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语类/129 中华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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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国初至熙宁人物
因论唐初国初人才,云:“国初人材,是五代时已生得了。”〈德明〉
太宗朝一时人多尚文中子,盖见朝廷事不振,而文中子之书颇说治道故也,然不得其要。范文正公虽有欲为之志,然也粗,不精密,失照管处多。〈卓。僩录略〉
国初人便已崇礼义,尊经术,欲复二帝三代,已自胜如唐人,但说未透在。直至二程出,此理始说得透。〈因看种明逸集。方子〉
问本朝宰相孰优。曰:“各有所长。”〈力行〉
赵几道云:“本朝宰相,但一味度量而已。”曰:“‘宽裕温柔,足以有容’,固好;又须‘发强刚毅,足以有执’,则得。”〈大雅〉
“宰相荐张齐贤,曾受一曹司甚恩,忘了,齐贤后以兄事之。举此一事,齐贤可知矣。”先生曰:“祖宗时人朴实如此。今好荐章如此,乃是一言章也。”〈扬〉
李文靖只做得如此。若有学,便可做三代事;真宗晚年岂有如此等事!〈扬〉
谈苑说李文靖没口匏事,极好,可谓镇浮。然与不兴利事,皆落一偏。胡不广求有道贤德,兴起至治也?〈方〉
李文靖重厚沉默,尝寓京师,亦少出入。一日,忽有一轿至。下轿,乃一盖头妇人,不见其面,然仪度甚美;入文靖房,久而出。众讶之,以为文靖如此,却引得这般人来,遂问之。文靖亦只依违应之曰:“‘亦言某前程之类,何足信!’深诘之,文靖曰:‘诸公曾见其面乎?一面都是目!’”〈许文靖为相。扬〉
问:“本朝如王沂公,人品甚高,晚年乃求复相,何也?”曰:“便是前辈都不以此事为非,所以至范文正方厉廉耻,振作士气。”曰:“如寇莱公,也因天书欲复相。”曰:“固是。”〈植〉
问:“王沂公云:‘恩欲己出,怨使谁当?’似此不可为通法否?”曰:“它只说不欲牢笼人才,说使必出自我门下。它亦未尝不荐人才。”〈植〉
问:“先生前日曾论本朝惟范文正公振作士大夫之功为多。不知使范公处韩公受顾命之时,处事亦能如韩公否?”曰:“看范公才气,亦须做得。”又曰:“祖宗以来,名相如李文靖王文正诸公,只恁地善,亦不得。至范文正时便大厉名节,振作士气,故振作士大夫之功为多。”问:“范文正作百官图以献,其意如何?”曰:“它只说如此迁转即是公,如此迁转即是私。吕许公当国,有无故躐等用人处,故范公进此图于仁宗。”因举诗云:“‘诲尔序爵。’人主此事亦不可不知。假如有人已做侍御史,宰相骤擢作侍从,虽官品高,然侍御史却紧要。为人主者,便须知把他擢作侍从,如何不把做谏议大夫之类。”〈植〉
“近得周益公书,论吕范解仇事。曰:‘初,范公在朝,大臣多忌之。及为开封府,又为百官图以献。因指其迁进迟速次序曰,某为超迁,某为左迁,如是而为公,如是而为私,意颇在吕相。吕不乐,由是落职,出知饶州。未几,吕亦罢相。后吕公再入,元昊方犯边,乃以公经略西事,公亦乐为之用。尝奏记吕公云:“相公有汾阳之心之德,仲淹无临淮之才之力。”后欧阳公为范公神道碑,有“欢然相得,戮力平贼”之语,正谓是也。’公之子尧夫乃以为不然,遂刊去此语。前书今集中亦不载,疑亦尧夫所删。他如丛谈所记,说得更乖。某谓吕公方寸隐微,虽未可测,然其补过之功,使天下实被其赐,则有不可得而掩者。范公平日胸襟豁达,毅然以天下国家为己任。既为吕公而出,岂复更有匿怨之意?况公尝自谓平生无怨恶于一人,此言尤可验。忠宣固是贤者,然其规模广狭,与乃翁不能无间。意谓前日既排申公,今日若与之解仇,前后似不相应,故讳言之。却不知乃翁心事,政不如此。欧阳公闻其刊去碑中数语,甚不乐也。”问:“后来正献亦及识范公否?”曰:“正献通判颍州时,欧阳公为守。范公知青州,过颍,谒之。因语正献曰:‘太博近朱者赤。欧阳永叔在此,宜频近笔砚。’异时同荐三人:则王荆公司马温公及正献公也。其知人如此。”又曰:“吕公所引,如张方平王拱辰李淑之徒,多非端士,终是不乐范公。张安道过失更多,但以东坡父子怀其汲引之恩,文字中十分说他好,今人又好看苏文,所以例皆称之。介甫文字中有说他不好处,人既不看,看又不信。”〈儒用〉
吕申公斥逐范文正诸人,至晚年复收用之,范公亦竭尽底蕴而为之用,这见文正高处。忠宣辨欧公铭志事,这便是不及文正。〈道夫〉
范文正杰出之才。
某尝谓,天生人才,自足得用。岂可厚诬天下以无人?自是用不到耳。且如一个范文正公,自做秀才时便以天下为己任,无一事不理会过。一旦仁宗大用之,便做出许多事业。今则所谓负刚大之气者,且先一笔勾断。称停到第四五等人,气宇厌厌,布列台谏,如何得事成!故某向谓,姓名未出,而内外已知其非天下第一流矣!〈道夫〉
范文正公尝云:“浙人轻佻易动,切宜戒之!”〈子蒙〉
某尝说,吕夷简最是个无能底人。今人却说他有相业,会处置事,不知何者为相业?何者善处置?为相正要以进退人才为先,使四夷闻知,知所耸畏。方其为相,其才德之大者,如范文正诸公既不用,下而豪俊跅弛之士,如石曼卿诸人,亦不能用。其所引援,皆是半间不界无状之人,弄得天下之事日入于昏乱。及一旦不柰元昊何,遂尽挨与范文正公。若非范文正公,则西方之事决定弄得郎当,无如之何矣。今人以他为有相业,深所未晓。〈子蒙〉
因言仁宗朝,讲书杨安国之徒,一时聚得几个朴纯无能之人,可笑。先生曰:“此事缘范文正招引一时才俊之士,聚在馆阁。如苏子美梅圣俞之徒,此辈虽有才望,虽皆是君子党,然轻儇戏谑,又多分流品。一时许公为相,张安道为御史中丞,王拱辰之徒,皆深恶之,求去之未有策。而苏子美又杜祁公婿,杜是时为相,苏为馆职,兼进奏院。每岁院中赛神,例卖故纸钱为饮燕之费。苏承例卖故纸,因出己钱添助为会,请馆阁中诸名胜,而分别流品,非其侣者皆不得与。会李定愿与,而苏不肯。于是尽招两军女妓作乐烂饮,作为傲歌。王胜之〈名直柔。〉句云:‘欹倒太极遣帝扶,周公孔子驱为奴。’这一队专探伺他败阙,才闻此句,拱辰即以白上。仁宗大怒,即令中官捕捉,诸公皆已散走逃匿。而上怒甚,捕捉甚峻,城中喧然。于是韩魏公言于上曰:‘陛下即位以来,未尝为此等事。一旦遽如此,惊骇物听。’仁宗怒少解,而馆阁之士罢逐一空,故时有‘一网打尽’之语。杜公亦罢相,子美除名为民,永不叙复。子美居湖州,有诗曰:‘不及鸡竿下坐人!’言不得比罪人引赦免放也。虽是拱辰安道辈攻之甚急,然亦只这几个轻薄做得不是。纵有时名,然所为如此,终亦何补于天下国家邪?仁宗于是惩才士轻薄之弊,这几个承意旨,尽援引纯朴持重之人以愚仁宗。凡解经,不过释训诂而已,如杨安国彭乘之徒是也。是时张安道为御史中丞,助吕公以攻范。”〈卓〉
陈执中俗吏,然执法,仁庙谓惟此人不瞒人。近世叶颙近似之。〈扬〉
德粹以明州士人所寄书纳先生,因请问其书中所言。先生曰:“渠言‘汉之名节,魏晋之旷荡,隋唐之辞章,皆惩其弊为之。’不然。此只是正理不明,相羇将去,遂成风俗。后汉名节,至于末年,有贵己贱人之弊。如皇甫规,乡人见之,却问:‘卿在雁门,食雁美乎?’举此可见。积此不已,其势必至于虚浮入老庄。相羇到齐梁间,又不复如此,只是作一般艳辞,君臣赓歌亵渎之语,不以为怪。隋之辞章,乃起于炀帝。进士科至不成科目,故遂羇缠至唐,至本朝然后此理复明。正如人有病,今日一病,明日变一病,不成要将此病变作彼病。”某问:“已前皆羇缠成风俗。本朝道学之盛,岂是羇缠?”先生曰:“亦有其渐。自范文正以来已有好议论,如山东有孙明复,徂徕有石守道,湖州有胡安定,到后来遂有周子程子张子出。故程子平生不敢忘此数公,依旧尊他。若如杨刘之徒,作四六骈俪之文,又非此比。然数人者皆天资高,知尊王黜霸,明义去利。但只是如此便了,于理未见,故不得中。”某问:“安定学甚盛,何故无传?”曰:“当时所讲止此,只些门人受去做官,死后便已。尝言刘彝善治水,后来果然。彝有一部诗,遇水处便广说。”〈璘录云:“刘彝治水,所至兴水利。刘有一部诗解,处处作水利说,好笑。熟处难忘。”〉某又问:“以前说后汉之风,皆以为起于严子陵,近来说又别。”曰:“前汉末,极有名节人。光武却极崇儒重道,尊经术,后世以为法。如见樊英筑坛场,犹待神明。严子陵直分明是隐士,渠高气远迈,直是不屈。又论其不矫激,吕伯恭作祠堂记,却云它中和。尝问之:‘严子陵何须如此说?使它有知,闻之岂不发一笑!’因说:“前辈如李泰伯们议论,只说贵王贱伯,张大其说,欲以劫人之听,却是矫激,然犹有以使人奋起。今日须要作中和,将来只便委靡了。如范文正公作子陵祠堂记云:‘先生之心,出乎日月之上;光武之器,包乎天地之外。微先生,不能成光武之大;微光武,岂能遂先生之高!’胡文定父子极喜此语。大抵前辈议论粗而大,今日议论细而小,不可不理会。”某问:“此风俗如何可变?”曰:“如何可变?只且自立。”〈可学〉
论安定规模虽少疏,然却广大着实。如孙明复春秋虽过当,然占得气象好。如陈古灵文字尤好。尝过台州,见一丰碑,说孔子之道,甚佳。此亦是时世渐好,故此等人出,有“鲁一变”气象,其后遂有二先生。若当时稍加信重,把二先生义理继之,则可以一变,而乃为王氏所坏!问:“当时如此积渐将成,而坏于王氏,莫亦是有气数?”曰:“然。”〈可学〉
因言兼山艾轩二氏中庸,曰:“程子未出时,如胡安定石守道孙明复诸人说,话虽粗疏,未尽精妙,却尽平正,更如古灵先生文字都好。”道夫云:“只如谕俗一文,极为平正简易。”曰:“许多事都说尽,也见他一个胸襟尽包得许多。”又曰:“大抵事亦自有时。如程子未出,而诸公已自如此平正。”〈道夫〉
本朝孙石辈忽然出来,发明一个平正底道理自好,前代亦无此等人。如韩退之已自五分来,只是说文章。若非后来关洛诸公出来,孙石便是第一等人。孙较弱;石健甚,硬做。
问:“孙明复如何恁地恶胡安定?”曰:“安定较和易,明复却刚劲。”或曰:“孙泰山也是大故刚介。”曰:“明复未得为介,石守道却可谓刚介。”〈义刚〉
石守道只是粗。若其名利嗜欲之类,直是打叠得伶俐,兹所以不动心也。〈扬〉
嘉祐前辈如此厚重。胡安定于义理不分明,然是甚气象!
问:“安定平日所讲论,今有传否?”曰:“并无。薛士龙在湖州,尝以书问之。回书云,并无。如当初取湖州学法以为太学法,今此法无。今日法,乃蔡京之法。”又云:“祖宗以来,学者但守注疏,其后便论道,如二苏直是要论道。但注疏如何弃得!”〈可学〉
安定太山徂徕庐陵诸公以来,皆无今日之术数。老苏有九分来许罪。〈扬〉
安定胡先生只据他所知,说得义理平正明白,无一些玄妙。近有一辈人,别说一般惹邪底详说话。禅亦不是如此。只是不曾见那禅师,便是被他笑。〈扬录云,徐子仪之徒。〉
因论李泰伯,曰:“当时国家治,时节好,所论皆劲正如此。曾南丰携欧公书,往馀杭见范文正。文正云‘欧九得书,令将钱与公。今已桩得甚处钱留公矣。亦欲少款,适闻李先生来,欲出郊迓之’云云。”
闽宰方叔圭〈永嘉人。〉以书来,称本朝人物甚盛,而功业不及于汉唐,只缘是要去小人。先生曰:“是何等议论!小人如何不去得?自是不可合之物。‘一薰一莸,十年尚犹有臭。’观仁宗用韩范富诸公,是甚次第!只为小人所害。及韩富再当国,前日事都忘了。富公一向畏事,只是要看经念佛,缘是小人在傍故耳。若谓小人不可去,则舜当时去‘四凶’是错了!”可学问:“方君意谓不与小人竞,则身安,可以做事。”曰:“不去小人,如何身得安!”刘晦伯云:“有人说泰卦‘内君子,外小人’,为君子在内,小人在外。小人道消,乃是变为君子。”曰:“亦有此理。圣人亦有容小人处,又是一截事。且当看正当处。使小人变为君子固好,只是不能得如此。”可学云:“小人谮君子,须加以朋党叛逆。”曰:“如此,则一网可打尽。虽是如此,然君子亦不可过当。如元祐诸公行蔡新州事,却不是。渠固有罪,然以作诗行重责,大不可。然当元祐时,只行遣渠一人,至绍圣则祸甚酷。以此观君子之于小人,未能及其毫毛;而小人之于君子,其祸常大,安可不去!”〈可学〉
韩富初来时,要拆洗做过,做不得,出去。及再来,亦只随时了。遇圣明如此,犹做不得!〈扬〉
富郑公与韩魏公议不合,富恨之,至不吊魏公丧。富公守某州,鲁直为尉,久不之任,在路迁延。富有所闻,大怒;及到,遂不与交割。后幕干劝之,方肯。及鲁直在史馆修韩魏公传,使人问富曾吊韩丧否。知其不曾,遂以此事送下案中,遂成案底。后人虽欲修去此事,而有案底,竟不可去,鲁直也可谓乖。但魏公年年却使人去郑公家上寿,恁地便是富不如韩较宽大。〈义刚〉
韩魏公富郑公皆言新法不便。韩公更能论列,上面不从他,也委曲作个道理著行他底。如富公更不行,自用他那法度,后来遂被人言。虽如此,毕竟唤做是,不得。今事有不便,但当如韩公论列。若不从,也须做道理减省了行他底。大不可行,则有去而已。如富公直截自用己意,则不可也。〈端蒙〉
欧公章疏言地震,山石崩入于海。某谓正是“羸豕孚躅”之义。当极治时,已自栽培得这般物在这里了,故直至如今。〈道夫〉
先生因泛言交际之道,云:“先人曾有杂录册子,记李仲和之祖〈见居三衢。〉同包孝肃同读书一僧舍,每出入,必经由一富人门,二公未尝往见之。一日,富人俟其过门,邀之坐。二公托以他事,不入。他日复招饭,意廑甚。李欲往,包公正色与语曰:‘彼富人也,吾徒异日或守乡郡,今妄与之交,岂不为他日累乎!’竟不往。后十年,二公果相继典乡郡。”先生因嗟叹前辈立己接人之严盖如此。方二公为布衣,所志已如此。此古人所谓言行必“稽其所终,虑其所敝”也。或言:“近有为乡邑者,泛接部内士民,如布衣交,甚至狎溺无所不至。后来遇事入手,处之颇有掣肘处。”曰:“为邑之长,此等处当有限节。若脱略绳墨,其末流之弊,必至于此。包李之事,可为法也。”〈时举〉
张乖崖云:“阳是人有罪,而未书案,尚变得;阴是已书案,更变不得。”此人曾见希夷来,言亦似太极图。〈节〉
“赵叔平,乐易厚善人也。平生做工夫,欲验心善恶之多少,以一器盛黑豆,一器盛白豆,中间置一虚器。才一善念动,则取白豆投其中;恶念动,则取黑豆投其中;至夜,则倒虚器中之豆,观其黑白,以验善恶之多少。初间黑多而白少;久之,渐一般;又久之,则白多而黑少;又久,则和豆也无了,便是心纯一于善矣。”或曰:“恐无此理。”曰:“前辈有一种工夫如此。若能持敬,则不消如此心烦,自然当下便复于善矣。”
陈烈,〈字季慈。〉行甚高,然古怪太甚。使其知义理之正,是如何样有力量!惜其只一向从一边去。辞官表甚古,横渠尝称之。温公薨,陈上表慰国家,张文潜集中有代范忠宣答其表书。
陈烈辞官表,上谓似中书之文。陈好行古礼,其妻厌之而求去。人遂诬陈恶其妻丑而出之。〈扬〉
陈烈初年读书,不理会得,又不记。因读孟子“求放心”一段,遂谢绝人事,静坐室中。数月后,看文字记性加数倍,又聪明。〈扬〉
阮逸撰元经、关朗易、李靖问对,见后山谈丛。〈㽦〉
“崔正言奏议亦好。”又问:“曾看刘质夫春秋、谢显道胡明仲集否?”〈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