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江陵途中寄赠王二十补阙李十一拾遗李二十六员外翰林三学士
作者:韩愈 
本作品收录于《昌黎先生集
或作《寄三学士》,题下注:王二十补阙,李十一拾遗,李二十六员外。蜀本无“翰林”字。王二十补阙名涯,李十一拾遗名建,李二十六员外名程。按:《公传》,自四门博士转监察御史,上章数千言,极论宫市。德宗怒,贬为阳山令,量移江陵府法曹参军。唯皇甫持正《神道碑》云:“贞元十九年,关中旱饥,公列言天下根本,专政者恶之,出为阳山令。”则非为言宫市出也,故公此诗自阳山赴江陵,因诗序其得罪之由,端坐言旱饥,则与持正之言合。诗永贞元年秋作。

    孤臣昔放逐,血泣追愆尤。[1]汗漫不省识,[2]如乘桴浮。[3]或自疑上疏,上疏岂其由?[4]是年京师旱,田亩少所收。上怜民无食,征赋半已休。[5]有司恤经费,未免烦征求。富者既云急,贫者固已流。传闻闾里间,赤子弃渠沟。持男易斗粟,掉臂莫肯酬。[6]我时出衢路,饿者何其稠。[7]亲逢道边死,[8]伫立久咿[9]归舍不能食,有如鱼中钩。[10]适会除御史,诚当得言秋。拜疏移ト门,为忠宁自谋?上陈人疾苦,无令绝其喉。[11]下陈畿甸内,[12]根本理宜优。积雪验丰熟,幸宽待蚕。天子恻然感,司空叹绸缪。[13]谓言即施设,乃反迁炎州。[14]同官九俊,偏善柳与刘。[15]或虑语言泄,传之落冤仇。二子不宜尔,将疑断还不。[16]中使临门遣,顷刻不得留。病妹卧床褥,[17]分知隔明幽。悲啼乞就别,百请不颔头。[18]弱妻抱稚子,出拜忘惭羞。亻黾亻免不回顾,行行诣连州。朝为青云士,暮作白首囚。商山季冬月,冰冻绝行。春风洞庭浪,出没惊孤舟。逾岭到所任,低颜奉君侯。酸寒何足道,随事生疮疣。远地触途异,吏民似猿猴。生狞多忿很,[19]辞舌纷嘲啁。[20]白日屋檐下,双鸣斗鸺留[21]有蛇类两首,有蛊群飞游。[22]穷冬或摇扇,盛夏或重裘。飓起最可畏,[23]訇哮簸陵丘。[24]雷霆助光怪,气象难比侔。疠疫忽潜遘,十家无一瘳。猜嫌动置毒,对案辄怀愁。前日遇恩赦,[25]私心喜还忧。[26]果然又羁絷,不得归“耒助”。此府雄且大,腾凌尽戈矛。凄凄法曹掾,何处事卑陬。生平企仁义,所学皆孔周。早知大理官,不别三后俦。[27]何况亲犴狱,[28]发奸偷。[29]悬知失事势,恐自罹罘。[30]湘水清且急,凉风日修修。胡为首归路,[31]旅泊尚夷犹?[32]昨者京使至,[33]嗣皇传冕旒。[34]赫然下明诏,首罪诛共殳。[35]复闻颠夭辈,[36]峨冠进鸿畴。[37]班行再肃穆,璜鸣琅ギ。[38]伫继贞观烈,边封脱兜鍪。三贤推侍从,[39]卓荦倾枚邹。[40]高议参造化,[41]清文焕皇猷。协心辅齐圣,政理同毛[42]《小雅》咏鸣鹿,食𬞟贵呦呦。[43]遗风邈不嗣,岂忆尝同[44]失志早衰换,前期拟蜉蝣。自从齿牙缺,始慕舌为柔。[45]因疾鼻又塞,渐能等薰莸。[46]深思罢官去,毕命依松楸。空怀焉能果,但见岁已遒。殷汤闵禽兽,解网祝蛛蝥。[47]雷焕掘宝剑,冤氛销斗牛。[48]兹道诚可尚,谁能借前筹。殷勤谢吾友,[49]明月非暗投。[50]

    注释

    1. 血泣或作泣血,或作血泫。
    2. 《淮南子》:“徙倚于汗漫之宇。”注:汗漫,无生形。又曰:“吾与汗漫期于九垓之外。”注:汗漫,不可知之也。汗音捍,漫音慢。
    3. 音晃。
    4. 或云自疑当作疑自,谓疑由上疏也,故下文云“上疏岂其由”,当乙。
    5. 征或作兵。
    6. 史记》:冯欢曰:“朝趋市者,平旦侧肩,争门而入。日暮之后,掉臂不顾,所期物忘其中。”掉,徒吊切。
    7. 其或作为。
    8. 方云:阁本作道边死,而从杭、蜀作道死者。今按:古人谓尸为死。《左传》:“生拘石乞而问白公之死。”《汉书》:“何处求子死。”且古语又有“直如弦,死道边”之说,韩公盖兼用之。此乃阁本之善,而方反不从,殊不可晓。
    9. 上音伊,下音忧。伫立或作停马。
    10. 中或作挂,或从蜀本作出,云《选·文赋》:“若游鱼衔钩而出重渊之深。”公语原此。今按:韩公未必用《选》语,况其语乃鱼出渊,非鱼出钩也,不若作挂为近。然第五卷《送刘师服》诗有“鱼中钩”之语,则此出字乃是中字之误,而尚存其仿佛耳。今定作中,读作去声。
    11. 或作糇。
    12. 陈或作言,内或作事。
    13. 杜佑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绸,直留切。缪,莫彪切。
    14. 反或作返。州,本又作洲,古本中作州。
    15. 柳宗元、刘梦得时同为监察御史。
    16. 蔡宽夫《诗话》云:“退之阳山之贬,以诗考之,亦为王叔文、韦执谊等所排耳。子厚、禹锡于退之最善,然至是不能无疑,故云‘同官九俊,偏善柳与刘’云云。”《苕溪渔隐》曰:“余阅洪氏《年谱》,然后知宽夫为误。《年谱》云:贞元十九年,公与张署、李方叔上疏,言关中民急,为幸臣所谗。幸臣者,李实也。”祝曰:“不者,未定之辞。《前汉》‘知捕儿不’。”不,方鸠切。
    17. 妹或作姝。
    18. 颔,点头也。《后汉》“操颔之”。户感切。
    19. 狞,尼耕切,恶犬也。很,下垦切。
    20. 《礼记》:“小者至于燕雀,犹有啁噍之顷焉。”嘲,陟交切。啁,张留切。
    21. 江东呼为忌。《岭表录异》“鸺留即鸱也”。又曰训狐。鸺,虚尤切。留,力求切。
    22. 蛊或作虫,鲍明远诗,“吹蛊病行晖”。李善曰:“吹蛊,飞蛊也。”
    23. 《岭南录异》云:“岭峤夏秋雄风曰飓。”飓音具。
    24. 訇音轰。哮,虚交切。
    25. 贞元二十一年正月乙巳,顺宗即位,二月甲子大赦天下,公量移江陵掾。
    26. 公集又有诗云:“亻丕文未扌前崖州炽,虽得赦宥常愁猜。”意与此类。
    27. 东汉杨赐为廷尉,自以世非法家。《书》曰:“乃命三后,恤功于民。”伯夷、禹、稷三君耳,士皋陶不在焉,盖吝之也。《笔墨闲录》曰:“此等语可谓怨诽而不乱矣。”
    28. 犴,亦狱也,《汉书义》曰:“乡亭狱曰犴。”《杨子》:“狴犴使人多礼乎?”《诗》:“宜岸宜狱。”犴与岸同。
    29. 音彭。
    30. 罘,兔网。《礼记》:“田猎罘,罗网毕翳。”音嗟,罘音浮。
    31. 首音狩。
    32. 《楚辞》:“君不行兮夷犹。”
    33. 者或作日。
    34. 嗣皇,谓宪宗即位,贞元二十一年八月也。
    35. 或作兜。殳,古文兜字。八月壬寅贬王亻丕开州司马,王叔文渝州司户。二人之罪如共工、兜也。
    36. 谓当时杜黄裳、郑余庆之徒为相,如太颠、闳夭为周文王之佐也。
    37. 鸿,大也。畴,谋也。鸿畴,谓国论。
    38. 《周礼》:“以玄璜礼北方。”璜,半璧也。《书》:“厥贡惟ギ琳琅。”ギ音求。
    39. 三贤,即涯、建、程也。
    40. 《选》:“圣贤卓荦。”左思曰:“卓荦观群书。”枚谓枚乘,邹为邹阳。荦,吕角切。
    41. 或作物,非是。
    42. 理,治也。唐人避高宗讳,故治字皆作理。《诗》:“德如毛。”
    43. 《诗》:“呦呦鹿鸣,食野之𬞟。”𬞟,萍也。
    44. 尝或作常。与帱同,或作俦,或作稠,皆非是。《诗》:“抱衾与。”注云:,禅被也。同者,取诗同袍之义。
    45. 《淮南子》曰:“老子学商容,见舌而知柔。”注云:商吐舌示老子,老子知舌柔齿刚。刘向《说苑》:“常有疾,老子往问焉。张其口而示老子曰:‘吾舌存乎?’老子曰‘然’。‘吾齿存乎?’老子曰‘亡’。‘子知之乎?’老子曰:‘舌之存也,岂非以其柔乎?夫齿之亡也,岂非以其刚乎?’曰:‘嘻!是已。’”
    46. 薰,香草。莸,臭草。《左》僖四年:“一薰一莸,十年尚犹有臭。”诗意谓不分善恶也。
    47. 贾谊《新书》:“汤见设网者四面,乃去其三面。”
    48. 氛或作气。《晋书》:吴之未灭也,斗牛之间,常有紫气。张华以雷焕为丰城令,使寻之。焕至县,掘狱屋基,入地四尺余,得一石函,中有双剑,并有题刻,一曰龙泉,一曰太阿。其夕斗间气不复见。
    49. 吾或作朋。
    50. 邹阳书曰:“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暗投人于道,众莫不按剑相眄者,无因而至前也。”公意以汤譬宪宗,以剑譬己,以借前筹属三贤者。明月之珠,非投暗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