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坚志/三志辛10 中华文库

　　庆元四年六月二十八日，鄱阳怀仁乡农民曾三来城下，问卜于术者胡九龄。卦成，胡曰：“兆象不佳，必有人口灾殃并妖异不祥之应。”曾曰：“吾有男子名五哥，年十五岁矣，每日牧牛于野，就外吃饭。前十日之晚，只见牛归，吾儿不至。穷人力访寻，杳不可得，又无深林湖池，或致迷溺，问同牧诸童，皆言见其独入一小庙，以谓如厕，不知何为不反，因遍索庙内，茫无人迹。他日，同牧者多睹其在庙游行。昨日正午，乡人担大粪亦见之，然到今未能得其所在，为之奈何？”胡曰：“已落空亡，恐无由可见。”曾哭而归。今经两月，不能料终竟如何也。

　　饶州城内德化桥民高屠，世以售风药为业，手执叉钩，牵一黑漆木猪以自标记，故得屠之名。至高二者，好往双港，彼处酒价贱，率以醉归。绍熙五年岁除日，回涂差晚，［原作“晓”，改从周本。］及抵蠙洲门，夜近二更，扃钥已竟，敲扉莫应，因就相对居人觅火。或闻外间有叫救人者，相率出视，见高仆地上，取汤扶灌，则气绝矣。头面股腹，一切青黑，盖死于鬼手也。至三更，蠙门守卒听坎下往来颇多，云：“只取高二一人。”守卒遽烛视，了无影迹，于是验为鬼物不疑。高妻用元正舁尸以葬。

　　鄱阳渔人汪十四，以庆元四年二月三日得一鼋，甚巨，用大钓竿秤挂于户柱。至深夜，汪与妻子王氏皆闻人声哀叫云：“念我腹有子，放此一命得乎？”汪殊未之信，点火出照，知为鼋语。小人贪数千之利，坚不肯听，遂再就睡。王氏亦梦人来告云：“教丈夫放我，自别有报谢。苟为不然，七日内必取汝。”王寤，以告汪，又不许。王时怀孕临月。明日竟解鼋，其腹细卵百计，缠结充塞，即担负出市，售钱以归。后三日，王诞一男，宛如鼋状。财满七日，母子俱死。

　　术士李天祐，饶州石门人。常时游行他郡，不远千里。淳熙十五年十月，到吉州，馆于寮下刘公店楼上。每日一出，所得不能给旅费，夜起叹息。忽若耳畔叫李先生者，云：“此间不可住。前回九月内庐陵县市心一客亦姓李，系辛酉生，只一宿于斯，便遭魇死。”天祐闻之戄然，夜已深，不遑移动，但应曰：“感君子(吕本无“子”字。)爱我，明当作谢。”为之烛灯终夕，坐而待旦，才盥洗毕，扣邻房访其人，乃下锁不曾启，初无人宿。径下店面，招刘公吃茶，说所见，曰：“必定是鬼。”刘赧然有愧色曰：“不敢上昧，去年八月，福州卜者章彬在彼房病亡，适遇乡人林三客作证，免得申官。”天祐即负箧辞出，询市心人，所谓辛酉李生者，果如其言。徙舍之后，占术盛行，一住三岁乃还家。

　　淳熙十六年，赣州宁客商贩往荆南，回经汉川，路到鄂渚，地名杨太莱店。前过苇林畔，一人从内持棒走出，痛殴之死，曳人苇丛，而掠其资货。既去十数步，复反步，遂为冤魄所著。行凶之事已隔六年，其贼曰陆青，鄂州后军寨兵也，主汉阳门下般运木值。忽变赣人语音，发狂乱与人鬬。久之乃曰：“我是小客宁三十，于汉川路上被陆青打杀，却取随身物去。一时受苦，认他不得。缘不会回头，因得随逐，今须先还我命，却诣阴府照对。”部辖将校怪之，招郡下张道士用正法行持。又作陆青言词，乞法师劝和宁客，候青无常到时，一径索命。鬼听许曰：“且将我归尔家，早晚香火时节荐供，却如汝所言。”是日青之妻子偕将校悉见之，青蓦然仆地，熟睡良久，既寤，自状其过，诸人戒使勿背鬼约，青谨从之。明年子病，翻赖鬼力来报，仍为宛转禳却，病遂以安。至今尚然，不得其终也。(右五事皆胡九龄说。)

　　池州池口镇皆诸军分屯列营，前军寨据黄龙冈，作窑烧制砖瓦，豢牛两头，以供踏坏之用。淳熙十六年三月，一牛拽断索狂走，守兵觉而逐之，其行甚疾，不容措手，遂穿中教场，出郭西门，经过担负者尽遭撞倒，直至信德府后军西寨，愈掣怒肆力。小将范武翼妻赵安人，偶出逢之，急奔道左树下，闪避不彻，牛低头奋角抵其腹，肠胃迸流，即时死。牛啮草于尸侧，凝立不动。守兵率数辈来，始能追蹑。牵归元处，将行痛捶，牛(吕本多一“大”字。)吼一声，奄仆地死。见者以为宿业相值，无可奈何，军帅但杖守兵而给钱付范将殓葬。

　　临安赤山居民李三，屠家也。绍熙元年，养一猪甚肥腯，与妻议，欲趁冬至前宰杀，克应人家时节使用，比之常日，可赢得千百钱。妻以为然。迨夜，各就睡，梦猪来作人言泣告曰：“谢主人喂饲一年，岂不知恩！身是畜兽，于刀几屠割，正是本分，万中无一可逃。知有杀之期，拟乞展向冬后三日，使了此生业债，便可托生。千万垂意！”丁宁再三，乃拜而出。李惊觉，告其妻，妻曰：“春梦秋屁，何足为凭！不及时做一场经纪，更何所待！”语毕复寝，竟以其日烹鬻。人争买肉，顷刻而尽。过节第一日，妻忽伤风头痛，遽困卧于床，膳饮不能入口。其夜梦想前猪执状来云：“我告汝夫妻，只要延三日命，了得我业报，坚不相从。已经阎罗王处押状，直要取汝两人入冥照对，如今便请行。”蹶然而寤，仅能说与夫，而沉绵愈甚。明日，李三亦病，同时而死。(右二事刘滨说。)

　　安仁崇义乡老儒周德材，以文学着声里社，多为人师。尝首冠乡书，晚年就恩仕亦不遂。始有一子，甫十岁，颖脱强记，甚过绝人。一日，求观《三国志》，父嗤其躐等，不肯与。翊日再请，乃取以付之。旬日即以归。父问：“小子颇能记省否？”子曰：“尽在儿腹中矣。”漫摘数语试之，琅然成诵，凡十馀通，不差一字。父始嗟异之。将使应童子科，授以诸经，不候训迪，过目(原作“日”，改从周本。)辄覆本如流。经三岁，忽暴亡。其母恸哭拊床，于苇席下见其手书《乐府》半阕，仅忆末句云：“瑶池仙伴，应讶我归来晚。”识者疑为谪仙。

　　馀干冕山士人陈氏子文叔，少习儒业，从里人许子推受迎致箕神之术，诙奇谲怪，殊骇听闻。凡来求文词者，落纸辄千言，笔不停缀，所谈皆出人意表。淳熙戊戌，有曹延者乞诗，延赋性淳朴。立书二十八字云：“混然天性本天成，何必拘拘守意城。识破鸢飞鱼跃事，自知万物不离诚。”语脉暗合其旨，他所作尽然。神自称蓬莱紫霞真人，是后灵验日著，好事者为之大启醮筵以奉之。且能驱邪治病，每书牒必须黄纸，章奏已焚者复能致其真，墨色视初略不少变。一夕，凭人言辞曰：“吾本汉谋臣子曲逆侯陈平，缘常用兵家奇计，谪堕世尘千年，今期限已满，当还仙界，吾从此逝，明日不复来矣。诸君珍重。”怆然而别。自是声灭迹绝。陈子仍为儒云。

　　乐平梅浦胡逢原，以淳熙十年于家厅建水陆大斋三日。临罢之夕，有执事者果缘院行童程慧新，盗佛前供物，仍就用荐土地疏包裹，将以遣母。其家去胡氏一里许，是夜程母梦二鬼卒持铁叉刾厥子大镬烹之，又二鼠衔其耳，遂惊觉。程正扣门，以斋馔至。母欲与说所梦，犹未忍。忽大叫仆地，两齿坠落，竟尔不起。先是写疏者已检校神位，各置一通于座，初无漏缺。及收拾焚化之际，独无土地疏，即焚香祷曰谢过。人谓速报警自，一何昭昭如此。(右三事今模说［前后各卷均作“余模”］）。)

　　龙游王节，自少学卜筮，长而盘游他方。淳熙十六年，到潭州益阳，适同邸彭生亦挟术至，妻裴氏偕行。六月，彭死，代主人张二哀裴之无归，为平章嫁节。节时二十九岁，裴二十五岁，年时相当，甚为惬意，复漂转售技。绍熙二年，抵袁州。四年，次郢州。两处各生一子。还过洞庭湖，有巴陵人刘一郎者，能知人未来事，俗称为活神道，见之云：“汝妻非人，乃三世之鬼。先在永州东关惑杀蔡氏儿，继在桂府化为散乐，惑杀杨十二郎，其三则彭六也。既夺三人精气，养尸成人，他日汝定丧命。”节不之信。裴已闻之，反责节无义，遂依然共处。明年，至蕲之邑河，(吕本作“明年之蕲邑河”。)值云水道人，见裴曰：“此三世鬼精，何得在是！”节怒其言，搊拽欲行打。道人曰：“不须尔，吾今召天将使汝知之。”裴立于侧拊掌大笑，腾空而灭。

　　鄱阳萸冈民黄廿七，作小商贾。绍熙元年，到景德镇贩陶器，过湖口，往岳庙烧香。遇老人白襕角带，从中而出，黄惊顾揖之，认其状貌，全类故父。时父亡已七年，前白曰：“翁翁得非吾父乎？”老人曰：“汝为谁？”对曰：“姓黄名兴，行第廿七。”老人曰：“真我子也。”黄泣而跽请曰：“爹下世七载，何由在斯？”曰：“为我平日善缘颇多，遂乘功力，得做此间土地。汝宜速回，但行方便。”黄曰：“愿舍弃浮财，休离骨肉，日夕陪侍爹所。”语未了，一黄衣力士长，叱之曰：“尔庸凡之流，讵可辄厕神列！”黄悚而下拜，拜讫仰视，土地力士，俱不见矣。

　　湖州人陈小八，以商贩缣帛致温裕。只一子，不肖，常盗用钱，且悖害父母，父母亦恶之。乾道九年，年二十八岁，病伤寒困卧，二亲不惟不悉力医救，翻饲以合忌食物，竟死焉。五日后见形于室，责父曰：“我一命又被你算了，今两次坏我矣，报怨会有日。”父虽怪之，不能晓所谓。葬讫，至其墓前，一老僧不知从何来，与之言：“汝子前生是一富人，被汝窃他财本至尽，故来为子以取之，未足而死，尚欠二千馀贯。今已在邵州徐家复作男子。”陈讶其语荒唐，固不之信。迨庆元三年正月，陈卖金银往邵阳，买隔卜织，馆于柯氏店。店内一仆曰徐四，见之喜甚，服事之勤，过于主人。陈亦与相亲，问其年，曰：“二十五岁矣。”自是稔熟无间，令守宿房中。二月九日，陈梦向所亡子展拜，若辞诀状，悸而寤。且起，不见仆，而床南一壁倒，试检视行箧，失银一笥，几千两，遂投柯生。柯曰：“夜来遭此仆毒手，无能捕缉。”陈默思其姓氏年纪，吻合老僧所云，始悟宿负，置不复言。因是空贫，不克北归，至行乞于邵城。今尚存。

　　饶州南岸渔人周八，有一妻一子，渔钓于鄱江。绍熙二年二月八日，黄昏后泊舟，登岸同归。到荻林，遇两人叫云：“周八且住，大师请汝。”周曰：“何处大师？”曰：“萧大师。”八曰：“我从来不识他。”其人曰：“莫问识与不识，但随我去，当有所获。”勉从之。进步到一衙庭，入其门，见一尼姑自内出，相揖云：“我兄弟待汝夫妻久，且澡浴换衣，别来相见。”须臾，两青童各引入浴堂，香汤扑鼻。既毕，使周著皂袍，妻著红大袖衫帔，小儿黄背子，导诣一室。厅上铺设华筵，有勇士长七八尺，青巾黄衣，揖就坐，不交一言。三更后数女妓执乐持劝杯至，歌唱侑酒。周饮未竟，念平生未尝得此，战恐不自支，杯坠手即破。勇士曰：“好劝汝酒，那敢如是！”连叱之，其声如雷。仍推拥仆阶下。少焉如睡醒，身元在荻林下，唤寻妻子，寂无所之。明日，遍告群渔，共为访觅，上下十数里间，竟不可见。七日后周患伤寒而死。(右四事徐谦说。)