒倒戈,多祚等死,太子方逃窜。向使宿卫不守,其为祸也胡可忍言。明日,中宗雨泣,谓供奉官曰几不与卿等相见,其危如此。今圣朝礼葬,谥为节愍,臣窃惑之。夫臣子之礼,过庙必下,过位必趋。汉成帝之为太子,不敢绝驰道。而重俊称兵宫内,跨马御前,无礼甚矣。若以其诛武三思父子而嘉之,则兴兵以诛奸臣而尊君父可也。今欲自取之,是与三思竞为逆也,又足嘉乎。若以其欲废韦氏而嘉之,则韦氏于时逆状未彰,大义未绝,苟无中宗之命而废之,是胁父废母也,庸可乎。汉戾太子困于江充之谗,发愤杀充,虽兴兵交战,非围逼君父也,兵败而死,及其孙为天子,始得改葬,犹谥曰戾,况重俊可谥之曰节愍乎。臣恐后之乱臣、贼子,得引以为比,开悖逆之原,非所以彰善瘅恶也。请改其谥。多祚等从重俊兴兵,不为无罪。陛下今宥之可也,名之为雪,亦所未安。”上甚然其言,而执政以为制命已行,不为追改,但停多祚等赠官而已。

    十一月己酉,葬孝和皇帝于定陵,庙号中宗。朝议以韦后有罪,不应附葬。追谧故英王妃赵氏曰和思顺圣皇后,求其瘗,莫有知者,乃以袆衣招魂,覆以夷衾,祔葬定陵。

    太平公主谋逆

    高宗开耀元年。初,太原王妃之薨也,天后请以太平公主为女宫以追福。及吐蕃求和亲,请尚太平公主,上乃为之立太平观,以公主为观主以拒之。至是,始选光禄卿汾阴薛曜之子绍尚焉。绍母,太宗女城阳公主也。秋七月,公主适薛氏,自兴安门南至宣阳坊西,燎炬相属,夹路槐木多死。绍兄𫖮以公主宠盛,深忧之,以问族祖户部郎中克构。克构曰:“帝甥尚主,国家故事,苟以恭慎行之,亦何伤。然谚曰娶妇得公主,无事取官府,不得不为之惧也。”

    天后以𫖮妻萧氏及𫖮弟绪妻成氏非贵族,欲出之,曰:“我女岂可使与田舍女为妯娌耶。”或曰:“萧氏,瑀之侄孙,国家旧姻。”乃止。

    则天垂拱四年。琅琊王冲之败也,济州刺史薛𫖮、𫖮弟绪、绪与驸马都尉绍,坐与琅邪王冲通谋。𫖮、绪皆伏诛,绍以太平公主故,杖一百,饿死于狱。

    天授元年。太后欲以太平公主妻其伯父士让之孙攸暨,攸暨时为右卫中郎将,太后潜使人杀其妻而妻之。公主方额广颐,多权略,太后以为类已,宠爱特厚,常与密议天下事。旧制,食邑,诸王不过千户,公主不过三百五十户。太平食邑独累加至三千户。

    睿宗景云元年。太平公主沈敏多权略,武后以为类已,故于诸子中独爱幸,颇得预密谋,然尚畏武后之严,未敢招权势。及诛张易之,公主有力焉。中宗之世,韦后、安乐公主皆畏之。又与太子共诛韦氏。既屡立大功,益尊重,上常与之图议大政,每入奏事,坐语移时,或时不朝谒,则宰相就第咨之。每宰相奏事,上辄问:“尝与太平议否。”又问:“与三郎议否。”然后可之。三郎,谓太子也。公主所欲,上无不听,自宰相以下,进退系其一言,其馀荐士,骤历清显者不可胜数,权倾人主,趋附其门者如市。子薛崇行、崇敏、崇简皆封王。田园遍于近甸,收市营造诸器玩,远至岭、蜀,输送者相属于路。居处奉养,拟于宫掖。

    太平公主以太子年少,意颇易之。既而惮其英武,欲更择暗弱者立之以久其权,数为流言,云:“太子非长,不当立”。冬十月己亥,制戒谕中外,以息浮议。公主每觇伺太子所为,纤介必闻于上,太子左右,亦往往为公主耳目,太子深不自安。

    二年。太平公主与益州长史窦怀贞等结为朋党,欲以危太子,使其婿唐晙邀韦安石至其第,安石固辞不往。上尝密召安石谓曰:“闻朝廷皆倾心东宫,卿宜察之。”对曰:“陛下安得亡国之言。此必太平之谋耳。太子有功于社稷,仁明孝友,天下所知,愿陛下无惑谗言。”上瞿然曰:“朕知之矣,卿勿言。”时公主在帘下窃听之,以飞语陷安石,欲收按之,赖郭元振救之,得免。

    公主又尝乘辇邀宰相于光范门内,讽以易置东宫,众皆失色。宋璟抗言曰:“东宫有大功于天下,真宗庙、社稷之主,公主奈何忽有此议。”

    璟与姚元之密言于上曰:“宋王陛下之元子,豳王高宗之长孙,太平公主交构其间,将使东宫不安。请出宋王及豳王皆为刺史,罢岐、薛二王左右羽林,使为左右率以事太子。太平公主请与武攸暨皆于东都安置。”上曰:“朕更无兄弟,惟太平一妹,岂可远置东都。诸王惟卿所处。”乃先下制,云:“诸王、驸马自今毋得典禁兵,见任者皆改他官。”顷之,上谓侍臣曰:“术者言五日中当有急兵入宫,卿等为朕备之。”张说曰:“此必谗人欲离间东宫,愿陛下使太子监国,则流言自息矣。”姚元之曰:“张说所言,社稷之至计也。”上说。

    二月丙子朔,以宋王成器为同州刺史,豳王守礼为豳州刺史,左羽林大将军岐王隆范为左卫率,右羽林大将军薛王隆业为右卫率,太平公主蒲州安置。丁丑,命太子监国,六品以下除官及徒罪以下,并取太子处分。

    太平公主闻姚元之、宋璟之谋,大怒,以让太子。太子惧,奏元之、璟离间姑、兄,请从极法。甲申,贬元之为申州刺史,璟为楚州刺史。丙戌,宋王、豳王亦寝刺史之命。

    夏四月,上召群臣三品以上谓曰:“朕素怀澹泊,不以万乘为贵,曩为皇嗣,及为太弟,皆辞不处。今欲传位太子,何如?”群臣莫对。太子使右庶子李景伯固辞,不许。殿中侍御史和逢尧附太平公主,言于上曰:“陛下春秋未高,方为四海依仰,岂得遽尔。”上乃止。戊子,制“凡政事皆取太子处分,其军旅死刑及五品已上除授,皆先与太子议,然后以闻。”

    夏五月,太子请让位于宋王成器,不许。请召太平公主还京师,许之。壬戌,殿中监窦怀贞为御史大夫、同平章事。秋九月庚辰,以窦怀贞为侍中。怀贞每退朝,必诣太平公主第。时脩金仙、玉真二观,群臣多谏,怀贞独劝成之,身自督役。

    冬十月甲辰,上御承天门,引韦安石、郭元振、窦怀贞、李日知、张说宣制,责以“政教多阙,水旱为灾,府库财竭,僚吏日滋,虽朕之薄德,亦辅佐非才。安石可佐仆射、东都留守,元振可吏部尚书,怀贞可左御史大夫,日知可户部尚书,说可左丞,并罢政事。”以吏部尚书刘幽求为侍中,右散骑常侍魏知古为左散骑常侍,太子詹事崔湜为中书侍郎,并同中书门下三品。中书侍郎陆象先同平章事。皆太平公主之志也。

    象先清净寡欲,言论高远,为时人所重。湜私侍太平公主,公主欲引以为相。湜请与象先同升,公主不可。湜曰:“然则湜亦不敢当。”公主乃为之并言于上,上不欲用湜,公主涕泣以请,乃从之。

    玄宗先天元年。蒲州刺史萧至忠自托于太平公主,公主引为刑部尚书。华州长史蒋钦绪,其妹夫也,谓之曰:“如子之才,何忧不达。勿为非分妄求。”至忠不应。钦绪退,叹曰:“九代卿族,一举灭之,可哀也哉。”至忠素有雅望,尝自公主第门出,遇宋璟,璟曰:“非所望于萧君也。”至忠笑曰:“善乎宋生之言。”遽策马而去。

    秋七月,彗星出西方,经轩辕入太微,至于大角。太平公主使术者言于上曰:“彗所以除旧布新。又帝座及心前星皆有变,皇太子当为天子。”上曰:“传德避灾,吾志决矣。”太平公主及其党皆力谏,以为不可。上曰:“中宗之时,群奸用事,天变屡臻。朕时请中宗择贤子立之以应灾异,中宗不悦,朕忧恐,数日不食。岂可在彼则能劝之,在己则不能邪。”太子闻之,驰入见,自投于地,叩头请曰:“臣以微功,不次为嗣,惧不克堪,未审陛下遽以大位传之,何也。”上曰:“社稷所以再安,吾之所以得天下,皆汝力也。今帝座有灾,故以授汝,转祸为福,汝何疑邪。”太子固辞。上曰:“汝为孝子,何必待柩前然后即位邪。”太子流涕而出。壬辰,制传位于太子,太子上表固辞。太平公主劝上虽传位,犹宜自总大政。上乃语太子曰:“汝以天下事重,欲朕兼理之邪。昔舜禅禹,犹亲巡狩,朕虽传位,岂忘家国。其军国大事当兼省之。”

    八月庚子,玄宗即位,尊睿宗为太上皇。上皇自称曰朕,命曰诰,五日一受朝于太极殿。皇帝自称曰予,命曰制、敕,日受朝于武德殿。三品以上除授及大刑政决于上皇,馀皆决于皇帝。

    初,河内人王琚预于王同皎之谋,亡命佣书于江都。上之为太子也,琚还长安,选补诸暨主簿,过谢太子。琚至廷中,故徐行高视,宦者曰:“殿下在帘内同。”琚曰:“何谓殿下。当今独有太平公主耳。”太子遽召见,与语,琚曰:“韦庶人弑逆,人心不服,诛之易耳。太平公主,武后之子,凶猾无比,大臣多为之用,琚窃忧之。”太子引与同榻坐,泣曰:“主上同气,唯有太平,言之恐伤主上之意,不言为患日深,为之奈何。”琚曰:“天子之孝,异于匹夫,当以安宗庙、社稷为事。盖主汉昭帝之妹,自幼供养,有罪犹诛之。为天下者岂顾小节。”太子悦,曰:“君有何艺,可与寡人游。”琚曰:“能飞炼、诙嘲。”太子乃奏为詹事府司直,日与游处,累迁太子中舍人。及即位,以为中书侍郎。

    是时,宰相多太平公主之党,刘幽求与右羽林将军张𬀩谋以羽林兵诛之,使𬀩密言于上曰:“窦怀贞、崔湜、岑羲皆因公主得进,日夜为谋不轻,若不早图,一旦事起,太上皇何以得安。请速诛之。臣已与幽求定计,惟俟陛下之命。”上深以为然。𬀩泄其谋于侍御史邓光宾,上大惧,遽列上其状。丙辰,幽求下狱。有司奏:“幽求等离间骨肉,罪当死。”上为言幽求有大功,不可杀。癸亥,流幽求于封州,张𬀩于峰州,光宾于绣州。

    初,崔湜为襄州刺史,密与谯王重福通书,重福遗之金带。重福败,湜当死,张说、刘幽求营护得免。既而湜附太平公主,与公主谋罢说政事,以左丞分司东都。及幽求流封州,湜讽广州都督周利贞,使杀之。桂州都督景城王晙知其谋,留幽求不遗,利贞屡移牒索之,晙不应,利贞以闻。湜屡逼晙使遣幽求,幽求谓晙曰:“公拒执政而保流人,势不能全,徒仰累耳。”固请诣广州,晙曰:“公所坐,非可绝于朋友者也。晙因公获罪,无所恨。”竟逗遛不遣,幽求由是得免。

    开元元年。太平公主依上皇之势,擅权用事,与上有隙。宰相七人,五出其门,文武之臣,太平附之。与窦怀贞、岑羲、萧至忠、崔湜及太子少保薛稷、雍州长史新兴王晋、左羽林大将军常元楷、知右羽林将军李慈、左金吾将军李钦、中书舍人李猷、右散骑常侍贾膺福、鸿胪卿唐晙及僧慧范等谋废立,又与宫人元氏谋于赤箭粉中寘毒进于上。晋,德良之孙也。元楷、慈数往来主第,相与结谋。

    王琚言于上曰:“事迫矣,不可不速发。”左丞张说自东都遣人遗上佩刀,意欲上断割。荆州长史崔日用入奏事,言于上曰:“太平谋逆有日,陛下往在东宫,犹为臣子,若欲讨之,须用谋力。今既光临大宝,但下一制书,谁敢不从。万一奸宄得志,悔之何及。”上曰:“诚如卿言,直恐惊动上皇。”日用曰:“天子之孝在于安四海。若奸人得志,则社稷为墟,安在其为孝乎。请先定北军,后收逆党,则不惊动上皇矣。”上以为然。以日用为吏部侍郎。

    秋七月,魏知古告:“公主欲以是月四日作乱,今元楷、慈以羽林兵突入武德殿,怀贞、至忠、羲等于南牙举兵应之”。上乃与岐王范、薛王业、郭元振及龙武将军王毛仲、殿中少监姜皎、太仆少卿李令问、尚乘奉御王守一、内给事高力士、果毅李守德等定计诛之。皎,谟之曾孙。令问,靖弟客师之孙。守一,仁皎之子。力士,潘州人也。

    甲子,上因王毛仲取闲厩马及兵三百馀人,与同谋十馀人自武德殿入虔化门,召元楷、慈,先斩之,擒膺福、猷于内客省以出,执至忠、羲于朝堂,皆斩之。怀贞逃入沟中,自缢死,戮其尸,改姓曰毒。上皇闻变,登承天门楼。郭元振奏:“皇帝前奉诰诛窦怀贞等,无他也。”上寻至楼上,上皇乃下诰罪状怀贞等,因赦天下,惟逆人亲党不赦。薛稷赐死于万年岳。乙丑,上皇诰“自今军国政刑,一皆取皇帝处分。朕方无为养志,以遂素心。”是日,徙居百福殿。

    太平公主逃入山寺,三日乃出,赐死于家。公主诸子及党与死者数十人。薛崇简以数谏其母被挞,特免死,赐名李,官爵如故。籍公主家,财货山积,珍物侔于御府,厩牧羊马、田园息钱,收之数年不尽。慧范家产亦数十万缗。改新兴王晋之姓曰厉。

    初,上谋诛窦怀贞等,召崔湜,将托以心腹。湜弟涤谓湜曰:“主上有问,勿有所隐。”湜不从。怀贞等既诛,湜与右丞卢藏用俱坐私侍太平公主,湜流窦州,藏用流泷州。新兴王晋临刑叹曰:“本为此谋者崔湜,今吾死湜生,不亦冤乎。”会有司鞫宫人元氏,元氏引湜同谋进毒,乃追赐死于荆州。薛稷之子伯阳以尚主免死,流岭南,于道自杀。

    初,太平公主与其党谋废立,窦怀贞、萧至忠、岑羲、崔湜皆以为然,陆象先独以为不可。公主曰:“废长立少,已为不顺,且又失德,若之何不去。”象先曰:“既以功立,当以罪废。今实无罪,象先终不敢从。”公主怒而去。上既诛怀贞等,召象先谓曰:“岁寒知松柏,信哉。”时穷治公主枝党,当坐者众,象先密为申理,所全甚多。然未尝自言,当时无知者。百官素为公主所善及恶之者,或黜或陟,终岁不尽。丁卯,上御承天门楼,赦天下。己巳,赏功臣郭元振等官爵、第舍、金帛有差。

    庚辰,中书侍郎、伺平章事陆象先罢为益州长史。

    八月癸巳,以封州流人刘幽求为左仆射、平章军国大事。九月庚午,以刘幽求同平章门下三品。冬十一月,刘幽求兼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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